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萍遇18个她:一个美国人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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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首尔的朴金姬(2)

政府与国会一直在拟定法案,希望改变这不合现代国情的荒谬法律,可是迟迟没有结果,我们已经等了十几年了。也不是我一个,每年有6万多男女因同姓而不能结婚,最多只能同居,你说那要产生多少爱情悲剧呀。算了,不谈这些了。其实那么多年,我已习惯了,也不抱什么希望,只要我俩仍两情相爱就好了。”

“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也不想继续与朴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但心中却在想,为何没有以这个现象为主题的韩剧呢?

回到首尔市内,才下午4点多,朴带着神秘的口气问我:

“晚上愿不愿意随我去参加一个有意义但独特的活动?”

“只要不犯法,我都愿意去经历一下。”尽管口中这样回答着,心中直纳闷,她与我初次相见,能是什么事呢?肯定是与商务无关。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并不远,就在市区,我会向你介绍的。”她看我一脸疑惑,承诺地说。

我们一路向南开去,进入首尔市区后,在汉江下穿过越江隧道,来到市区南部的一个住宅区,一栋栋的小高层与墙外面一个个的空调机,倒有些类似于中国中小城市的景象。整个小区尽管绿化并不太盛,但是极其整洁干净,周日的傍晚也见不到散步的老人与喧哗的儿童,只是偶尔有几辆车进出。

我们走进一类似小区服务中心的小楼,只见里面已有近十个男女在忙着煮饭做汤,都是用的半人高的大钢桶,韩国泡菜与番茄汤的气味布满了整个屋子。朴向我介绍了屋里的每一位,但是显然许多都不懂英语,只是很生硬地说声哈罗,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们今天要去市区向没饭吃的人们布施晚餐,这些是供今晚活动的食品。”

原来她是拉我来为慈善活动当义工。我自省也来过首尔五六次了,没想到在首尔也有要饭的,而且是那么多!那么这些人吃了这顿,下顿呢?一连串的疑问,且不管了,走着瞧吧,这倒是一个很好地了解韩国国情的机会。

朴卷起袖管,拿起一个围兜围在身上,“梁先生,我们先要将碗筷勺洗干净,因为量比较多,要大家一齐动手。那些餐具都是已经洗干净的,不过还是要再用洗涤剂与清水洗一下。”她递给我一个围兜。

我一边洗着韩式的扁筷子与长柄勺及塑料的饭碗,一边听着朴那带有韩国口音的英语:

“韩国有近百分之十的人信仰天主教,不包括基督教,算是主要宗教吧。教皇刚任命了韩国第二个红衣大主教。我们这些人都住在附近,属于同一个教会。除了查经、学经、做礼拜外,还参加教会所作的各类慈善活动,其中有一件就是向需要食物的穷人提供食物。我们每星期做一次,所有人员都是义务的。”

“食品是谁提供的呢?是否都在周末呢?”

“食品原料是用教民募捐来的钱购买后,自己做的。那几位‘大厨’已经忙了一下午了。每天晚餐都有,各个教堂轮流,我们是在每隔两周的周日晚上。今天正好给你遇上,一方面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所以没时间陪你,另一方面你大概会有兴趣来为韩国做些善事,所以将你拉了来。不会太冒犯吧?”

“噢,完全没有,尽管我不是天主教徒,但助人为乐的善事我是绝不推辞的。谢谢你带我来,使我有机会进一步了解韩国。”我诚恳地说,“整个首尔有几个点呢?”

“我们只在一个点供应,其他教会也有在不同点设置的。”她边洗边回过头来不紧不慢地对我说,与其他人一样,在这没空调的屋子里干活而脸上淌满了汗水,搞得嘴唇上的口红都有些花了。

碗洗完后,我们在每个碗上套上一个塑料食品袋,这样饭菜就可盛在垫了塑料袋的碗里。吃完后,将塑料袋扔掉,碗还不是特别脏,真是既方便,又卫生。

我与众人一起吃了‘大厨’们做的米饭、番茄汤与泡菜后,一起将食品与餐具搬上停在外面的一辆私家面包车上,车上的后排座位已被拆除,腾出地方来放那两大桶汤、两大桶饭、一桶泡菜及几盆餐具。我们分乘几辆车,前往市中心。为了不造成交通拥挤,也不给可能路过的外国游客带来负面影响,他们的布施点选在一个地下有多个通道的大街,而这个通道里没有商店,在活动时可以封起来而不影响交通。

将沉重的大桶从路面搬下去倒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幸亏这批人里有几个壮实的小伙子。奇怪的是没有一个等着领饭的人来帮一下忙。来到地下通道,那景象可称为既壮观又奇怪。壮观的是在通道里整整齐齐地站立着等候领餐的人,依据地面铺着的每块一尺半见方的方砖,一排六个,站满了半个通道,有三四百人。每一个人占据着同样大小的空间,没有拥挤,没有喧哗,甚至没有任何交谈,可能相互间都不认识,静静地等候着,等候着上帝的布施。

这批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守纪律的,除了穿着不合外,倒是有些像排队的兵士。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上去并不像穷途潦倒的人,绝无破烂穿着,更不像乞丐,有些还似乎文质彬彬。与武侠小说中的丐帮以及世界上许多城市内街道上的乞丐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这些人都是干吗的?”

“不清楚,各种原因都有。但是主要还是近年来韩国贫富差异扩大,企业一反传统,打破终身制,大批工人失业,有更大部分的雇员成了临时工,他们的薪金大都只有全时工的65%,且没有什么福利。特别是当韩国四大财团,三星、现代、大宇、LG纷纷裁员时,更是一片混乱。韩国现在已有700万穷人了,也就是一家四口的月收入少于折合成1300美元。”我与朴将一摞摞的碗放在台阶上。

“那政府没有救济金吗?”

“韩国不是一个福利国家,社会福利极其有限,与美国、加拿大不能相比。救济金是很有限的,也只提供一定的时间。那些一家之主都还要将有限的收入照料家中的孩子与女性。所以在这里的基本都是男性。”

“没想到位居亚洲四小龙之首的韩国还有那么多穷人。”我不无感慨地说。

“全世界再好的国家,只要两极分化就一定有穷人。来,因为你不会讲韩语,你负责发勺子。”

朴拿了一把勺子给我,并将一个放勺子的盆放在我面前。碗是放在前面由他们自己取的,另外一位义工发放筷子。很快我们准备就绪,顶头是饭桶、菜桶与汤桶,由三个人分别掌勺,其余几个人在旁边做协助工作,维持秩序,其实秩序好得根本无需维持。

教会里一位年龄较长者来到队伍面前,带领大家做了一番很短的祈祷。我随着众人低下头来,但眼角偷觑着那些诚心诚意在胸口画着十字的领饭大军。

奇怪的是祈祷完后,这些领饭者并不见有任何动静。原来在走道的一端还放着几张凳子,上面坐着几位腿脚有残疾或看上去年老体弱有病的,这些人是必须将食品送到他们手上的,只有当他们都拿到食品并开始吃时,排在队伍最前排的才开始迈出阵营。这大概就是要饭的与领饭的区别。这种社会公德在真正的乞丐群中就难以做到,因为乞丐多布施少,而这里是人人有份,不用争先恐后。

从我们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筷勺,每个人都用那些迷蒙的眼睛无表情地望着我们,无言地俯首致谢,从旁边的几摞子碗中取两个碗,然后向前几步领取食品。我强作微笑面对着这些与我语言不通的人们,连想说句致意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不只是语言不通,真是无言相对,只能默默地将勺递过去。

每个领饭者用一个碗先从打饭的那里打一小碗的饭,然后从另一位义工那里添上半碗泡菜,最后从舀汤的那里用另一碗求得一碗汤。每个领完食品的人,都悄没声地走到过道的另一边,蹲在地上,也是每人一个方块,无声地吃着。

一排人领完了,下一排接上来,没有拥挤,没有抢先,没有抱怨,整个几百人的过道里,除了填饭加汤与轻轻的咀嚼声外,一片安静。一切是那么的默契,就是事先经过排练也不可能那么的井然有序,偶尔有几个领饭者与教会的人员轻声地交谈着什么。特别是许多人都会与我们同来的人中一位头发花白、满脸慈祥的老者交谈几句。

“他是谁?为何很多人与他讲话?”我悄悄地问朴。

“他是我们教会的一个普通成员,但他是首尔很有名的企业家,千万富翁,经常上电视。”

“真的?真不容易,他完全不用自己来,可以用捐款的形式来帮助穷人。”

“他也捐了很多钱,是有名的慈善家。可每次他都参加我们的活动,从不搭架子,人很好。”

我听过很多慈善家的故事,企业家奋斗赚钱了以后,很多人还是将这些财富以捐献的形式回馈给社会。譬如美国两大富翁沃伦·布菲与比尔·盖茨就将他们大部分的钱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可是身体力行,自己参加这种最基本的活动却是第一次见到。

一个又一个,后面似乎还有人在加入这一队列,旁边有些人已经吃完了,将勺筷放入收集桶内,将套在碗外面的塑料袋与碗分离后分别放入两个桶内,然后同样悄悄地离去,轻轻的步伐似乎不愿干扰蹲在地下吃饭的同伙。也有回过来要第二次饭菜的,从他们为难的表情可知道他们定是饿极了,或小小的一碗不足以支撑那漫漫的长夜。而那些离开后腾出的空位,正好让新来的填上。眼见着桶里的饭菜越来越少,“如果晚来的吃不到呢?”我不无担心地问朴,她正在将装满食品袋的垃圾袋从桶里拿出来。

“那只能明天请早了。但是一般我们会准备足够的饭菜与餐具,有二三百套吧,很少发生全部领完的。”

一个多小时后,所有领饭的都吃完走了,地下通道又恢复成原样。同样令人惊讶的是,在那么多人用过餐后,特别是所有人都以地为桌,放汤放饭的,待人散后,地上不但没有未收回的碗筷勺子,而且竟然没有残饭汤迹。一个几百人用过餐的餐厅或食堂哪有不杯碟狼藉的?领饭时并没有发餐巾纸,只有十分小心才能避免将地搞脏。即使搞脏,也是不会有任何人来责怪他们的,因为那是难免的,而且教会总会有人来打扫的。

韩国的乞丐呀,世界上每个人都像你们这样想到别人,照顾环境,世界可能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连乞丐都能做到严守并不存在的规矩,讲文明,遵守那无人强求的公德,这样的素质比起许多国家的白领来都是高得太多了。最后当我与教会的其他人一起打扫通道时,扫到的垃圾还不足一小簸箕。

回去的路上,慈善家告诉我们一位领饭者刚向他倾诉的苦情(朴翻译的):

他在现代公司的一家汽车装配厂里做了近二十年。去年被解雇后,领了一段时间的社会福利,每月在外寻找工作,但找不到与他原有工作经验相符的全时工,只能做些随找随做、不稳定的杂活与粗活。但家中三口人的开销,特别是首尔高涨的房租,以他现在以小时计的最低工资,即使全家已搬到了更小的公寓,还是入不敷出。现在已将家中不多的存款都用完了,只能每天来吃教会的免费餐以节省一些开销。心中的惭愧与家庭的脸面使得他每次来领饭都避着邻居好友,像做贼一样,甚至瞒着家人说在上班的地方有餐供应的。因为如果别人或家人知道了,他的尊严就全没了,尽管这并不是他的错,是制度的过错与政府的无能。

来领饭的人大多是长期失业找不到工作的,许多还是无家可归的,首尔有3000多名无家可归者。当然其中也有些是好吃懒做的,这些从他们排队与领饭时的表情可以猜出一二。许多韩国商号与企业会以各种方式来帮助这些穷人,譬如说免费的医疗诊所,免费的午餐,等等。但是最终还是国家要健全制度,解决失业问题。韩国的失业率连续几年只升不降了。表示社会贫富不均的基尼指数也在2004年达到了接近警戒线的0.35,当然比美国的0.45还低很多。

回到小区,众人将盘碗洗干净,屋内收拾停当,已快10点了。

“真是一个有意义的晚上,谢谢您给我这样一个独特的机会。”在回旅馆的路上,我略带感激地对朴说。

“对不起,让你受累了。明天早晨八点半,我来接你去公司。晚安。”

旅馆门口,戴着白手套、身穿侍者服饰的门童为我打开车门,朴下车与我握手道别。我带着愧疚的心情步入了那豪华的五星级旅馆,那25万韩币一晚的旅馆费能够那些领饭的人吃多少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