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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冰心难见

简单的石床,遍布整个岩壁的藤蔓,还有洞口照射进来的,那好似不太真实的光芒,都让聂无双微微一怔。这,正是当时,司徒安情将他安置的石洞,也是他与司徒安情,分别的地方。

仿佛是做了很长的梦一般,聂无双心里有些希冀,他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司徒安情也并没有死,再过不久,他就会出现在洞口,露出那一惯让人看不太爽的笑容,嚣张地挑衅说,小鬼,你可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啊。

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然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聂无双将视线下移,看到满地的鲜血,在透进来的光照下,闪闪发亮,他似乎还能感受到,用手指摸上去的那种粘稠感。

汪连正坐在洞口,背靠着石壁,双眼自然闭着,然而眉间的褶皱却并未消散,搁在腿上的那只手臂,在手腕处现出深深的划痕。绿色的藤蔓叶子轻轻地垂落到他的耳边,他却没有反应,显然是睡得很沉。

聂无双转过头,看到边上整齐地放着一排的银针,一根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细管,一片染血的布,还有一盏已经灭了的油灯。

除了自己浑身没什么力气以外,似乎没什么不适的感觉,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外面的光一下子变得刺眼,是有人将垂落的藤蔓掀起。聂无双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进来的人,是韩逸和楼惊澈。

“聂无双,你醒了!”韩逸看见努力救治了一天一夜的人,竟然这么快就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同时,也是喜形于色,立刻将手中采来的药材和果蔬放置一边,窜到聂无双跟前。

“……”聂无双望着韩逸沉默片刻,紫黑色的瞳孔转向了站在韩逸后面,神情淡漠的楼惊澈,“告诉我,司徒安情没有死。”

“……”楼惊澈别开了眼,侧着头望着洞口不语。

“……”聂无双点点头,忽然笑了一声,“那你救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死了?”

聂无双的眼底染上了一层阴霾:“你既不替他报仇,又不让我死,你到底想怎么样?看着我这么难受,你可高兴?”

“无双……”

“要么杀光那群白道,要么让我死,你选一个。”聂无双强硬地撑起身体,却仅仅只能让头离开石床而已,但是他眼中的冰冷的怒火,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慑人。

楼惊澈琥珀色的瞳孔,映着无法言说的为难。

“好。很好。”聂无双转过头,视线不知道对着何处,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我真是枉与你相识那么多年,在你眼里,敌人的命,比我重要。”

一根银针被迅速抽出,聂无双反手就往自己脖子间刺去,韩逸正要阻止,却被一只手先一步抢上来。

汪连撑着疲惫的眼睛,手上却十分熟练地将聂无双手腕一扭,腕骨一捏,让他松开手掌,夺回了银针。聂无双与汪连对视良久,却并未说话。

“聂宫主,你是我们大家一起救的,我们三个轮流给你换血,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的,请你好好珍惜。”韩逸嘴上没表示出来,心里却是有些生气。

“谁准你们救我?!”

“聂无双。”一旁默不作声的汪连终于开口,沙哑的语气透着深深的疲惫,“我们救你,因为你是我们兄弟。我不管你是不是想死,自绝这种没有尊严的事情你若是也能做得出来,那我无话可说。你本是一个骄傲的人,如今,你的傲气都喂狗去了吗?!”

“……”聂无双一时无话,双手握紧成拳头,皱着眉咬牙许久,才骤然闭上眼睛。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他说。

即便聂无双没有看任何人,楼惊澈也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韩逸只看到楼惊澈的睫毛颤了一颤,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离去的脚步也是没有一丝停顿。韩逸望了望聂无双和汪连,立刻站起身追了出去。

洞外的阳光依然耀眼,微湿的泥土在日光下仿佛镀了一层金,伸出手,还能感受到别样的温暖,与石洞里面的阴凉,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澈……”韩逸看着眼前那白色的背影,曾经的飘逸已经变得沉重,“聂宫主伤心过度,才会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过段时间,他就会恢复了。”

楼惊澈依然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声音飘渺:“不要紧,这样就好。让他将伤心转化为对我的愤怒,或许能够让他有活下去的念想。”

“……”韩逸看着路边郁郁葱葱的狗尾巴草,最终还是把自己最想问的话问了出来,“阿澈,你为什么要与白道讲和,明明对方已经不堪一击了……”

“我不是与他们讲和,只是想让我们永远摆脱‘邪教’这个烙印。以后再无黑白之争,也不会有无谓的伤亡。”

韩逸沉默一阵,便加快两步,与楼惊澈并肩行走。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英俊的面容,一如他初见时候的模样。

“阿澈……”韩逸顿了一顿,“你为什么会想到给聂宫主换血?你失血最多,可为何你好像一点都没事,脸色也很正常?汪教主就一副累瘫了的样子。”

“……”楼惊澈忽然停下脚步,让韩逸愣了一下,他看见对方白色的衣袂随风飘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吹到很远的地方似的,如此让人吊心。

不止如此,在夜晚,韩逸也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楼惊澈了。

“你打算去哪里?回到落云谷,还是去紫阳宫?”楼惊澈并未回答韩逸的问题,但问出口的话语,却成功转移了韩逸的注意力。

“这个嘛……还真没想过。”韩逸抬头想了一想,发现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思考,只是一下子也决定不下来,只好反问道,“那你呢?你要回桀骜崖,还是……”

“跟着你咯。”楼惊澈忽然扬起嘴角,调皮地一笑。

“诶?”韩逸一愣。一直以来,都是他跟着楼惊澈,如今,楼惊澈却说要跟着自己走。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当跟着人跟习惯了之后,再回到要自己决定目的地的生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唔……我不知道,以前想去的地方,现在都不想去了。”

楼惊澈看着韩逸绞尽脑汁的样子,柔柔一笑:“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

……

天上的云彩不紧不慢地飘荡,仿佛一片流动的巨型轻纱隔绝了天与地,远处朦胧的山峰在云层间若影若现,山峰顶上,巨大的一轮红日正静静地悬挂着,褪去了本来刺眼的光,显得如此柔和,眼睛,可以直视太阳。

站在大漠最高的塔楼顶上,韩逸见到了从未让他震撼的景象。天地如此之大,衬得自己何曾渺小。

“每次司徒长老想念师父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楼惊澈坐在檐角,眺望着远处与他的瞳孔相同色调的云彩,白色的发带在风中如同游鱼一般跳跃,“他说,等待,需要很大的勇气。”

其实司徒安情说的话不止这句,那时候葫芦里的酒,是莫轻尘给他留下的离酒,他举了半天,都没舍得喝。那时候楼惊澈问他,为什么要带他上来这个塔顶。司徒安情回答说,他需要有人告诉他,他不会疯掉。

“如果我是司徒前辈,我也一定会等下去,不论多久。”韩逸跟着坐下,一头靠上了塔尖。

“其实……”楼惊澈顿了一顿,轻轻开口,“等不下去的话,也不会有人怪他的。”

“……”韩逸初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以为楼惊澈谈论的仅仅只是司徒安情,许久以后,他才明白,楼惊澈所说的话,从来都覆盖着自己。

那一天,他们在塔顶一直待到傍晚,楼惊澈之后再也没说过话,直到韩逸不经意间望向他,揉了揉眼睛。

“阿澈,是不是因为我总觉得你会消失,所以看你都好似你变透明了?”

韩逸随口一说,细看楼惊澈的手,血管分明,皮肤颜色淡得有些偏白色,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落日余晖的缘故。

“韩逸。”

“嗯?”

楼惊澈一声轻唤,将韩逸的视线拉了回来,再望向那琥珀色的瞳孔时,那里面带着无尽的宠溺与眷恋。

“你闭眼,我有东西送你。”

“咦?”

韩逸瞪着一双大眼望了楼惊澈许久,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最后观望对方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

但韩逸最终,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楼惊澈整个人忽然变得通透,他微微向前一仰,一手勾住韩逸的下巴,淡色的薄唇正要贴上韩逸之时,却忽然如烟一般消散不见,再也没了踪影。

韩逸只觉得一阵轻风抚过脸,温柔得像是楼惊澈的手,但对方却许久没有动静,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瞬间消失。

他心下奇怪,试探地唤了一声:“阿澈?”

回答他的,是偶尔飞过的两只大雁的长鸣。

韩逸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情景。

尖牙一般的月亮,与日光交叠,日月同辉;五彩斑斓的云朵漂浮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够到。远处的山峰如同如来五指,捏着月亮与落日。

如此美丽的景色,让韩逸微微失神了片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楼惊澈送他的景象,他只知道,他仔仔细细地环顾了四周,却依然没有见到半片白色的衣裳,除了脚边的龙吟剑。

剑身围绕着一股暖流,不断向外延伸,仿佛要爬到韩逸的身上似的。金色的剑穗,轻轻摇曳,如同那人随风舞动的青丝。

一人一剑,在大漠最高的塔顶上,映照在一日一月之中,化为了奇景的一部分。风,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