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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情非得已(六)

天,早已沉沦为无边的黑色,东边的圆月高高地挂在屋檐之上,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纱似的,入眼朦胧。这里是一间阁楼的顶上,层层屋瓦如同鱼鳞一样排列整齐,轻轻踩上,会发出细微的叮叮声,十分好听。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此时此刻,一个褐衣人静静地坐在这片屋瓦之上,望着月亮,一只脚曲起,一只脚平伸,左手按着檐梁支撑身体,右手靠在曲起的脚上,手中还握着一个酒葫芦。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他曾经对莫轻尘说过,如果哪一天他真的要离开,一年哪怕一次也好,只要他肯来见上一面,他都会在最高的屋檐上方等他,他一定携酒以待。只可惜,莫轻尘一去,再也不复返了……留下的司徒安情,却以屋瓦为床,苦苦等待着,也许哪一天会突然出现,又也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而如今,这个习惯虽然保留,可心却被一个叫聂无双的人搅得稀巴烂。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决定放下那个人。

司徒安情闭上眼睛,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

司徒安情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想法。明明喜欢,却偏偏想方设法否定。

“你是不是喜欢我?”莫轻尘当年的问话,那戏谑中带着似乎可以称得上是严肃的表情,让司徒安情内心害怕到宁愿死去的程度。他那时候怎么做来着,他好像拼命地摇头,哈哈笑了几下,然后他看到了东方晚照,手豪气地向他一指,我喜欢他!

于是两个男人的一生全毁在了这一句上。

“呵。”司徒安情每次想到这个场景,都想让时间倒回去,他好抹清一下这段黑历史。

不管自己喜欢上谁,结果好像都被自己莫名其妙地搞砸了……莫轻尘也是,聂无双也是。司徒安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许这个结果,对他自己,或者对聂无双,都是好事。挥之不去的,只是那如坠深渊般,绝望而又窒息的感觉而已……也许忍忍,就过去了……

“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你戒酒的样子。”

东方晚照的话不期而然地响起在他的脑海中,而同时印入脑海的,却是聂无双与那个女子在浴池中的画面。

“放他大爷的狗屁!”司徒安情心情烦躁,忍不住大骂了一声,操起酒葫芦咕噜咕噜又是一口。

一片紫色薄纱降落在月色之下,在刹那之间遮住了那片朦胧的月华,紫色的光晕在视线中扩散开来,显得如此梦幻。

“你不知道你挡住别人的眼光了吗?!”见对方不说话,司徒安情心底升起一团无形的火,就差没把拳打脚踢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

聂无双抿着双唇,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紧紧缠着脖子,水顺着头发滴落在瓦片上,滴答滴答的声响如同迷醉的音律,敲打着司徒安情的心。

聂无双轻轻坐在司徒安情边上,狭长的睫毛半掩着眼中的情愫。

“我不想叫你司徒叔叔。”

“……”司徒安情只觉心中被重重一击,这称呼喊出来,别说聂无双不习惯,就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但他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掩饰性地笑了两声,如同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啊哈哈,这个随意啊,你请我喝喜酒那天别叫错就是了。”

“……”聂无双紫黑色的瞳孔注视着对方没心没肺的笑容,眼中的光线在月光下如此摄魂。

“司徒安情,你是不是喜欢我?”

“……”司徒安情第一反应不是脑袋空白,而是满贯的既视感!这情景剧,实在似曾相识!!!

他握着酒葫芦的手骤然收紧,复而松开。

“哈,小鬼头,半夜出来衣衫不整还瞎晃荡,我已经不想说你什么了。还没做梦呢你就开始有这种错觉了。”

“错觉么……”

聂无双异常安静地坐在一边,一双眼睛犀利却不锐利:“你的笑容,很苦。”

“有吗?”司徒安情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嘴角,“大概是因为我等的那个人,不在了吧。”

“不对。”

聂无双转过头,望着圆盘大小的月亮。月华覆盖上他的侧脸,让他精致的五官更加柔和。

“你感觉苦,是因为你爱的人,不叫聂无双。”

司徒安情正要再灌一口酒,闻言,立刻转头去看聂无双,然而身边除了一缕清风飘过之外,却再无半个人影了,只留鼻尖一抹淡淡的皂角与浴花混合的香味。

……

月色如斯,柔和地倾洒在暗淡无光的古怪宅子中,半敞的木窗将屋内诡异的气氛散发出去,冰冷的空气似乎也恢复到了正常的温度。韩逸此时此刻正愣愣地不发一言,脑袋十分混乱。

韩逸与楼惊澈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就连发丝都缠绕了起来,韩逸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还有他胸腔里的震动。他现在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往脑袋上窜,脸上的红晕让他根本不敢将头抬起来。

“你心跳很快。”寂静的屋子中,响起了楼惊澈清涧流水般的声音,让韩逸本来就跳得飞快的心脏收缩得更加厉害。

大哥我求你别说了!韩逸内心在不断地哀嚎,老实说,光是这亲密接触,就已经让韩逸脑补很多东西了。

“这是什么药粉?”楼惊澈用手指磨着手背上的粉末,昏暗的视线下,甚至分不清药粉的颜色。

“‘缠绵悱恻’。”韩逸顿了一顿,乖乖答道,“媚药纲的一种,但更倾向于控药,从情蛊中提取粘液晒制而成,常常用于控制不合作的……情人,也可用作药引制作其他非毒性药物。通常情况下,这种药粉只作用于两人或两人以上,只要接触皮肤或者吸入体内,两人将会无法分开,发丝也会缠绕一起,持续时间随用量变化不定,一般与****并用。与****一样,这东西是没有解法的,只能顺其自然……依照刚刚沾上的药粉量,我们大概要这样子持续三四天……”

楼惊澈默默地听完,手指在与韩逸缠在一起的发丝上摩挲:“你的头发要软一些。”

“……”楼惊澈突然冒出的一句毫不相关的话,让韩逸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心跳再次有加快的趋势。对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脸庞,这种前所未有的酥麻的感觉,几乎让韩逸差点脚软。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下,韩逸总觉得需要发生点什么才好,而这个想法一过,他也被自己各种脑补场面给吓了一跳。

“三四天,也许……来得及。”楼惊澈如同喃喃自语般的轻吟,在韩逸心中荡起了一圈涟漪。

什么叫来得及?

“阿澈。”汪连一脚将本就不怎么牢固的房门直接踢倒,破门而入,手里一左一右还拎着两个小娃,正是那“老汉”的“孙儿”。

他毫不留情地将两个小娃甩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两声。

“你们……”汪连眼珠子转了一圈,没发现那老汉的尸体,正想发问,看到楼惊澈与韩逸的样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们……”

两个“你们”,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腔调。与楼惊澈几乎是从小长到大的汪连自然知道楼惊澈的真正脾性,向来不喜与他人有所肢体上的碰触的楼惊澈,今个儿居然跟韩逸贴在了一起,虽然只是肩膀对肩膀,但已经足够引起汪连的惊讶了。

“我们结束了。”楼惊澈顺势接道,“那人逃了。”

“是吗?”汪连古怪地看了一眼红晕尚在的韩逸,却道,“我以为你们还没开始。”

韩逸闻言,窘迫地简直想原地挖个洞跳下去。

“嗯?”

楼惊澈闻言,似乎有些讶然,恍然之间侧过头看着韩逸。盯着楼惊澈那一双琥珀般的瞳孔,韩逸在刹那之间仿佛被摄去魂魄一般,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声大得连几步远的汪连都能听得见。

直到韩逸快要招架不住时,楼惊澈才转移视线,重新对上汪连,淡淡一笑:“你管我那么多。”

“嗯哼?!”汪连被楼惊澈一言所震惊,盯着楼惊澈看了片刻,才道,“随你便吧,你高兴就行。”

果然还是楼惊澈的言语更有分量,只需六个字,成功阻止了汪连对韩逸的精神摧残。对方大拇指一撇嘴角,十分霸气地转移话题:“第一次见你不用杀招。”

“对方也是个大夫,手下留情了。”楼惊澈望着汪连脚边两个小娃,“你不也没下杀手?”

“两个小屁孩而已,杀了也没意思。”

韩逸盯着那两个娃儿已经很久,这回总算插得上话了:“其实,杀与不杀,已经没有分别。”

“这两个孩子本就处于濒死状态,只凭着一只生蛊在体内得以苟活一段时间,但生蛊寿命太短,预计不到一个时辰,这两个小娃就要归天了。”

“你救不了?”

“若早个一两天,也许还有救……”韩逸摇摇头,“进门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他们瞳孔都已经硬了……已经相当于死了。”

“那行,本座送他们一个痛快吧。”说完,汪连袖子一甩,毫不拖泥带水。即便韩逸没有看到汪连碰过那两个孩子,但地上那两个娃娃确实在这之后就断了原本就微弱的呼吸。

“喂……”韩逸目瞪口呆地看着汪连这干脆利落的做法,虽然他知道赤血教教主做事向来我行我素,但这样的做法,对于身为医者的韩逸来说,实在无法苟同,“人家本来就没多少的命,还是两个小娃,能活一刻是一刻,你这样未免太过……”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与其痛着死去,还不如安安当当走好。”汪连一脸“你懂个屁”的表情,看得韩逸直咬牙,“本座让他们早些解脱,何错之有。阿澈,你觉得呢?”

二人看向楼惊澈,却发现楼惊澈仿佛是想到什么一般,直直定住,一脸苍白,一双眼睛也毫无焦距。

“阿澈!”

“楼惊澈?”

“嗯?”被二人唤回过神的楼惊澈偏过头,出口的声音分外低沉,“啊,死之前,确实很痛……”

“真的……很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