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演奏的人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农民,可是,集贤古乐的名气可大了!在音乐界,它曾被国内专家和外国友人誉为“华夏古代音乐活化石”、“中国古代的交响乐”等等。
它究竟有多古?说法有两种。
《周至县志》记载,集贤古乐是“流行于集贤一带的古乐。可上溯秦汉,盛于唐宋。又吸收元、明、清历代姊妹艺术和民间音乐精华。演奏风姿瑰丽,韵律古朴天成,气质典雅庄严,程序结构严谨而富有变化……”
集贤古乐的传承人则说:唐安史之乱时,玄宗西逃,仓惶中,在马嵬坡处死了杨贵妃,遣散了宫廷乐班人员。乐人们在战乱年代无以谋生,便结队南行,过了渭河,先在李唐王朝的宗庙——楼观台宗圣宫中避乱,后落脚在集贤村民间。他们一面依靠演奏维持生计,一面传授技艺给当地民众,以防后继无人。由于他们演奏的全是皇家宫廷音乐,古朴典雅,所以很受当地民众喜爱,因之,才得以继承,并保留至今。
秋雨中的一个下午,我在集贤镇干部顾收计的陪同下,直奔乐社现场参观访谈,询觅集贤古乐的来龙去脉。
现在的古乐社共有两个,一个是集贤东村古乐社,一个是集贤西村古乐社。每社约有三十至四十人,各有乐器三四十件。东村社的社长名叫顾景昭,西村社的社长名叫田孝梨。他俩都正当盛年,直人快语,古道热肠。看似粗犷,其实都很内秀。话匣子一打开,便如数家珍地谈起了古乐社的老话新事。
集贤古乐的演奏形式分为鼓拍、行乐、坐乐。打鼓拍时乐队人员排列有序,有节奏地敲击大鼓;行乐是在行进间或殿堂、神像、祭台前演奏;坐乐是演员排成宫廷乐队的形式进行演奏。无论何种形式,演员一律身着古装,分工严格,整齐有序。一见,便是皇家气度;一听,便觉不同凡响。
集贤古乐的乐器类型有二十多种,分为打击乐和旋律乐两类。主要有阵鼓、坐堂鼓、月鼓、战鼓,大小铙钹、铰子,大锣、板锣、云锣、马锣,碰铃,以及笛、笙、管、筝、海笛,琵琶、立琴等。
乐谱为古代曲谱,音乐界称之为“半字谱”,记谱音符与敦煌古曲谱相似。共十一音,汉字发音为:禾、私、以、上、车、公、反、勾、五、六、趁。现存的古谱有六十余册,其中还有布质的手抄本,被专家视为文物。曲目类,根据现存曲谱和老一辈乐人口传,共有三百余首。名称为:尺调、六调、商调、吴调、四调引令、中吕、南吕、仙吕,这一类属汉乐府曲和唐宫廷教坊乐曲;粉蝶儿、灯影环、石榴花、玉包头等,这一类属宋元杂曲曲牌。集贤古乐,音调古朴、浑厚,庄穆典雅,风格独特,曲调流畅动听,节奏徐缓别致,既有我国古代宫廷音乐的旋律,又有浓郁的民族色彩和地方风格,不失为艺苑奇葩。
演奏方式上,集贤古乐仍沿袭了唐风古貌。正式的演奏场合,周围摆有黄龙伞、三角龙旗、米色幡、帅字旗等仪仗。演奏行乐时,仪仗前导,乐队居中,黄龙伞殿后,再加上前呼后拥的人群,场面蔚为壮观!
受隋唐宫廷音乐的熏陶感染,集贤古乐演奏形式和乐谱与唐宫廷音乐一脉相承。打击乐器和笙、管、笛等吹奏乐器及古筝、琵琶、三弦等弹拨乐器组合得浑然一体,形成了庞大而复杂的配器结构。乐曲体系完整。曲目有念词、打扎、耍曲、鼓段、套词、赞、鼓、拍等,并配有唐舞。这些技艺,被誉为“梨园子弟”的老艺人们呕心沥血地代代相传,才使千年真音迄今不绝。
我专意听、看了集贤古乐的录像资料,深为震撼,印象极深。鼓手田中禾的古装形象和娴熟练达的表演,简直就是大唐雄风的再现。他的一招一式,起、承、转、合,或奔放,或细腻,或豪迈,或哀婉,都将鼓手在鼓乐演奏中的地位与作用,将民乐指挥的魅力与风范,展示得恰到好处、淋漓尽致。只见他,一会儿敲坐鼓,一会儿敲阵鼓,一会儿又敲月鼓或战鼓,几近手舞足蹈。只听得,一阵子鼓点紧,一阵子鼓点慢,一阵子又戛然而止,不声不响。其它乐手,一组一排,整齐化一。乐声有分有合,有高有低,有急有缓。他们一会儿正襟危坐,一会儿又左摇右摆,前仰后合。无论怎样演奏,队员们都绝对地服从鼓手指挥,绝对地各职其事,一丝不苟。这时,我眼前展现出了古代三拜九叩举行大礼大典的恢宏场景;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鼓动”、“鼓励”、“鼓舞”这些词语的含意;这时,我也才真正认识到配角的平凡与重要,理解了他们的无私奉献和不可或缺;这时,我还联想起了由集贤古乐移植创作的《仿唐乐舞》的音乐,想起了由汉唐古音衍生的日本雅乐……
解放后,集贤古乐得到了各级政府的重视和扶持,在原有的基础上不断得到巩固、发展和升华。国家除财力支持外,还分别于1953年、1957年、1962年多次派来专家,帮助整理古曲谱,并进行研究、指导,使得集贤古乐之树又绽新花。这里,不止一次地留下了我国著名音乐史学家杨萌浏先生和古乐研究专家李石根先生、何钧先生等人的足迹和汗水。近几年,东、西两个乐队都吸收了一部分年轻人,还破天荒地打破旧习,接收了不少女队员。新成分的加入,不但解决了后继乏人的问题,而且给乐队注入了活力,增添了生机,唤回了春天。
为防止“兵无粮草自散”的问题,他们采取了以社养社的管理方式。历史上,古乐社有自己的房产、地产,还有几架山归属他们。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我们不是普通的民间乐人,绝对不受人用钱雇买;我们演奏的是皇家音乐,绝对不为婚丧嫁娶之事演奏;我们是民间性质,队员全部是自愿参加,业余排练,义务演出,有劳无酬。队员们一代一代牢记古训,谨遵师命,老规矩至今仍然铁打不动。远处,他们去过北京、长安南五台、西安城隍庙和八仙庵,甚至德国柏林;近处,他们年年参加村镇的元霄节活动,全都未取分文,一律无偿参与,深受民众赞扬。李石根先生曾赋诗称颂:“集贤庄上贤人多,贤人多弄管弦乐。相传仙游演乐洞,留下香会水会歌。”
队员中,也有因经济困难、生活中的不幸、家庭矛盾等原因产生过动摇,中途卷旗收兵者。有的人,还是乐队的骨干。为解决这个问题,上辈人给他们创造了一出绝招:古乐队平时祭奉一尊韦驮神像,可以抬走移动,谁要是产生动摇不想在乐社干了,大伙便将韦驮神抬至其家,让他面对神像申明缘由。这么一来,神灵一“震”,大伙一“劝”,家人一“应”,本人一“动”,事情就解决了,队伍又稳定了。
师承相传,爱我所爱,心纯志坚者,是队伍中的绝大多数。有个吹笛的小伙张俊,24岁,朗眉秀目,高大英俊。他酷爱古乐,业务精熟,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成为骨干。去年端午节的前一天,他家拆房时发生了事故,花费了六七万元,生活一下子陷入困境。小张面对厄运,坚强冷静,丝毫没有影响参加乐队组织的任何活动。他的精神感动了大家,村上帮了他,队友们也捐了款。女队员孔红莉,家中经营了一辆客运汽车。有一次乐队去西安演奏,他顺路为自己的客车卖票,准备到了西安再参加集体活动,一举两得。没想到,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她留下丈夫处理现场,自己毅然改乘一车按时参加了演奏。2002年冬,邵晓逢等两个乐手在西安学习古筝。小邵晕车,承受不了长途颠簸,每次周末回家,她便走一段路,乘一段车,十多个小时才能走完单程。就这样,她顽强地坚持了一个冬天,出色地完成了培训任务。其它队员,也是各有各的困难,各有各的苦楚。他们共性的体会有“八苦”:学习演技苦;寒暑天排练苦;大热天穿表演服苦;大忙天演出“紧上加紧”苦;耽误了活计向家人赔情苦;女乐手远嫁离别苦;老艺人去世永别苦;长途演出水土不服生活苦等。但是,无论多苦,他们都是自觉自愿,自始至终参加乐社活动,人虽苦,却心乐、心甜。
正是因为有了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古乐社一群热心人的竭诚努力,集贤古乐才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成绩与荣誉:1979年,分别参加了咸阳地区和西北五省区文艺汇演;1989年,随西安古乐演出团赴京参加亚太地区第五届华夏之声音乐会;1999年,以集贤古乐为题材的电视剧《月儿圆了》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古乐社还多次随团赴柏林等地参加过异国演出,亦让所在地的观众倾倒。这些年,古乐社获得的各种奖状、奖牌、锦旗共有40多件。2001年,西安交大来自12个国家的67名学生慕名到集贤古乐社采风,他们一曲又一曲、一遍又一遍听了原汁原味的“中国古代交响乐”,仍依依不舍,恋情浓浓,争着与队员们合影留念,并热情地邀请他们去自己国家作客。
从集贤镇归来,刚一进门,正巧看见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周至政讯》。《政讯》载:“2004年9月2日,陕西省文化厅副厅长刘宽忍、陕西省作协党组书记雷涛、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雷达、陕西省国际文化交流基金会副会长曹安东一行,为我县集贤古乐社赠送了价值80000元的古乐器……”
透过《政讯》,我看到了集贤古乐社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