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睡觉的小二被惊醒了,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不由打了个寒战——外面这个人,不是前几天和那个姑娘来这里喝过酒的公子吗?当日那个姑娘在这里中了毒,他就疯了一样差点杀了自己,此刻看他如此怒气勃发,店小二更加不敢多看,连忙将窗子放下。
然而,刚刚关上窗,眼前一晃,居然又有一个人影站在了眼前。
他失声惊呼,然而声音刚到咽喉便停住了——刀锋悄无声息地掠过,轻巧地割断了他的咽喉,鲜血噗地如箭一般射出,却被全数眼疾手快地接住,竟是一滴也没喷溅到墙壁上。
一刀毙命,那个杀人者站在暗影里,对着里面点了点头,里间有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手里提着酒馆老板的首级。
“血薇的主人离开了吗?”
“是的。一切都如尊主拟订好的计划。”
“太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滇南那边的人了……我们得在日出之前把活儿干完,不留任何痕迹。听雪楼的人天亮了说不定还会来这里。”
“是。”其中一个人将老板的首级放在桌子上,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里面像软膏一样的东西涂抹在了死人的脸上,等待着它的风干。旁边那个杀手也如法炮制,将一层软膏抹上了店小二的脸。
过不了多久,死者脸上的泥土凝固,两个人抬起手,小心地将软膏剥离了下来——那一张人皮悄无声息地和血肉分离,成为成型的面具,有着和死去的人一模一样的容貌。
“好了。”那个人将两张面具收起,放入了怀里。那个杀手将两具尸体拖到酒窖深处,放在一起,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用指甲挑了一些弹在伤口处。
尸体迅速地萎缩、溶解,最后消失无痕。
两个杀手将面具覆盖在了脸上,瞬间化身为另外一人,相视一笑。
“好戏就要上演了。耐心等着吧。”
听雪楼的苏姑娘留下了血薇剑,在深冬的一个夜里离开了听雪楼,不知去向。
为了江湖的稳定,萧停云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而是将血薇封在了神兵阁,继续令墨大夫每日前往绯衣楼看诊送药,毫不间歇,就像是苏微依然还卧病在楼里一样——然而,表面虽然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调动了楼里的所有力量,甚至让石玉带领吹花小筑的精锐全数出发,急切地秘访着她的踪迹。
——血薇不能离开夕影,听雪楼也不能失去苏微。当此正是大敌未除、敌人虎视眈眈的时候,她的出走不但对听雪楼,甚至对天下武林大局都事关重大!
不久,石玉派宋川回来禀告,说有人见到苏姑娘孤身南下,一路经过川蜀贵州,沿路不曾停留,直奔滇南而去——她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大理境内。但自从到了大理以后,就完全失去了她的踪影。
赵冰洁在一边听着,脸色淡淡的,没有说一句话。
“她有遇到伏击吗?”萧停云忧心忡忡,“沿路是否有其他人跟踪暗算?”
“似乎没有,”宋川回禀,似也有些意外,“根据报回来的消息,这一路都很顺利,并未见到有打斗迹象。”
“是吗?”萧停云吐出了一口气,神色却复杂,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不安——是的,那个神秘的敌人给阿微下了毒,重创了听雪楼的大将,然而,却并没有一次性下足致命的分量。当她独自离开后,敌人也没有趁机对她下杀手,而任其一路南下。
这是为了什么?如此安排,用心何在?
“她的情况看起来还好吗?”他又问,皱着眉头,“身体如何?”
“还不错,至少和离开洛阳时候相差不多。”宋川回答,却微微皱着眉头,“在大理时,还有人见到苏姑娘在松鹤楼里喝酒,谈吐气色和常人无异,只是脾气异常暴躁,曾在大醉后用一根筷子便将前来调戏的当地痞子三人当场击毙,引起全城轰动。”
萧停云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得苦笑:“看来她是没事,跑那么远了还想着要找酒喝——只是那么高调地杀人,不怕引来那些投毒暗算者吗?”
一直听到这里,沉默的赵冰洁才开口问了一句:“我记得苏姑娘走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不知道还够用不?”
宋川道:“总管真是细心体恤。不过那天苏姑娘大闹松鹤楼之后,楼里后来点数损失,据说柜台上少了数十两银子。说不定是……”
说到这里,他噤口不言。
“……”萧停云和赵冰洁一时双双沉默,脸上表情有些微妙。
顿了顿,萧停云问:“那接着呢?她又去了哪里?”
宋川似有惭愧之意,道:“大理最近商贸繁荣,在苏姑娘离开的同一时间,有六支马队从大理出发,准备路经永平、保山、腾冲到缅印贩货——我们的人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从此再也没找到苏姑娘的踪迹。”
“真是没用!”萧停云一时压不住气,怒叱。
赵冰洁却止住了他,柔声道:“那么,就再派人沿着六支马队的足迹搜索一遍吧!苏姑娘既然中了毒,那她最后目的地一定是出产解药的雾露河流域——你带一队人马去,好好查看所有通往此处的线路,不要再错过了!”
“是。”宋川退了下去。
白楼里只留下他们两人。赵冰洁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想着什么,原本就无神朦胧的双瞳显得更加深不见底,许久才叹了口气:“公子已经很久没有动怒了。”
“惭愧。”萧停云叹了口气,低下头,看到手里玉制的扇骨已经折断了一根。他回过头,对着身边的女子默然苦笑:“杀人抢钱?真想不出,阿微还能做出这种事情……”
“苏姑娘闯荡江湖那么多年,能力高超,”赵冰洁说话却依旧平静有分寸,“公子不必太担心,她并不是那种离开听雪楼就活不了的女子。”
听得这句话,萧停云眉梢却是一跳,忽地低声:“那么,你是吗?”
“……”赵冰洁没想到会忽然有此一问,双手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只道,“冰洁自幼失怙,双目失明,全靠听雪楼的庇荫长大——若一旦离开,估计很快就活不下去了吧。”
她的语声平静,却隐含悲凉,萧停云静默地听着,修长的手指中无声地把玩着玉制的折扇。许久,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不会的。”
他没说这是指她不会离开听雪楼,还是不会活不下去,而她亦然没有问。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斜阳轻照,脉脉如语,可白楼之上的气氛却静谧如凝固——在苏微骤然离开后的这半个月里,他们两人之间经常便是如此默然无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气氛笼罩了下来,令他们疏离。
“公子,我觉得最大的危险可能并不在于此处。”许久,赵冰洁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幽然道,“如今离苏姑娘离开已经快半个月了,对方既没有向她出手,亦没有对听雪楼发动攻击——蛰伏于暗中,引而不发,这才是最可怕的。”
萧停云一震,点了点头:“我也正忧心这一点。”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对手的身份,派人去拜月教总坛、灵鹫山月宫询问清楚碧蚕毒的来历。”赵冰洁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开口道,“同时,可以命令南方分坛派出精锐人手,搜寻苏姑娘的下落——两方都不可以拖延。”
“我已经派石玉带领吹花小筑的精锐过澜沧,去向拜月教方面询问了,应该不日会有飞鸽到达。”萧停云点头,心情沉重,“但至于阿微……呵,我觉得以她的脾气,即便我们找到了她,她也未必肯回来。”
赵冰洁叹了口气:“有些音讯,也总比让她孤零零漂泊在外好。”
“是。”他长长叹了口气,“已经快一个月了,阿微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听雪楼上,赵冰洁转过头,用无神的目光凝视着白衣公子。而萧停云却低下头,看着桌子上静静躺着的血薇剑——这把离开了主人的稀世名剑,无声地待在剑鞘里,暗淡无光,如同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那一刻,另外一句话也在她的心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