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不会点两碗同样的面。”细细眉飞色舞地解释道,一脸自以为是的嘚瑟,“待会儿我们就能既吃到牛肉,又吃到牛肉丸了,如果你愿意跟我交换的话。”
江醉墨看着墙上的价目表,一言不发。细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菜单上清楚地写着:
牛肉粉 十五元
牛肉丸粉 十五元
牛肉、牛肉丸双料粉 十五元
细细的脸抽搐了两下,呆呆地看着价目表,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上面一个“炸十里香 十元”问道:“那是什么?咱们叫一份试试?”
江醉墨抬眼看去,似乎想到什么,看了看细细,表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好。”
“一份够吗?”细细开始盘算,“去肯德基吃鸡米花我都是吃两份的。”
“鸡,也是有尊严的。”江醉墨低声提醒。
细细那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扯到鸡身上:“老板,一份炸十里香!”
“你不是本地人?”江醉墨忽然问。
细细点头:“我老家在H市,后来搬过来的。”
老板笑眯眯地亲自把两碗面和炸十里香端过来,还夸细细很会点餐。细细照例先拍了照片,夹起一个炸十里香,蘸了蘸西红柿酱,吃了一个又一个:“嗯……味道有点奇特,到底什么是十里香呢……”刚要叫住老板问个明白,只听江醉墨回答:“就是鸡屁股。”
细细愣住,贝爷好像突然从《野外生存》节目中跳了出来,举着一块十里香,表情扭曲地喊:
——鸡肉味,嘎嘣脆!
盘子里剩下的炸鸡屁股被冷落了,可怜地被推到桌子最角落,没有人会再去动它,哪怕一下。
江醉墨瞥了一眼,道:“本地人通常将这个东西叫作十里香。”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细细怒瞪着江醉墨。
他安然垂着目光,搅动着碗里的粉和牛肉:“你问我了吗?”
“我发出过疑问。”
“我暗示过你。”
“你有吗?!”
江醉墨抬头:“我说,鸡——也是有尊严的。”
“浪费可耻!”细细指着那盘鸡屁股,“你必须吃完它。”
“No.”
“为什么!”
“我,也是有尊严的。”
“敢情我就没有?!”细细表示很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江醉墨看着她,表情很无辜。
细细作罢,用勺子分了一下碗里的牛肉和牛肉丸,虽然她知道自己这种行为看起来非常傻气。
牛肉粉是名不虚传的,加了一些中药跟牛骨一起熬的汤头喝起来香浓却爽口,汤上浮着绿色的芹菜、香菜和红色的枸杞,牛肉用淀粉抓过,嫩滑间保持着牛肉的原味,牛肉丸味道调得很好,吃起来非常有嚼头。只是,在吃粉的时候,细细似乎遇到了麻烦。粉很滑,在滚烫的汤里一浸,更加滑了,细细用筷子艰难地夹着,通常夹起来几根吹一吹凉,最后会滑下去大部分,送进嘴里的只有一两根,还不能用力,一用力就直接夹断了。
就在细细苦哈哈地跟牛肉粉做斗争的时候,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双筷子,插入了细细的碗中,轻易夹起一些牛肉粉,送到细细唇边。细细抬眼,江醉墨带着一丝同情的目光和她大眼瞪小眼。
他拿筷子的手势跟她不一样,难怪在他看来这个动作如此简单。细细鼓着腮帮吹了吹,吃下一口后惊叫:“这筷子是你刚才用过的吧!”
“就算我肝功能一切正常,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江醉墨又夹起一口喂她,细细发现他的筷子好好地端放在碗边。吃了几口,细细又觉得他们这样实在太暧昧,这么一想不要紧,细细的脸突然就热起来,且渐渐有发展到耳根之势,她夺过筷子,不让他接着喂。
尽管还是吃得很艰难,可细细心安理得。吃货,是不能被其他情绪影响的。
江醉墨看了她好一会儿,扔下一句“帕金森要尽早治疗”就自顾自地解决他眼前的牛肉粉。
中午赶稿子的时候,细细看着牛肉粉的照片,总是想起江醉墨握筷子的那双手,干净而修长,又不失男人骨节分明的硬气。完蛋……细细心烦意乱起来,为什么我一想到他,哪怕只是一双手,就有一种骨头酥酥的感觉?
鬼使神差一般,细细在百度上打下“八一医院 消化内科 江醉墨”几个关键词,进入到他们医院的官网上,看到他少许资料。他读的是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博士修的是病理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八一医院内科,今年刚刚升副主任医师。三十出头的副主任医师啊……细细猜想,有猫腻,院长是女的吗?
“你搜什么呀?”小余路过她身后,随口问。
“没什么没什么。”细细赶紧关掉页面。
紫安告诉过细细,喜欢一个人,就是从对他的资料和经历十分好奇开始。比如,她喜欢上鹭洋后,先是翻他的微博和空间,接着是去查他所有的ID,同城论坛的、校园论坛的、八卦论坛的,他发表过什么帖子,回复过什么人,她都会一一去看。这在她看来是一种深入的了解,渐渐地,就把所有的心思花在了解鹭洋的一切信息上。细细知道,紫安跟鹭洋恋爱到结婚的那一年里,没写过一篇小说,连原来开了个头的一个小短篇,都没再码出一个字。
有紫安这个前车之鉴,细细害怕自己变成那样。
因此,最后一天送江醉墨去上班和去店里接回纸老虎的时候,细细几乎不敢跟他有任何眼神交流,话也尽量变少,但免费的点心还是没少吃。她遗憾地发现,这里的点心数量虽然多,但是跟前一次来时没什么两样,即便如此,她还是一样拿了两份,坐在VIP休息室里,边偷看江醉墨边吃。
他在不远处填什么单子,身材挺拔,面庞清俊,手指有力而秀气。服务小姐和细细一样,时不时抬眼偷看他,大抵也是觉得他俊逸出尘。细细望着天花板,无限憧憬地想:如果江醉墨是我男朋友,带出去倍儿有面子,就是不知道我驾不驾驭得住,哼,驾驭不住,我就压住!
“你撑着了?”
细细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江醉墨站在她身边,望着桌上空空的盘子。
细细咽了咽口水,平静一下自己澎湃的思潮。
“没撑没撑,我只是……”细细结结巴巴地回答,又抬眼偷偷瞟了一下他的脸,心想:我能说 跟你的脸比起来,那些美食都没有吸引力了吗。
“你口中的‘纸老虎’已经修好了,作为肇事者,你不过来看看吗?”江醉墨用下巴指了指外面,又做了个“跟着”的手势。
虽然对纸老虎一点兴趣都没有,细细还是故作殷勤地跟在他身后,还不忘将维修人员的亲切负责、效率高大肆夸奖一番,却丝毫不再提维修费的事。
维修后的纸老虎还是一样威风凛凛,江醉墨把手搭在车门上,好像古代得胜归来的将军正在抚慰战功赫赫的战马,男人与车,交相辉映,拿相框一框,就是一幅路虎揽盛海报嘛。细细看见三个售后小姐围在江醉墨身边,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个个表情都非常娇羞,身姿也是那样的窈窕。细细看了看一个售后小姐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又看了看另一个售后小姐好像一折就要断掉的仙鹤腿,阴暗地想——
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落地窗上映着细细的影子,她破天荒地为自己的身材叹了口气,女人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总是有点自卑,这句话是个真理啊。你看紫安,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是什么使得她铆着一股劲,非要得到鹭洋的心不可?
细细记得那天紫安是这么描述的——“他带我跟他的同学一起去郊外烧烤,我特地穿了新买的一件红色大衣,背着我不常用但是很贵的粉红色小包,精心化妆之后过去。他当时没说什么,三天后提起这件事,说我那天的红色大衣和粉红色包包看起来很土,戴着的黑框眼镜也不太好看,他觉得在同学面前有点拿不出手。我没有生气,只是下决心,一定要让他觉得我无比漂亮。于是我买了隐形眼镜,那件红色大衣和粉红色包包,再没拿出来穿过、用过,每次出去约会,我必定比以前更加精心打扮自己,满怀自信、期待、恐惧和少许自卑,观察他看我第一眼时的神态。”
细细听完倍感愤怒:“我要是你,当下就给他一个大耳光。觉得老娘拿不出手就滚,谁稀罕!”
紫安就说:“当你全身心喜欢一个男人时,就总觉得自己是丑小鸭,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只有得到他的肯定,你才有价值。”
全身心喜欢一个男人居然这么可怕?回忆结束,细细躲进车里,没再盯着江醉墨看,心想以后应该也没什么交集了,就独自开车离开。上路没一会儿,一辆纸老虎从旁边的车道追上来,要超车之前按了一下喇叭,算是打招呼,然后超过了细细的车,渐渐远去。
看着江醉墨的纸老虎拐个弯消失在马路尽头时,龟速前进的细细心里还是有一丝失落,甚至有一种追上去再从后面撞一下纸老虎屁股的冲动,可后来这个念头被无情扼杀了,一是细细不确定追尾纸老虎是不是也要一万多,二是就她那辆F0无论怎么踩油门也追不上纸老虎。
苏紫安结婚时,细细是她的伴娘。紫安离婚的时候,也是细细陪着去的。今天是12月31日,一年的最后一天,已经出月子的紫安选择在这天告别过去。天冷,紫安挽着细细,说:“靠着你真软、真暖和。”
“我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女子。”细细仰起头,大步向前走。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门口,鹭洋早就等在那里了。他没有车,坐公交车过来的,所以比较早到。细细至今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珍惜紫安,你看他,要家世没家世,要钱没钱,要特长没特长,窝在个清闲的单位里,如果哪天不幸失去这份工作,他的能力只够去看大门,除了长相尚可,没一点配得上紫安的。
最让细细心寒的是,鹭洋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和后悔。他怎么可以那么平静,好像到这里不是来结束一年的婚姻,而是像到菜市场买冬瓜一样平常。
同样是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的一对对喜气洋洋,眼神交流时也是无尽的温柔娇羞;登记离婚的一对对横眉冷对,一语不合甚至大打出手,真是天差地别。紫安和鹭洋离婚倒是安安静静的,不到半个小时就办好了所有手续,一人一本离婚证,各回各家。
细细去上了个洗手间,出来时看见紫安蹲在外面,细细以为她在哭,就赶紧跑了过去。谁知,她只是抓了一把花盆里用来装饰和保湿的鹅卵石,捧着坐上副驾驶:“你帮我开车,中午我请客。”
车开到民政局外面的公共车站,紫安让细细停一下。细细看见鹭洋站在那儿等公交车,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紫安就降下了车窗,把一捧鹅卵石扔向鹭洋,砸了他一脸。“快走快走!”紫安催促着,像恶作剧完急着逃走的顽童,细细也不多想,一踩油门,车子疾驰而出。
两个人在车里笑得不行,细细看看紫安,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她们俩一起拔掉暗恋的学长的自行车气门芯后掩面逃走的浑蛋时光。
“哈哈哈,细细,你记得你暗恋的那个叫什么财的学长吗,你去打听人家名字,好给人家写情书,结果你说他姓什么来着?”
“哈哈哈,姓关!”
“关财!哈哈哈!”
“紫安,你记得你因为想跟高二那个学长肢体接触就故意去撞人家,结果把人家撞得从楼梯上滚下来断了两根肋骨,结果被你妈狠狠抽了一顿的事吗,哈哈哈!”
“记得!哈哈哈!”
千帆过尽后,还是老友最靠谱。他们不计较你当了什么官,被谁甩了,平时可能不常联系,但在你落魄时,他们嘲笑完你,就会伸手拉你一把,把你灌醉送回家。第二天你看见窗外的阳光灿烂,忽然顿悟,原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但原来自己这样富裕——阳光、空气、朋友,都是你的。真正的友谊,比爱情更值得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