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端明殿大学士,右丞相陆秀夫病逝。
一夜之间,传遍了卑南皇城大街小巷,乃至整个琉球十二府。
有痛心疾首举家哀悼的,有茫然不知所措的,当然更有那么一小撮幸灾乐祸的,其中獐头鼠目的翟国秀更是将国舅府的门槛都踏烂了,就是为了再三向赋闲在家的国舅杨廷玉确认陆秀夫去世的消息。
诸如礼部尚书李伦,吏部尚书王泽恩,兵部尚书陈吊眼,清平长公主赵妍,鲁王赵吉等非清流系的官员皆纷纷上陆府吊唁。
翌日杨太后降旨,追封陆秀夫为太子太师,上柱国,谥号忠正,更是罢朝七日,勒令内侍李敬忠率一干小黄门上陆府协助陆秀夫女儿女婿为其治丧,可见其朝廷之恩宠,身后事之荣耀。
谥号忠正,足以阐释陆秀夫对大宋朝的忠忠正正,足以褒奖其这一生的丰功伟绩。
两天后,陈靖元闻讯陆秀夫病逝的消息,随即将东瀛之事暂时托付于张迁侯和文廷玉后,登上了回琉球的船只,目的只有一个,给陆秀夫奔丧。
倔老头就这么走了,陈靖元真是不敢想象这会是真的。
虽然彼此政见不和,时而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闹得不可开交。但是,整个朝堂之上能值得他陈某人折节相交,甘愿以晚辈子侄之礼相待的,唯陆秀夫一人耳。
看着站立船头面目阴沉望向琉球方向的陈靖元,一向多嘴的金和尚不敢去触霉头,老老实实地呆在陈靖元的身后。
陈靖元看着汪洋大海,哗哗溅起的浪花,想着往日与陆秀夫交手的点点滴滴,不由叹道:“真是人生无常。和尚,你们佛家不是讲究因果循环,来世投胎和轮回吗?你说陆相突然撒手人寰,下一辈子会不会投胎到哪个好人家继续读书中科举进仕途啊?”
金和尚被陈靖元问的一蒙,啥时候大都督也信佛家这些弯弯绕绕了?
随即忐忑地问道:“大都督,俺是佛门弃徒,在寺庙里俺就知道喝酒吃肉,金刚经,楞伽经,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啥的俺一个字儿都没记全,咋的?大都督现在开始信佛了?”
嗤……
陈靖元被金和尚逗得莞尔一笑,道:“就我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佛祖看了都得绕道,怎敢收我入了佛门?本都督是抱憾未能见着陆相的最后一面啊。”
金和尚委实搞不懂,活着的时候两人恰得死去活来,这老对头一死反而惆怅上了呢?
仿佛看穿了金和尚的疑惑,陈靖元弹了下他的脑门,说道:“你这花和尚怎会懂得惜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呢?我对于陆相就是此般感觉,唉……“
嘶……
金和尚吃疼地揉了揉脑门,挣着脖子道:“俺怎会不懂?俺与沐黑子,雷五六两人一块儿喝酒吃肉,一块儿去窑子玩女人,就是惺惺相惜。哪天沐黑子,或者雷五六那孙子突然嗝屁了,俺肯定也跟大都督现在一样的伤心,一样的难过。”
噗……
陈靖元真想一巴掌扇死这个混球,有你这么比喻的吗?
“沐黑子和雷五六要是知道你小子背地里这么咒他俩,非活剐了你不可。”陈靖元被金和尚这么一插科打诨,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见着陈靖元心情转好,金和尚顺势宽慰道:“大都督请放宽心,纵使见不到陆丞相最后一面,俺们也能赶到他老人家的头七前去吊唁祭奠一番。”
陈靖元嗯了一声,下了船舱。
由于风向正好朝南,大船在海上行驶三日后,终于回到了卑南皇城。
这一日,正好是陆秀夫的头七之日,过了今日就要撤掉灵堂动土下葬,入土为安。
陈靖元一进东门,没有先回府而是策马带着金和尚等人前往了东城的陆府。
一到陆府门口,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前来吊唁祭奠之人不计其数,可见陆秀夫死后哀荣。
陆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去掉了大红大紫之色,内院到外府挂满了缟素,就连大门口高悬“陆府”二字的牌匾都用白布裹着,里里外外弥漫着哀伤的氛围。
不仅家中老小,府中家丁仆役丫鬟,就连陆秀夫生前的门人学子都各个披麻戴孝,持礼守孝。
陈靖元陆府门口一便翻身下马,自觉得走到一身麻衣的管家陆五身前,接过一条白色麻布系在腰间,金和尚等人也有样学样的接过白色麻布条系在腰间,更是主动解下了腰间的兵器交于陆五,以示尊重。
陈靖元冲陆五点了点头,便大步走进了陆府。
他前脚刚迈进陆府,后面的管家陆五就扯着脖子高声唱磬喊道:“征北大都督,燕国郡公陈靖元率众属下前来吊唁!”
一声苍凉豪迈的唱磬声,顿时惊动了府中诸人,灵堂内诸多人各个探头朝着府外瞧来,不少人更是私下纷纷议论着。
“燕国郡公不是在东瀛吗?怎的赶回来了?”
“人家这次又立下不世奇功了哩,听说打下了整个东瀛国,比咱琉球好要大上好几个哩。”
“啧啧,真是年轻有为啊,估摸着这次又得加官进爵了吧?”
“没办法啊,人家陈氏祖坟找的好龙穴。对了,不是说陈家和陆相素有仇隙吗?”
“切,孤陋寡闻了哈,前几天陈系三大尚书不都来府中吊唁了吗?这就是高层博弈,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哩。”
“对,对,那叫啥来着,人死如灯灭,恩仇尽两消,这就是上位者的风度呢。”
……
……
众人纷纭,都在猜度陈靖元此番前来吊唁的真正目的。
陈靖元没有去理会这些只言片语和议论,因为八卦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存在,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如今以他这种层次还与那些嚼舌头的人较劲就未免太失风度了。
他一进灵堂,左边跪地烧着纸扎元宝的正是陆秀夫的夫人刘氏,他的女儿陆瑛,还有他的女婿苏柴义。
而右边站立的则是披麻戴孝的张世杰,苏郭义,还有清流系的一些大臣。其中还有一人陈靖元也认识,便是昔日在东林诗词会上被陈靖元气得假晕过去的太学院才子董谦,此人早前通过清平长公主介绍而拜在陆秀夫门下。师长辞世,故而来守灵。
陈靖元一进灵堂,对着陆秀夫的灵柩深鞠三次躬,而后鼻头酸楚地说道:“陆相,小子来晚了。”
众人看着陈靖元有礼有节,则纷纷点头,唯独董谦心里暗啐,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是他现在在陈靖元面前就如草芥,更何况师长辞世,他更不敢造次。
但是拜祭完之后陈靖元并没有按照规矩走到家属跟前,去让家属答礼。
而是摸着陆秀夫的灵柩走了一圈,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对,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陈靖元竟然打开了还没钉上木钉的棺材盖,然后将头垂了下去,仔细端详着陆秀夫的遗容。
嘶……
这是要干什么?
如此有违常理,大背人伦,这是要侮辱陆相爷吗?
“姓陈的你要干什么?”
“燕国郡公请住手!”
“混账,你连死者都不放过吗?”
“老夫明日上朝,定要参你一本!”
左右两边之人,灵堂中所有人都纷纷出言喝止,训斥,这,这太欺人太甚了。
陈靖元冲着众人抱拳歉意道:“诸位,恕陈某造次了,陈某就想见见陆相爷最后一面。”
说着冲金和尚喊道:“和尚,拿过来。”
金和尚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布包赫然就是用大宋龙旗裁制而成。
陈靖元不顾众人的反对和阻止接过金和尚手中的布包,将它轻轻放进棺材,放置在了陆秀夫的遗体旁边,悲咽道:“陆相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你还记得小子曾经说过的话吗?我定将大宋龙旗插在东瀛富士山巅。我做到了,您看见了吗?”
说着,解开遗体旁边的布包,不顾身边之人娓娓冲着陆秀夫念叨:“你看,这就是咱们大宋的龙旗,这里包的就是东瀛富士山巅之土,您闻一闻,看一看,陆相啊,我说过的已然做到,您也可以安息了。”
什么?
众人纷纷错愕,陈靖元竟然千里迢迢给陆相送来东瀛之土?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啊?失心疯了吧?
唯独张世杰,苏郭义,还有陆秀夫的家属明白陈靖元的这份心意。
只见陆秀夫的女婿苏柴义轻轻走到陈靖元的跟前,帮衬着陈靖元将陆秀夫的棺木合上,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叹道:“还是燕国郡公明白我岳丈的心思,我等不如也。”
陈靖元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走到陆秀夫的夫人刘氏和女儿陆瑛跟前安慰道:“刘夫人,还请你们节哀,以后有用着陈家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在场任何人,包括跟随陆秀夫时间最长的张世杰都没想到陈靖元竟然对陆秀夫尊崇如斯,唉,陆相懂他,他懂陆相,可惜阴阳相隔了。
刘氏和女儿陆瑛向陈靖元道谢还礼之后,陈靖元点点头准备抬脚离去,毕竟陆府中多数人还是反感他,留在这里也是给人添堵。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几声幸灾乐祸的嚷嚷声和大笑声:
“哈哈,陆秀夫死了,我当然要祭奠一方啊,哈哈哈。”
“是的,是的,怎么着也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了,不来不显得我们凉薄了,不是吗?”
“哈哈……”
灵堂中众人纷纷脸色动容,真是欺人太甚!
陈靖元也是定睛一看,草你祖宗的,原来是这两个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