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华智慧精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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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术智精选(1)

委蛇卷

箕子

【原文】纣为长夜之饮而失日,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使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

凡无道之世,名为天醉。夫天且醉矣,箕子何必独醒?观箕子之智,便觉屈原之愚。

【译文】殷纣王夜夜狂欢醉饮,以致连日子是几月几号都忘了,问左右侍臣,侍臣也都不知道,于是派使者去问箕子。

箕子对他的门人说:“身为天下之主,竟然把日子都忘掉,这是天下要发生祸乱的征兆。但是如果全国人都忘掉日子,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是我将有祸事上身的征兆。”

于是箕子装醉,推说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何月何日。

〔梦龙评〕君主无道长夜狂醉,这可称为“天醉”。连天都喝醉了,那箕子又何必独醒呢?看箕子装醉的智慧,就不禁为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愚昧感到惋惜。

孔融

【原文】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诏书班下其事,孔融上疏,以为“齐兵次楚,惟责包茅。今王师未即行诛,且隐郊祀之事,以崇国体。若形之四方,非所以塞邪萌。”

凡僭叛不道之事,骤见则骇,习闻则安。力未及剪除而章其恶,以习民之耳目,且使民知大逆之逋诛,朝廷何震之有?召陵之役,管夷吾不声楚僭,而仅责楚贡,取其易于结局,度势不得不尔。孔明使人贺吴称帝,非其欲也,势也。儒家“虽败犹荣”之说,误人不浅。

【译文】东汉献帝时,荆州牧刘表(字景升)不仅不向朝廷缴纳税赋,并且举止乖张。

献帝想趁郊祭的时候,下诏斥责刘表乘坐越级马车。孔融上书劝谏说:“如今王师正如齐桓公兵伐楚国,只能责备不上贡的茅包一样,并没有力量惩罚刘表。陛下郊祭时不能提及此事,以维护朝廷尊严;如果轻易的张扬,不但不能收遏阻之效,反而更助长邪门外道的气势。”

〔梦龙评〕类似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百姓初次听说,不免震惊害怕,但是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如果朝廷能力尚不足除恶,就轻率诏告天下,只会让百姓习惯叛逆不受惩罚,在百姓面前暴露朝廷的无能。

春秋齐桓公在召陵伐楚,管仲就不以楚王僭尊号为名,而只责备楚王不纳贡赋,为的就是日后易于收场,衡量当时局势,不得不如此。三国时孔明派使臣向孙权道贺称帝,并非孔明真有贺喜之意,这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通权达变的做法。儒家那种虽败犹荣的论调,实在害人不浅。

翟子威

【原文】清河胡常,与汝南翟方进同经。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而心害其能,议论不右方进。方进知之,伺常大都授时,谓总集诸生大讲。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如此者久之,常知方进推已,意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间,未尝不称方进。

尊人以自尊,腐儒为所用而不知。

【译文】汉朝清河人胡常与汝南人翟方进同是经学博士。胡常虽是前辈,名声却不及翟方进响亮,因此对翟方进心存妒意,常发表议论抨击翟方进。

翟方进知道胡常的心病后,每逢胡常召集学生讲学,就派自己门下的学生,到胡常的居处,向他请教经学疑义,并且详作笔记。一段时间后,胡常终于明白翟方进私底下非常推崇自己,心中洋洋得意。日后,胡常与士大夫交游闲谈中,也不时称赞翟方进的学问。

〔梦龙评〕敬人者人恒敬之。一些迂腐的儒士常受制于此一律则而不自知。

魏勃

【原文】勃少时,尝欲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尝独早扫齐相舍人门,相舍怪,以为物而伺之,得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耳。”于是舍人见勃于参。

曹相国最坦易,不为崖岸者,魏勃犹难于一见如此,况其他乎!吁!

【译文】汉人魏勃年轻时想求见齐相曹参(与萧何同佐高祖刘邦起兵,封建成侯,卒谥懿),但因家境贫困,求见无门,于是想出一个妙法:早晚都到曹参侍从官的府邸门前洒扫。过了几天,侍从官发觉门前干净得异乎寻常,就在一早躲在一旁窥伺,终于抓住了魏勃。

魏勃说:“我没有其他的用意,只因想求见相国,但又找不到可以为我引见的人,所以才每天早晚到先生府邸门口扫地。”

于是侍从官终于完成魏勃的心愿。

〔梦龙评〕历朝的相国中,曹参算是最平易近人、没有官架子的一位,魏勃想求见一面尚如此困难,其他做官的就可想而知了。

叔孙通

【原文】叔孙通初以儒服见,汉王僧之。通即变服,服短衣楚制,王喜。时从弟子百许,通无所言,独言诸故群盗壮士进。诸儒皆怨。通闻之曰:“诸生宁能斗乎?且待我,毋遽!”

【译文】汉朝人叔孙通(初在秦为官,后降汉,汉初典章制度多由其订定)初次拜见汉王刘邦时,穿着儒服,汉王看了觉得很讨厌,于是叔孙通下朝就更衣换裳,全副楚国人的打扮,汉王看到后很高兴。

当时叔孙通门下有一百多弟子,他却不教这些弟子任何东西,只讲旧时的强盗、游侠者流如何升官发财,弟子们听了都纷纷抱怨。

叔孙通就对弟子们说:“你们都不希望打仗吧?那就不必急,以后看我的。”

王守仁

【原文】王龙溪妙年任侠,日日在酒肆博场中,阳明亟欲一会不能也。阳明却,日令门弟子六博投壶,歌呼饮酒。久之,密遣一弟子瞷龙溪,随至酒肆家,索与共赌。龙溪笑曰:“腐儒亦能博乎?”曰:“吾师门下,日日如此。”龙溪乃大惊,求见阳明,一睹眉宇,便称弟子。

才如龙溪,阳明所必欲收也,然非阳明,亦何能得龙溪乎?使遇今之讲学者,且以酒肆博场获罪矣。耿楚侗欲收李卓吾而不能,遂为勍敌,方知阳明之妙用。

【译文】明朝的王畿年轻时豪放率性,每天都涉足酒楼茶馆和赌场,王守仁很早就想结识他,可是始终没有适当的机会。

于是,王守仁每天命弟子勤练各种赌技及唱歌喝酒,然后暗暗派一名弟子尾随王龙溪到酒楼,对王龙溪表示愿意与他赌一局。

王畿笑着说,“只知死读书的书生也会赌博吗?”

王守仁的弟子说:“我们师生每天都在赌。”

王畿不由大感惊奇,就要求会见王守仁,而一见王守仁的面,立刻表示愿意成为王守仁门下弟子。

〔梦龙评〕像王畿这种人才,王守仁当然希望网罗门下,然而如果不是王守仁的智慧,哪能降服王畿这样的豪杰呢?换成当今的学者,可能会把他当酒鬼赌徒治罪吧!明朝人耿楚侗也曾想网罗李卓吾(名贽),但终因不得法而致使李卓吾为敌人所用,由此,更让人佩服王守仁的智慧。

王曾

【原文】丁晋公执政,不许同列留身奏事,唯王文正一切委顺,未尝忤其意。一日,文正谓丁曰:“曾无子,欲以弟之子为后,欲面求恩泽,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文正因独对,进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数步,大悔之。不数日,丁遂有珠崖之行。

王曾独委顺丁谓,而卒以出谓。蔡京首奉行司马光,而竟以叛光。一则君子之苦心,一则小人之狡态。

【译文】宋朝人丁谓(字谓之,封晋国公,仁宗时以欺罔罪贬崖州)当权时,不准许朝廷大臣在百官退朝后单独留下奏事,大臣中只有王文正(即王曾,字孝先,仁宗时官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谥文正)谨守规定,从不违逆。

有一天上朝前,王曾对丁谓说:“我没有儿子,想收养弟弟的儿子为后嗣,我有意面奏皇上恩准,但又不敢单独留下奏禀。”

丁谓说:“像这种事,留下禀奏没有关系。”

于是王曾借呈文卷给仁宗时,就将丁谓这番行为告诉仁宗。

丁谓在退朝后,愈想愈觉得不对,不禁大为后悔,没几天,果然接获诏命,被贬往崖州。

〔梦龙评〕大臣中只有王曾对丁谓曲意顺从,最后终于伺机将丁谓贬至崖州;反观蔡京最初对司马光尊崇万分,最后却背叛、陷害司马光。看起来手法相同,但一个是君子,用心良苦,一个却是小人,心机狡诈。

周忱唐顺之

【原文】周文襄巡抚江南日,巨珰王振当权,虑其挠己也。时振初作居第,公预令人度其斋阁,使松江作剪绒毯,遗之,不失尺寸。边批:传奇移此事于赵文华名下,遂千古笑端。振益喜。凡公上利便事,振悉从中赞之。江南至今赖焉。

秦桧构格天阁。有某官任江南,思出奇媚之。乃重赂工人,得其尺寸,作绒毯以进,铺之恰合。桧谓其詗己内事,大怒,因寻事斥之。所献同而喜怒相反,何也?谓忠佞意殊,彼苍者阴使各食其报,此恐未然。大抵振暴而骄,其机浅,桧险而狡,其机深;振乐于招君子以沽名,桧严于防小人以虑祸。此所以异与?

世之訾文襄者,不过以媚王振,及出粟千石旌其门,又为子纳马得官二事,皆非高明之举。愚谓此二事亦有深意。时四方灾伤荐告,司农患贫,而公复奏免江南苛税若千万,唯是劝输援纳为便宜之二策,公故以身先之。明示旌门之为荣,而纳官之不为辱,欲以风励百姓。此亦卜式助边之遗意,未可轻议也。

倭躏姑苏,戟婴儿为戏。唐公顺之时家居,一见痛心,愤不俱生。时督师海上者赵文华,严分宜幸客也。公挺身往谒,与陈机略,且言非专任胡梅林不可。赵乃首荐起职方郎中,视师浙直,因任胡宗宪。宗宪亦厚馈严相以结其欢,故无掣肘之虞,始得展布,以除倭患。

焦弱侯曰:应德顺之字。晚年为分宜所荐,至今以为诟病。尝观《易》之《否》,以“包承小人”为大人吉,甚且包畜不辞。洁一身而委大计于沟渎,固志天下者所不忍也。汉人有言,中世选士,务于清悫谨慎,此妇女之检柙,乡曲之常人耳。呜呼!世多隐情,惜已之人,殆难与道此也。正德时逆瑾鸱张,刘健、谢迁皆逐去,而李东阳独留,益务沉逊,时时调剂其间,缙绅之祸,往往恃以获免。人皆责东阳不去为非,不思孝宗大渐时,刘、谢、李同在榻前,承受顾命,亲以少主付之。使李公又随二人而去,则国事将至于不可言,宁不负先帝之托耶?则李义不可去,有万万不得已者。李晚年,有人谈及此,辄痛哭不能已。呜呼!大臣心事,不见谅于拘儒者多矣,岂独应德哉!

【译文】明朝人周忱任江南巡抚期间,正值宦官王振当权,周文襄怕王振借机刁难,因此当王振兴建宅第时,周文襄事先要人暗中测量厅堂的大小宽窄,然后命人到松江按尺寸定做地毯送给王振做为贺礼。

由于尺寸大小丝毫不差,王振非常高兴,以后,凡是周文襄所呈报的公文,都在王振的赞同下顺利通过,江南的百姓到今天还蒙受这福泽!〔傅奇移此事于赵文华名下,遂为千古笑端〕

〔梦龙评〕秦桧修建格天阁时,有个任职江南的官员,想别出新裁,好好巴结秦桧,就重金贿赂建筑工人,取得厅堂的尺寸,特别定做绒毯献给秦桧。由于绒毯的尺寸大小恰到好处,秦桧认为这名官员打探他府中隐私,非常生气,常借事斥责这名官员。

同样是呈献绒毯,结果却一怒一喜,这是什么原因呢?有人认为这是忠奸不同,所以各得其不同的报应。我却不以为然,我认为王振虽然骄横、暴虐但心机并不深沉,秦桧则阴险狡诈心机重;王振喜欢招抚君子获致名声,秦桧却是怕遭谋刺,所以以小人心严防众人,这才是结果不同的原因吧!

世人批评周文襄,认为他为谄媚王振,捐米千石获朝廷颁旌旗表扬,及为子求官而献马,这两件事都不是高明之举。我却认为周文襄捐米、献马都有他的用意。当时天下兵祸连连,各州府库空虚,周文襄上奏朝廷,请免江南各州课税若干万,因而建议鼓励百姓“捐米”“买官”,借以充实府库财源才是两全之策。所以周文襄率先捐米,昭示百姓能获朝廷表扬是件光荣之事,而献金求官也非可耻,想借此鼓励百姓捐输,这不和卜式(汉朝人,以牧羊致富,武帝征匈奴时卜式捐输家财助军)踊跃捐输劳军的作风一样吗?由此看来,后人不可轻易批评周文襄。

明朝时倭寇蹂躏姑苏城,倭贼互用刀戟刺杀婴儿为乐。唐顺之当时闲居在家,见倭贼的凶残非常痛心,不惜与倭贼同归于尽。

当时海上督军赵文华是丞相严嵩的宠客,唐顺之冒死求见,陈述制敌战略,终于说服赵文华保荐自己为职方郎中(官名,属兵部,掌天下地图舆籍),接着又启用名将胡宗宪,胡宗宪当时也曾厚礼奉迎严嵩,以讨严嵩欢心,所以才能从容计划放手讨贼,没有因受牵制而无法平贼的顾虑。

〔焦弱侯评〕唐顺之晚年因接受严嵩举荐,到今天仍遭到世人讥评。《易卦》上不是说过:有时君子要能容忍小人,甚至要曲意奉承,才能灾尽吉来。有志胸怀天下的志士,怎可为保一生的清誉,而置国家大计于不顾?汉朝时有人说:“选拔士人一定要求清白谨慎。”这不过是妇人村夫之见。世事本就复杂,爱惜自己的人,是很难去跟别人说论自己作为背后的难言之隐的。

明朝正德年间,阉臣刘瑾专权凶暴,贤臣刘健(字希贤,谥文靖)、谢迁(字千乔,与刘健、李东阳同心辅政,天下称贤相,武宗时请诛刘瑾,不为武宗接纳,于是辞官,卒谥文正)等人都纷纷辞官归隐,只有李东阳(字宾之,孝宗时受皇命辅武宗,卒谥文正)不但仍尽心在朝辅政,并且言行更加谨慎,时时居间调解各朝臣间的冲突,许多乡绅豪族也都赖李东阳暗中庇护才保全性命,现在世人都责备李东阳不能为保节而辞官,却不曾想到当年孝宗崩逝前,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在孝宗病榻前,接受先皇亲口托付的幼主,假使李东阳也和刘、谢二人一样辞官归隐,那么国事将败坏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岂不是辜负李宗的重托吗?

由此看来,李东阳不辞官,实在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李东阳晚年时,曾与友人谈及此事,常痛哭不止〔可怜〕,唉!看来许多忠臣的苦心都不被迂儒所见谅,又何止是唐顺之一人呢?

杨一清

【原文】杨文襄一清。与内臣张永同提兵讨安化王。杨在军中语及逆瑾事,因以危言动永,边批:可惜其言不传。即于袖中出二疏,一言平贼事,一言内变事。嘱永曰:“公班师入京见上,先进宁夏疏,上必就公问,公诡言请屏人语,乃进内变疏。”永曰:“即不济,奈何?”公曰:“他人言,济不济未可知,公言必济。顾公言时,须有端绪。万一不信公,公可顿首请上即时召瑾,没其兵器,劝上登城验之:‘若无反状,杀奴喂狗。’又顿首哭泣。上必大怒瑾。瑾诛,公大用,尽矫其所为。吕强、张承业,与公千载三人耳!但须得请即行事,勿缓顷刻!”永勃然作曰:“老奴何惜余年报主乎!”已而永人见,如公策,事果济。瑾初缚时,得旨降南京奉御。瑾上白帖,乞一二敝衣盖体。上怜之,令与故衣百件。永惧,谋之内阁,令科道劾瑾。劾中多波及阿瑾诸臣。永持疏至左顺门,谓诸言官曰:“瑾用事时,我辈亦不敢言,况尔两班官?今罪止瑾一人,勿动摇人情也!可领此疏去,急易疏进!”此疏入,瑾遂正法,止连及文臣张綵一人、武臣杨玉等六人而已。

除瑾除彬,多借张永之力。若全仗外庭,断不济事。永不欲旁及多人,更有识见。然非杨文裹智出永上,永亦不为之用。吁!此文襄所以称“智囊”也!

【译文】明武宗时,杨一清与宦官张永(武宗初年时原本是刘瑾党人,后不满刘瑾所为,奏请诛刘谨)同时举兵征讨安化王(即朱真鐇,袭封安化王,正德年间以诛刘瑾为名举兵谋反,后为仇钺所缚,押送京师赐死)。

在军中,杨一清曾与张永谈到阉臣刘瑾〔可惜其言不传〕,分析其中利害,劝说张永举发刘瑾,接着从衣袖中取出两道奏疏,一道陈述平定安化王谋反的战略,另一道则是分析刘瑾有专权谋逆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