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负秋而来,斜阳染草叶,百花落,黄花开。
在墨家最深处,有一方不大不小的竹林,此时,竹林中有一名着白衣的中年男子轻轻从盒中攥起一枚白子,思索片刻,落在身前的棋盘上。
棋盘上已有一盘迷局,其上黑白子参差交错,这盘棋,已经下了约莫有五分之一。
落完子,中年男子便挽起衣袖,踏满地落叶而去,留那盘棋在原地,再次被枯叶覆盖。
这盘棋,名为四季四落,每过一季才能落一颗子,若要下满整个棋盘,需要三百六十一颗棋子,也就是说,需要一个半甲子才能下满,但实际上,一般来说,这盘棋只需要下一个甲子就会结束了。
而执子人,一人为墨家的家主,另一人为则为家主候选人。
在家主候选人开始记事的那天起,便会来到这个地方,落下第一颗黑子。
当之前的那名中年男子离去后,简单地裹一件白色披风的大少爷慢慢从竹林外走来,挥手拂去新来的残叶,捻起一颗黑子,信手点下,便离去。
四季四落,讲究“成长”和“志向”,以时间为棋盘,候选人的成长为变机,以志向为策略,考验候选人的才能及品行。
棋盘上,黑子先前较早的一块区域可谓是锋芒毕露不留后手,直到现在,整个局势却隐隐有些黑弱白强的趋势。然而,刚才黑子那一手却截然不同,也是走外围,却生生卡死了白子的一条隐形大龙,就算最后这大龙成了,也是缺手断脚,不完整,又或是被扼住咽喉,整体病弱。
这人的真面目,一个落子,便瞧得清清楚楚。
大少爷出了竹林,便见到墨鲲鹏独自一人坐在竹林边缘某颗苍天巨竹边,上去搭个话,便一同坐下。
这时,秋阳刚刚高过城头,照进这个巨城边缘的竹林,较往常要浓厚几分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墨鲲鹏轻轻吐息面色不改,墨子鸣伸了个懒腰便直接向后一躺睡在柔软的落叶地上。
墨子鸣伸手遮住稍稍有些刺眼的光,整个脑子放空,在这个宁静的城中一隅,感受着这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悠悠地道:“叔儿,狩猎赛准备来了呢。”
墨鲲鹏点点头,佝偻着身子,明明人在壮年却显得异常沧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远望城上的太阳,淡淡道:“去不去看你。”
墨子鸣先是发了个呆不知在想什么,后来才说道:“今年檀一澜要去,恐怕我也得跟着走一遭。只是我走以后,墨玄怎么办?你还真打算让丫头在家里耗着啊?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没几个好鸟。”
墨鲲鹏摇头道:“不知道,或许给玄儿找个师傅?但是整个桃源哪还有让我放心的人呢。”
墨子鸣调笑道:“你去易容当她师傅不就行了?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雪鱼鸟,怎样?话说丫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爹的名字呢。墨紫姐也不说,你们真是有趣。”
“雪鱼鸟……”墨鲲鹏自己低声喃着这个假名,似乎还真有这打算,但接着却又拒绝道,“不妥,孩子她娘的意思应该是让墨玄没有靠山可依,以求在绝境中抉择。如果我去做了她师傅,那我不就成了她靠山?不行。”
墨子鸣听后直翻白眼,直言道:“丫头她娘也太狠了吧,至于吗?到底墨玄身上有什么秘密?再说了,现在看起来我不就是她的靠山吗?”
墨鲲鹏叹道:“你也该猜到孩子她娘到底是谁了,所以我也不敢反对啊。我这脸,可经不起打。至于这秘密,只能说,可以杀人。”
他摇摇头,起身离去,但声音还在幽幽地荡。
“可以逼墨玄杀天下人。”
大少爷无所谓的耸耸肩,一个翻腾跃起,施展出绝妙的轻功,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现在丫头也差不多该醒了,自己得去装睡了。
一进房刚躺下,大少爷便听见某道鬼鬼祟祟的声音,心想肯定是丫头来了,赶忙装好样子,打起呼噜,眼角还粘着一块眼屎。
要知道,为了演好这个戏,他刚才起来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敢揉,就怕把这眼屎擦掉,那可就露馅儿了。
不一会,丫头便从窗户那翻了进来,这次见大少爷又偷睡懒觉竟然没一拳打上来,反而是轻轻推了几下,哪是往日那野蛮丫头的做派。
大少爷闭着眼心惊胆战地又是等又是防,但接着并没有被书一把甩脸上,也没有椅子刷的丢身上,更没有一个小人儿呼的跃起砸在肚子上,反而是静悄悄的,只有女孩的轻微呼吸声。
过了一会,墨子鸣只听到一阵衣物摩挲之声,然后床板一声吱呀响,这一声吓得敏感的大少爷不自觉的颤了颤眼皮,。
丫头突然屏住了呼吸,见墨子鸣似乎没有醒过来后,便又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用手枕着脑袋,大眼睛眨又眨,看着他的脸,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墨子鸣听到丫头的呼吸声渐渐稳定,便偷偷睁开一点眼皮,发现这家伙确实是睡着了,破天荒的竟然没叫他起床,这让他颇为好奇,想了想,才记起今天可以休息了。
墨子鸣慢慢把头摆过去,静静地看着小女孩安静的睡颜,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呢?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五弟无故死去的那天起?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太寂寞了吧,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同龄人”。
这个丫头,真的就像个从天而降的妹妹,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一不小心,就让几个月的光阴逃走,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话说回来,这丫头整天缠着左眼是为什么?
好奇心作祟,墨子鸣悄悄地伸出手去,轻轻勾开那缠着墨玄左眼的布条露出布后面的眼睛,眼睛看起来没问题,便轻轻地拨开她的眼帘,眼睛未被完全拨开,却有一抹如同暗夜一般深邃的黑色映入墨子鸣白色的眼瞳中。
这?是怎么回事?
墨子鸣心中涌起万千波澜,再看了一眼墨玄的左眼,确定他并没有看错后,立马收回他的手,将那布条掩好,一切还原后,便两眼无神地呆滞起来,脑袋一片空白。
知晓真相后的墨子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开始思考刚才墨鲲鹏对他说的那些话,以及,墨玄的母亲,墨仙的用意。
不多时,他便将某个残酷的未来预知,那未来就像一阵寒风将其包裹,全身到下,寒冷彻骨。
他的眼角突然跑出一滴眼泪,全身更是提不起力量,一股莫大的无力感再次从脑海深处复苏,他又想起曾经面对兄弟死去的日子,自己是那么弱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自己的弟弟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偏偏,自己还活着,活着感受痛苦。
墨子鸣银牙紧咬,强行掌控自己深陷战栗之中的身体,握紧了双拳。
他轻轻侧过身,将女孩抱入怀中,壮硕的身子隐隐作颤,脆弱的样子就像害怕失去的男孩。
而他怀中的女孩呢,好像是醒了,又似乎没醒,只是轻咛一声,往他温暖的怀抱中凑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