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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尚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出电梯,走廊那头有个五十出头的女人站在那儿,憔悴的脸色,尚算整洁的衣裳,看见他,她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我待会儿再打给你。”原尚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完便切断通话,他向女人点点头,“你好,霍太太。”
“原先生……”
“进屋再说。”
指纹扫描后,输入一串密码,“咔哒”一声,门开了。原尚推开门,“请进。”
女人走进去,站在巨大的客厅里,她有些局促。
“请坐,喝点儿什么?”
“不用麻烦了,原先生。”女人刚坐下连忙又站起来。
原尚倒了杯橙汁放在茶几上,微笑着看着女人,“等了很久吧?下次来之前您可以先打电话和我联系,我们约好时间您就不用白等了。请说吧,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女人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有话您就直说吧,我能帮的话一定帮您。”
“原先生,我知道过去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我真的不想再来麻烦您,我们家小离已经给您……”
原尚摆摆手,“就说您的事情吧!您需要我帮您什么请尽管直说,跟我您不用客套。”
“我……我想向您借点儿钱。”
“多少?”原尚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抽出支票簿。
“一……一百万。”
正欲签字的笔顿住了,原尚抬起头,微微诧异地看着女人,女人涨红了脸,紧张地看着他,双手在膝盖上神经质地颤抖着。
“我不明白,霍太太,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您突然需要这么大一笔钱?”他温和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语也轻柔无比。
女人不敢看他的眼睛,双手在膝盖上绞扭成团,“我丈夫他赌钱输了……”
俊眉微挑,他放下笔,向后靠进沙发里,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工作呢?他有没有认真在做?”
“上个月就没在做了……”女人的头垂得快要贴近胸口。
“他有没有喝酒?”
女人点点头。
“有没有打小韦和你?”
女人再点点头。
原尚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他心中已经拿定主意,“霍太太,您有没有考虑过让小韦出国念书?我希望你和小韦能够暂时换个环境,我可以为你们安排好一切,只要您同意,您丈夫那边不用担心,我会摆平他。”
霍太太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原尚,双目里垂下感激的泪水。“您为何要对我们这么好?”
“您同意吗?”
霍太太怎么会不同意?她这辈子始终过得很不幸,对于丈夫她早就死心了,惟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对于女儿她早已顾不上愧疚了,所以当年她才会作出那个决定,但是每每面对原尚,她总是感到由衷地惭愧。和这个男人高尚无私的品格相比,她觉得自己就像地上卑微的蝼蚁一般。
原尚开了支票,撕下来,但是没有交给霍太太,“这张支票让您丈夫亲自来找我要,您就这样跟他说,明白吗?”
霍太太含着热泪和感激离去,原尚坐在沙发上独自沉思着,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赎罪,只是为了赎他所犯下无可挽回的罪罢了。
“原尚原尚,我有喜欢的人了。”十六岁的黎离脸蛋红通通地跑来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喜讯,她的头发已经及肩,虽然从来不曾费心去打理,但是乌溜溜的像丝缎般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看起来丝毫不像个女孩子,倒像个美少年。
她的体格,她的举止,她的言谈,哪里有一丝一毫女生的特征?也难怪和她做朋友一学期,他始终将她当做男生,直到亲眼目睹黎离走进女厕所。
“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是男的?你白痴啊你,男女都分不清楚!而且你又没问,怪你自己!”当他质问时,黎离居然还理直气壮。
原尚拿她能有什么辙?
而他才刚刚能够开始将她当女生看时,她居然又来投下原子弹:她有喜欢的人了!
他的震惊一定表现得很明显,因为黎离“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掌拍歪他的脑袋,“傻啦?还不恭喜我?我终于找到我的白马王子了!”
原尚呆呆地歪着头,心里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块,从前胸凉到后心。
没多久他就见到了黎离喜欢的那个男生,魁梧如魔鬼终结者的体格,胸肌一块块从紧绷的T恤里弹出来。
黎离对着那男生不停地流口水,像只小猫一样在男人身旁蹭来蹭去,原尚的眼睛不知朝哪里摆。
“这是我最好的哥们!”黎离如此豪迈地介绍原尚给她的情哥哥认识。
健美男的手握得他生疼。
原尚开始锻炼身体,还请了私人教练专门指导。
“小尚在干什么呀?”连早出晚归的原爸爸都发觉儿子奇怪的转变。
“好像是在健身吧?买了一屋子的器械。”
“发生什么事了?”以前最讨厌健身的儿子居然如此兴师动众。
“谁知道?只要是好事不就行了?”
“小尚你胃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原爸爸看着儿子面前的早餐,十分诧异。
“教练说我首先必须吃胖才能锻炼肌肉,先走了,父亲。”
“少爷平时都做些什么?”原爸爸问管家。
“少爷每天五点半起床,先跑步两个小时,然后游泳,然后再进健身房,早餐后骑车去上学……”
“骑车?”原爸爸的眉头拧了起来。
管家手心捂住嘴巴,糟糕,说溜嘴了。
“骑车多危险,不是让他坐车去上学吗?”
“少爷想顺便锻炼腿部和腹部的肌肉,所以……”
原爸爸坚决不同意,于是原尚将山地车停在离家半公里处,每天坐车出门,取车骑着去上学,下课后骑车回家,司机在停车处等候。
就这样过了半年,他长高了,结实了,但是还是长不出黎离男朋友那种肌肉。他也有结实的胸肌,也有六块腹肌,也有三头肌,但却不是那种夸张的肌肉。
“原少爷,其实您这种身材是最完美了……”健美教练企图说服他。
“你被解雇了!”原尚气得将哑铃摔出几米远,他要那种倒三角的身材,他要黎离喜欢的那种身材,他只想变成黎离喜欢的类型,因为他已经喜欢上自己的哥们喜欢到无法自拔了。
夏天到了,两个班级一起上游泳课,三班的尖子生多半是白斩鸡,六班的垃圾生则多是黑黝黝的,包括黎离,她简直被夏阳晒得像个黑炭。
整个游泳池的女生都在对着原尚的魔鬼身体流口水,只有黎离肆无忌惮地打击他:“原尚,你太瘦了,像男人吗?你要多锻炼身体知不知道?不要只顾念书,念成书呆子有什么用?”
她所谓的男人都该有阿诺·施瓦辛格的体魄。
“啊!”有女生假装晕水,倒向原尚身上。
“啊哟哟,小心小心!”黎离好心搀扶,被赏白眼一顿,原尚已经径直游走,黎离赶紧追上去,“喂喂,也不等我,真不够哥们意思……啊!啊!救命啊!”黎离大呼小叫,在水里沉浮,原尚立刻返身朝她游来,“啊哟啊哟!”本来是装的,没想到真抽筋了,黎离沉下水,咕咚咕咚地直喝水。
辣块妈妈的,这次阴沟里翻船了。
被救上岸的黎离没脸见原尚,躺在地上埋怨:“有没有搞错,你的游泳还是我教的,今天居然要你救我?”
“哪只脚?”原尚忙着给她压脚,满池的人全都瞪着眼珠子看着他们两个。
“啊哟啊哟,你轻点儿行不行?想把我的腿卸下来吗?啊啊啊,好痛好痛,放手啊你!”黎离拳打脚踢,突然发觉原来的文弱书生变得力大无穷,居然踢脱不了他的钳制。
“你吃菠菜了?”她好奇地问。
原尚没听懂她莫名其妙的问题。
“大力水手啊!大力水手吃菠菜,嘟嘟!”黎离比划大力水手的样子,“力大无穷!”
原尚被逗笑了,“还痛吗?”
嗯,被他按摩过的地方好舒服,黎离的眼珠转了转,“背后好像也抽筋了。”她翻过身示意他继续。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原大少爷乖乖地帮她马杀鸡。
“唔,嗯,啊……”黎离发出舒服的声音,太阳照在原尚身上,他的额头上滴下汗水,俊脸通红。
“哼,”有人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真是奇怪的组合,看了就不顺眼!”
“真是丢我们三班的脸!”
“就是!”
因为无法宽容待人,狭隘的心肠开始酝酿坏水。
隔天下午,第一节课间休息时,黎离闯进三班的教室。她当门而立双目红肿怒发冲冠。“黄天翔!黄天映,给我滚出来!”
“哟哟哟,看见没,有只疯狗跑来狂吠了呢!”黄氏两兄弟凉凉地嘲讽道。
“禽兽!”黎离咬牙切齿地扑过去,和黄天翔扭打在一起,黄天映连忙上前帮忙,拿脚用力踹黎离,教室里乱作一团,有人跑去报告老师。黎离打得红了眼,黄天映看了害怕起来,要将她从哥哥身上拉开,黎离丝毫不理会黄天映,一意狠狠地揍黄天翔,拳脚牙齿爪子全使上了,打得黄天翔嗷嗷直叫娘。
原尚从小食部买水回来,远远就看见本班门口人山人海,挤进教室只看见黄天映在踢黎离。“干什么?”他大吼着推开黄天映,“黎离,黎离,住手!”他抱住黎离的后腰用力将她拽离黄天翔,黄天翔已经鼻青脸肿,唇鼻鲜血直流,“妈呀妈呀”地痛哭,黄天映见哥哥被打得那么惨,想要上前揍黎离,被原尚一脚踹开,摔翻了三四张桌椅,四下一片惊叫。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两个王八羔子!”黎离在他的手臂里挣扎,力大无穷。
“你给我冷静下来!”原尚大吼着紧紧抓住黎离,“在学校里打架,你脑子烧坏了?想被退学吗?黎离!黎离!发生什么事了?”
黎离哇地哭出来,“小白……小白被杀掉了!就是这两个畜生,有人看见他们两个把小白吊在树上,折磨它……拿火烧它……我已经帮小白找到愿意领养它的人了,没想到……”黎离说不下去了,伏在原尚怀里号啕大哭。
“是你们做的吗?”原尚逼视黄氏兄弟,目光阴冷。
“你听她胡说八道!空口无凭,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
“我亲眼看见的,休想抵赖。”有人出来作证。
“广播找人,广播找人,一年三班的黄天翔、黄天映,一年六班的黎离,速到教导处!”
“你惨了你!”黄天翔面目全非,还在对着黎离狞笑。
这次换原尚一脚踹过去。
“你打我?”黄天翔不敢相信斯文的原尚会打人。
原尚俯下身,一把揪起黄天翔的衣领,字字如冰似剑刺进他的耳朵里:“你少得意,这次会惨的人,绝对是你,不是她,给我听明白了!”
打架的结果是黎离被停学一周,黄氏兄弟分别记过警告。
天下着大雨,狭窄的巷道两边布满简易的楼房,雨水和着阴沟里翻出的脏水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横流。哗,一桶脏水从不知哪个窗户里倒出来,原尚忙不迭地躲避,却一脚踏进水塘里;丁铃铃,身后自行车铃声狂响,从他身边飞骑而过,又溅起脏水一串,弄脏了笔挺的裤脚。
这里就是黎离居住的地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相信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居然还有如此贫穷的一面。他已经在巷子里来回走了两趟都没有找到黎离的家,巷子里的门牌形同虚设,甚至有的都没有。
“小伙子,你找谁啊?”杂货店的老板在他第三次路过时叫住他。
“请问黎离家在哪里,您知道吗?”
“黎离?知道知道,你朝前走,第三个弄堂转弯进去,再朝前走,有个粪池,你向右转,再……”老板热情地讲了一大堆,然后好奇地问:“你是黎离的同学吗?”
“我是她的朋友。”
老板的神情好像在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黎离的朋友?
原尚告别杂货店老板,好不容易才找到黎离家。一个楼梯上去似乎有许多人家,原尚不知道黎离住哪家,只好在下面叫:“黎离!黎离!”
“原尚?”黎离从窗口探出头来,看见是他,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原尚拾级而上,脏水顺着台阶流下来,他的羊皮皮鞋算是彻底毁了,他也不在意,只是笑着仰头看着黎离道,“你这里可真难找啊!”
“难找你还来?”
“担心你,你又没电话,索性过来看看,你还好吧?”
“还能怎样,不就这样。坐吧!”
原尚坐在黎离拖过来的圆凳上,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墙壁因为梅雨天而长了大片霉斑。
“不好意思停水了,没水给你喝。”黎离挠挠头发,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给你带了样东西过来。”原尚把手提袋递给黎离。
“这是什么?”袋子里有个纯白的木盒子,盒子上画着小天使,十分精致。
“小白的骨灰。”
黎离一下愣住了,转头看着原尚,眼睛里开始积蓄泪水。
“我想,你可能会想要它……”
黎离点点头,抹了把眼泪。
“黄天翔和他弟弟都转学了。”
“哦!”
黎离将木盒子小心地收起来,“原尚,”她靠在破旧的衣橱上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明亮,“如果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为这些流浪的小动物做些事情。”
多年后,她的愿望终于成真,只是,她已经忘记了在那个小屋里倾听她的梦想的男孩。
手机响起,打断沙发上人的回忆。
是黎离的电话。“喂,原尚,是我,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朋友说他很想认识你。”
“哪里?”
“东魅。”
“一会见,BYE。”
黎离的每个朋友都想见他,他已经习惯了。
半小时后,原尚和黎离及她新认识的肌肉男面对面。
这么多年下来,他始终也未能练成那种身材,早就认命地放弃了,他的身体拒绝变成那种形状他也没有办法,只是黎离固执地喜欢着肌肉的品味始终未变。
“一路上听了许多你的事情,见面才知道黎离一点儿都没有夸张,原尚,你做黎离的秘书实在是太可惜了,有没有兴趣到我公司来做事?”肌肉男笑着道。
“你要死了,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挖墙角!”黎离死命掐他的手臂,气呼呼地道。
肌肉男大笑,“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谁不知道原尚是你的命根子,比身体里的血液还重要。”
安静喝水的原尚转头看了肌肉男一眼,正好迎上肌肉男投来的目光,如果他先前不是很能肯定那句玩笑话里的别意,那么这个目光肯定了他的猜测:黎离的男朋友对他心存戒备。
“原尚,纪安愿意为我们协会捐款一万,很棒吧?”黎离很兴奋。
原尚笑了笑,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目光交会,一个电闪雷鸣,一个云淡风轻。
“米米没生气吧?”少根筋的黎离在担心其他事情。
“生气了。”
“啊!我让你去陪她吃饭就是要让她消气,你干什么去了你?”黎离生气地道。
“骗你的。”
“哦……”黎离放下心来。
“今天是米米的生日。”原尚提醒她。
“啊!我忘了!”黎离又是一惊。
“已经帮你送了礼物。”
“原尚……”黎离好感动,“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愁……”
“嗯咳!”纪安在旁边咳嗽。
“我还是早点儿回去比较好,怎么说都是米米的生日。”黎离站起身,“原尚,要不要搭车?”
“不了,我再坐一会儿,你们先走。”
“那好,晚安。”黎离挽着纪安的手臂走出去,随口告诉纪安,“原尚讨厌开车,我让他去考车牌,他死活不肯。”
“为什么?男人应该都喜欢开车才是。”纪安是做汽车代理的,以让全天下人人手一车为己任,“改天我来说服他。”
“算了吧你,我都不行,你啊……”黎离耸耸肩。
“他以前是不是出过车祸?一般出过车祸的人都会讨厌开车,有心理阴影。”
“少来,你以为拍电影?”
原尚目送他们离去,隔着玻璃,天开始飘起毛毛细雨,兴致好的客人在露天坚持坐着喝茶,一张张放松的脸庞,只有他的心是紧绷的。
思绪朝着十六岁那年溯游而去……
十六岁的原尚在邮筒边徘徊,他已经犹豫了好几个小时了,手里的信封被汗湿一角。
明知她只将他当哥们看,明知她与男友感情如漆似胶,毕业前他还是想向她表白心意。他在信中写道:如果你愿意回应我的心情,毕业典礼之后我在凤凰树下等你。
“小伙子,你寄是不寄?”邮差来收信,忍不住催促他。
“啊,哦,好。”原尚将信投入邮筒,好像将一颗心给一起投了进去。
“情书吧?”邮差大伯笑眯眯地问。
汗水从额头滑落,原尚突然后悔了,“大叔,我不寄了,你可以还给我吗?”
“晚了晚了,不行不行。”
万一被拒绝的话怎么办?万一因此连朋友都做不成怎么办?那么多的万一令他害怕极了,他是真的后悔了。黎离喜欢的是别人,他这样岂不是令她为难?不行不行!但是邮差大伯说什么都不肯把信还给他,拖着邮袋上车而去,带走原尚忐忑不安的心。
毕业典礼的早晨,原爸爸看见儿子,吓了一大跳。“小尚,你怎么回事?”
“我一夜没睡。”原尚有气无力,两轮黑眼圈,他是担心黎离的回应而担心得一夜睡不着,“我走了。”
“小尚是怎么了?”原爸爸问原妈妈。
“恋爱了吧?”
“胡闹,小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念书要紧。”
毕业生排队鱼贯而入礼堂,原尚朝六班那边张望,和黎离的目光一交会,全身好像触电般抖了一下。收回视线,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贼,整个典礼期间,他再不敢朝黎离那边看一眼。
原尚忍不住猜想典礼结束后黎离的回应,想得心怦怦乱跳,台上校长的讲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如坐针毡,心如油煎,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各班依次退场,黎离他们班级先走,等到原尚走出礼堂,黎离已经不在外头。
她是不是已经先到凤凰树下等他去了?
凤凰树下尽是被隔夜的雨打落的花瓣,血红而寂寞。树下没有人。
原尚倚在树下,胸腔里一颗心热得像地心的岩浆般沸腾。他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黎离出现,风吹起她黑亮的短发,她走在阿诺身旁,挽着阿诺的手臂,就像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嗨!在等人吗?”
岩浆瞬间冷却成了岩石,硬邦邦地卡在喉咙口,他眼睁睁看着那对相爱的人携手离去,垂下头,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天开始飘雨,毛毛细雨下,凤凰花开得正盛,火红连着火红。
“毕业典礼那天晚上你跑哪去了?大伙想出去聚餐,黎离朝你家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说你没有回来。”米米有次问原尚,原尚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买单。”他扬起手。
穿上外套走出东魅,雨变大了,湿湿的地板倒映出满目霓虹。
“吱——”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一声尖叫,原尚转过头,一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身影仿佛慢动作般被抛上半空,啪!落地。
血,缓缓地从头部流出来,融入雨水里。
四周都是奔走的人,来来往往惊恐不安,他站在原地,瞳孔急剧收缩,面白如纸,摇摇欲坠。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有人扶住他,在他耳边大吼,救护车的声音震耳欲聋。
原尚回过神来。“没事……我没事,谢谢你。”他的声音虚弱得仿佛濒死的人。
他从噩梦里惊醒,双目圆睁,满头大汗。
嘟嘟嘟。电话在响,他探手去接电话,才发觉手脚虚软得好似浮在云端。
“少爷,公司下礼拜三周年庆,老爷问您来不来?”管家在电话那头小心询问。
“我不来了,麻烦你转告他。”
“那夫人生日您回来吗?”
“我没忘记,她在吗?我想跟她讲电话。”
“夫人,少爷想跟您讲话。”
“喂?小尚。”温柔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原尚突然泪湿了双眸,“小尚?小尚?怎么不说话?你在哭吗?发生什么事了?”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脖颈,他抱着电话,弓着身体,好像需要慰藉的婴儿般蜷缩在床上。
“我没事……”
“我可怜的孩子……”原妈妈忍不住哭起来,“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算妈妈求你了……你回家来好不好?你爸爸他……自从你离开家,你爸爸的白头发一下多了好多……”
“我没事,真的,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一切都很好……”
叮咚叮咚!门铃在响。
“有人来了,不和您说了,保重身体,您生日我一定回来,再见。”
原尚擦掉眼泪去应门,意外地看见米米站在门外。
“嗨!我路过顺便上来看看你,方便吗?”
“请进,随便坐,我去换衣服。”
原尚进卧室换了衣服出来,见米米看着他,便问:“怎么了?”
“你的眼睛红红的。”
“最近电脑看得太多,有点儿发炎。”
米米一笑,没戳穿他。
原尚泡了牡丹花茶出来,米米喝着喝着突然叹了口气,她看着原尚道:“原尚,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很难不让女人心动的男人?你看,你记得我最喜欢喝牡丹花茶,连我每杯茶要两块糖你都会帮我加好,而你这样细心体贴却对我丝毫没有意思,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不是罪过?”
原尚一下愣住了。
米米继续道:“即使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黎离却还忍不住时时怦然心动,猜测你对我是否有点儿意思,换做其他女人,你要她们怎么想?你说你的温柔是不是罪过?我可是忍了很久忍不住了才对你说这种话的,你若是再这样的话,我可难保自己会忍耐不住诱惑爱上你哦!”
“对不起,我不知道……”
米米摇摇头,“你知道黎离新交男朋友了吧?”
原尚点头。
“这是第几个了?第五个!你想一直看着她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这几年你为她做得还不够吗?难道还不够你赎清你的罪过吗?你想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心爱的女人在身边,却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看着她跟其他男人一个个交往,当她失恋时你还要负责安慰她,你到底想忍受这种折磨到什么时候?那件事情不全是你的错,为何你要将所有罪过全部扛到自己肩头上?”
原尚垂下头,痛苦遍布英俊的脸庞,“米米,如果你将我当朋友的话,就请不要再说了。”
“你自己呢?为了她,你连自己的幸福都放弃了,若是有一****恢复记忆的话,若是她恨你的话,你怎么办?”
“那也是我应得的。”
“若是她真的爱上其他人,跟其他人结婚,你怎么办?”
“我会祝福她。”
“原尚,虽然知道说了也白说,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拜托你,请让自己幸福一点儿吧!你放开她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你爱的女人。”
幸福?幸福是什么?他早就不奢望幸福了,在他毁掉黎离的幸福之后,他早已对幸福不抱任何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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