晏家灭门前还发生一件事,爹爹明媒正娶的妻子董欣然,沉塘而死!
对董欣然接触极少,只知道她跟爹爹结婚时,爹爹二十一岁,她只有十七岁,二人指腹为婚,可指腹为婚为什么会相差整整四岁却不得而知。
董欣然性格冷淡不善争斗,除了吃斋念佛别无所好,嫁给爹爹十年一无所出,晏府很少有人会主动提起她。
事故发生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书房外徘徊,忽然发现院子一角,垂落的爬山虎后竟掩映着一条小径,两边高大围墙,墙上的爬山虎,枝桠伸展,遮天闭日。
小径尽头两级台阶,木门虚掩,门后的院子格局不大,三间上房环绕一处低矮荷塘,荷塘边有窄窄的原木桥,董欣然一身浅灰色长裙,正在那桥下假山石上烧纸,一盏白色灯笼插在木桥缝隙间,光晕昏黄。
董欣然看到我时,我已经走到假山旁,对于突如其来的我,董欣然并不惊讶,极淡的表情道:“清落吗?回来了!”她自顾烧纸,烧了一会儿想起我来,指着对面石头道:“坐吧,有些凉!”见我小心翼翼坐下,忽然叹息:“你们不该回来!”
火盆里烧的并不是祭奠爷爷用的纸钱,而是一些写了字的宣纸。
“您在烧什么?”
“一些诗文!既然已经结束,留着它们也没用!”她的目光停了一下,失神道:“其实,十六年前已经结束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收着它们这些年呢?”
“什么十六年前已经结束?”我不明白。
董欣然盯着火盆发呆,凉风从湖面上卷来,宣纸如萤火纷飞。
“从前有个姑娘,她的姐姐死了,家族为了利益,将还未出生的她许配给了姐姐的未婚夫。姑娘不喜欢那个未婚夫,她喜欢家中当差的小厮。可小厮无权无势,配不上她。姑娘非常伤心,拿出所有的家当资助小厮外出求学,祈望功成名就后迎她过门。小厮临走时,跟姑娘约定,等到姑娘十七岁生日那天,他会回来娶她。”
“小厮一去就是五年,五年杳无音讯。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唯有姑娘不信。十七岁生日转眼既到,姑娘没有等到那个发誓要娶她过门的小厮,等来的却是未婚夫的嫁聘。就在姑娘踏上花轿那一刻,突然发现,花轿里面有一支血玉簪,那是五年前小厮离开时从姑娘发髻上取下,小厮没有接受姑娘任何珠宝,只带走了这支血玉簪。现在玉簪物归原主,还放在了她即将出嫁的花轿里。”
“一刹间,姑娘泪流满面。他还活着。他一定没有成功,没脸回来见姑娘,只能送回玉簪相决绝。可谁知三日后,姑娘回门时,途经一家珠宝店,却发现,那家珠宝店的老板竟然是当年的小厮。五年时间,他的容貌并无多大改变,其余一切却天翻地覆,他改名易姓,娶妻生子,还是当时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珠宝商人。”
“穿过茫茫人群,姑娘震惊的看着他,想问一句为什么,他的妻子突然出现,神色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说她做了他最爱吃的雪梨桂花酥,现在要不要尝一尝。好熟悉的名字,姑娘想。当初在家时,小厮染了瘟疫,姑娘不顾家人阻拦,亲自试药,将那些极苦的中药碾成粉末融在了小厮爱吃的桂花酥里,又别出心裁在桂花酥上添加了止咳化痰的雪梨。雪梨桂花酥是小厮给糕点起的名字,这是两人心底共同的秘密。”
“出神之间,姑娘听到那小厮在跟她说话:‘内人手艺很好,这份雪梨桂花酥在京城独一无二,晏太太要不要一起品尝?’他称呼她为晏太太!姑娘落寂想着,努力要在小厮脸上找到一丝哪怕一点点伤心和内疚。可最终,姑娘只能对着那张微笑的脸,勉强张了张口:‘不必了!’就在姑娘转身之际,脚下不稳,藏在袖中的血玉簪跌出,摔得粉身碎骨。”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董欣然摇头,挑着火焰的手微微颤抖,眼中迷离一层雾水,“后来那个姑娘死了!”
“死了?”我惊讶道:“为什么会死了呢?”
“心死了不就是死了吗?”董欣然萧索说着,最后一粒火星被风扬起,如同暗夜的萤火越飞越远,“你还小,不会明白!”董欣然慢慢站起,荷塘边迎风而立:“你看,天上的月亮很漂亮?星星也很漂亮不是吗?当初那个小厮曾跟姑娘说,等他们有钱了,他会为姑娘修建一座大房子,会把月亮和星星都放在里面,他们要一起数天上的星星,枕着月亮入睡。可他最终欺骗了她,陪别的姑娘睡在月亮上,陪别的姑娘数星星去了!”
月色迷蒙,一团乌云不知何处来,空气中湿气渐起,只一小会儿,细碎的雨点就落了下来。荷塘边冷风如流,风中竟夹着几片雪白的花瓣。
我惊讶寻找,在那圆木桥旁,一株花树正次第开放,雪白雪白的花瓣,像早春的梨花,又像晚冬的腊梅,原木桥上已经落了一层雪白花瓣。
风吹来,花瓣纷纷扬扬卷入水中。
董欣然向着水中花瓣释然而笑,突然一步踏出,向那水中迈去。我惊呆,伸手抓她,却只抓了一手花瓣。
董欣然在水中越走越远,一丛丛花瓣在她头顶纷舞飞扬,如同送行的白蝶,最终将她掩埋在清冷的涟漪中。
等我回过神来,爹爹妈妈已站在身后,爹爹脸色惨白,妈妈身子有些颤抖,我口齿不清的指着那湾冷水给他们说,妈妈按住我的嘴巴!
半晌,爹爹沉声道:“走吧!”冰冷的两个字,走出两步突然驻足,头也不回向着门口哆哆嗦嗦的管家吩咐道:“把这棵树砍了!”
爹爹冷漠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后,那扇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重重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