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长河——恃国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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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水面无波 羽林孤儿

有位夫人问宋子文:“你家的姐妹们呢,这么热闹,不出来玩玩?”

“家慈严训,女孩家不得抛头露面。阿姨若是想见,径往后堂便可,毕竟我们两家,关系非比寻常。”说完,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20岁左右的年轻人。

“哎呦,你家信基督的,还这么传统啊!”

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人把这些对话全都听在耳里,不动声色的喝着茶,眼睛继续顺着屋子里的太太小姐们扫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太太小姐们都退入内堂开饭,男人们酒过三巡,各种各样的禁忌也放开了一些。

陈其美正好和那个年轻人坐在一桌,他端起酒杯,说:“我敬紫少一杯。”

那个被称作“紫少”年轻人坦然接受,一口就把酒干了,才问道:“你小子凭什么理由灌我?”

陈其美道:“紫少的大名,居然连宋夫人都知道了,今天不许家里女儿们出来,是怕被紫少勾去了魂魄啊。”

“紫少”还没有回答,就听见邻桌的宋子文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拍,听见啪的一声响。

陈其美回过味来,赶紧说:“醉了醉了,管不住嘴巴,该打该打!我罚酒一杯!”

紫少却不给他这台阶下,半打趣的说道:“你是酒后吐真言吧!”

这下,宋佳澎的脸色都变了,宋子文毕竟年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口里喊:“胡闹到我们家来了,我可不怕你,你莫逸算什么,欺男霸女的,以为自己名声很好听啊!”

“不知道谁给我送的请柬啊?”看莫逸那架势,就是等着吵架呢。

众人赶快“喝酒,喝酒”好说歹说把两人劝了开去。大家继续说说笑笑,一场风波消散了。

酒席散去,已是晚上9点多了。宋佳澎陪着莫逸走了出来,说:“犬子年轻无状,席间多有得罪,还望莫少爷不要见怪。”

“宋老先生,我莫紫炎恶名在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别人骂我,我根本无所谓。”

“莫少爷真是大量啊,让老朽的司机送莫少爷回酒店吧。”

“不用了,我坐黄包车回去。”

莫逸站在街面上,大声喊:“黄包车!”

路边有一排黄包车正在排队等客,本来排在第一辆的车夫已经从踏脚板上站起来了,突然后面有一辆车越众而出,咕噜咕噜的来到莫紫炎的面前。原先的那个车夫骂道:“侬懂不懂规矩啊,乡下人。”

那车夫也不理他,在莫紫炎面前把车放下,躬着腰说:“少爷,您请上车。”

紫炎点点头,晃了一晃,抬步越过车把,做到车上。

车夫问:“少爷,您去哪啊?”

紫炎说:“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即所谓“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的那一家全球最大的连锁客栈,现在它改名叫悦来酒店了。

车夫问:“悦来啊,哪家啊?您不是上海人吧,悦来在上海有三家。”

紫炎说:“废话,我要是上海人住客栈?万寿路!”说完就不再做声了。

车夫拉着紫炎,好几次和紫炎说话,紫炎都没有回答。车夫一声不吭的跑着。

到了黑灯瞎火的一个地方,车夫说:“到了!”

紫炎迷迷糊糊的说:“我怎么看不见酒店的招牌啊?”

车夫说:“是到了。来,我扶您!”

紫炎被车夫慢慢扶了起来,车夫说:“小心啊您!”

突然,车夫摸出一把尖刀,从紫炎的腹部捅了进去,紫炎吃痛,大声嚎了起来。远处开始有动静。

车夫想拉着车逃跑,谁知道紫炎坐到车踏板上,双手还把车抓住了。

车夫慌忙之中,扔下车逃走了。

……

紫炎睡醒了,发现已经是中午,他慢慢回想昨晚的事,依稀记得车夫拿刀捅他,然后有人赶过来,他疼得要命,被送到医院里作急救。他自言自语到:“看来我命硬啊。”

不一会儿,一名二十四五岁的男子推门进来。紫炎看到他,嬉皮笑脸的说:“老大,是你救了我啊!”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的。

那名男子名叫陈宏志,是紫炎的远房表哥。他关上门,默默地看了紫炎一会,说:“你命大,刚好巡警经过。凶手昨天晚上也抓到了。”

“喔?”

“你是不是在宋家闹事了?”

紫炎一幅“你真当我傻子啊”的表情,说:“肯定不是宋家,宋佳澎没这么傻,宋子文,小屁孩,自己拿刀捅我差不多,雇人?你以为他是我啊。”

“凶手交代,是收账。”

“我没欠人钱。”

“我也不信,而且,他也不肯说是替谁收账。”

紫炎低头想事。

“民警查了凶手的底,他不是上海人。在你常出没的几个地方,他都有出现,据认识他的车夫交代,他很少拉客。看来,盯了你很久了。”

“这个车夫是湖州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本来还有一个妹妹,两年前死了。”

紫炎还是不作声。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车夫?”

“不认识,我认识他干嘛?”

“那你认识她妹妹吗?”

“我认识的妹妹多了,湖州……”

紫炎的病房门口,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民警在站岗,自从陈宏志来了之后,他就像标枪一样站着,一动不动。

走廊尽头,有一男一女探头探脑。

过了一会,那个男的,蹑手蹑脚的走到小警察面前,恭恭敬敬的说:“小杜哥,我们能进去看望一下吗?”

小杜瞪了他一眼,用耳语的声调说:“快滚!”

那男的不死心,拎出一个篮子,说:“这是我们张老板送的,给紫少补身体。”指了一下走廊尽头的那个女人“紫少身边,现在也没人伺候,我们张老板给找了一私家看护”

小杜又往走廊里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说:“你找死啊,这不是此地无银吗?回去告诉你们张老板,什么都别想了,谁指使的,把人交出来,他自个也许能保条命。”

“冤枉啊,小杜哥,紫少什么身价,怎么会找我们借钱,我们张老板放贷是专门给穷人救急的。别说紫少懒得理我们,就是他找我们要了钱了,那是看得起我们,谁还会找他要啊。”

小杜点点头:“让你们张老板去问问黄老板。紫少常去他的场子里逛,是不是得罪什么客人了。”

“我们张老板早就和黄老板合计过了,也不可能啊。您想想,黄老板的紫竹仙境、慈航斋的客人都是圈里人,谁不知道紫少的身份啊?谁会和紫少过不去啊,谁敢啊?”

……

病房里,陈宏志慢慢的踱步,说:“紫炎啊,这次我不管你做什么,我只是提醒你,收敛一点,不要弄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到时候别说我,我们家老爷子都保不住你。”

紫炎突然激动起来:“你保我,谁要你保我了?谁要你们家保我了?要不是我太爷爷死得早,用得着你们保我吗?”

陈宏志也有些激动:“紫炎,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们两家,祖孙四代的交情了。”

“是,我们两人的太爷爷,是羽林军。我们都是羽林郎”

当年跟随达功鸿李颖修归国的骨干,合计有四万余人,由于这些人对达李二人忠诚不二,就被人戏称做“羽林军”,后来,这一名词就专有化了,而“羽林军”的后代,就被称做羽林郎。

“我们两人的曾祖父当年在同一个伍受训。回国扩军之后一起当了都头,后来又一起做了管带。”

紫炎不耐烦的打断:“是啊,当年,长沙战役,他们两个营,你太爷爷打东门诱敌,我太爷爷打南门主攻,可是在作战的时候,由于情况有变化,你太爷爷迟发动了15分钟,东门的大炮搬去了南门,就把我太爷爷炸死了。”

紫炎也不看陈宏志的脸色,继续旁若无人的说:“所以你太爷爷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于是开始照顾我家里,后来还把自己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姑奶奶嫁给我爷爷。”

“可这有什么用呢,开国30上将军,你太爷爷名列其中,我太爷爷不过是个烈士。”

“没错,你太爷爷很照顾我爷爷,让他做自己的副官。留在自己身边,把亲儿子,也就是你爷爷弄到别的部队去。可我爷爷的命也不好,1859年结雅反包围,你曾祖父,还有我爷爷,带着第三镇被俄军围了103天,由于害怕被反包围的俄军获得军需,连处在最内层的第三镇军需都不送了,我看过枢密院档案,当时已经准备牺牲第三镇了。那是冬天啊,我爷爷在包围圈里冻伤了元气,不久就去世了。我爸爸又成了遗孤。”

“没错”紫炎继续说,“我们两人的父亲是保定讲武堂同一期,保定陆大同一期,又是表兄弟。可最后分配的时候,伯父留在了真定的神策军第九师,我爸爸去了北庭军19师,到了甲午的时候,伯父已经是第九师提督,我爸爸不过是左宝贵下面一个总兵。我爸爸就是不服气啊。守平壤,他非要到城墙上去,结果又壮烈了。等朝鲜大局已定,伯父带着第九师从海参威出发,嗯,第一支登陆的部队,好英雄。”

紫炎一串连珠炮似的话语,把陈宏志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紫炎继续发牢骚:“我算是看透了,我没我爸爸那么傻,我不吃公家饭了,每年拿点江南的分红,喝喝小酒,睡睡小姑娘,挺好。”

陈宏志这才缓过劲来,说:“你也不要太肆无忌惮了,万一给你打个‘民愤极大’来个杀鸡骇猴,你不亏吗?”

紫炎说:“民愤啊,要说民愤大我肯定不再前面。我就是玩玩小姑娘,就我这长相,这身家,还有我每次给她们买的东西,哪点亏待他们了?我们家祖祖辈辈的在战场上拼下来,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幸福小日子吗?要不然,何必打这江山。”

陈宏志道:“那个车夫,也是当过兵的,甲午的时候,在靖海军。大东沟之战实在太丢人,他打完仗就退役了。要不然,现在说不定是高级校尉了。”

紫炎哼了一声,扭了扭脑袋,说:“谁叫他命不好。”仿佛忘了刚才抱怨自家运气不好

陈宏志“嘘”了一声,说:“你呀,还是太闲,先贤说得对,‘保暖思*’,闲极无聊了,还喜欢乱讲话。”顿了顿,“过两天,我给你在厂子里找份活干。光禄寺说了,对待业青年要多提供机会。”

“嗤,我才不去。”

陈宏志看看表:“厂子里还有事,我忙着呢,先走了,你休息吧。”

紫炎不理他,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陈宏志走出病房,看见小杜标枪一样站在门口,就问:“小同志,你贵姓?”

“报告,小姓杜,杜月笙。”

陈宏志点点头,摸出钱包来,掏出一百块钱。小杜赶紧说:“您别这样,我们不能收。”陈宏志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我疯了贿赂警察?你机灵点,看见我弟有什么需要,就给他买来。”

“是”

“你这么小啊?我常听人说,上海民警局有个小杜哥,才十几岁,三教九流全认识,哪都吃得开。是不是说你啊。”

“没有,我就是跑腿比较勤快。办事比较小心。”

“我们厂子也常常用你的消息,你就别谦虚了。”

“是,谢谢领导夸奖。为人民服务。”

“你呀,帮我办件事。好不好。”

“领导您说。”

“你去向你们局长汇报,说我来看过我弟了。然后向你们局长提个建议,注意,是你提建议,跟我没关系,就说那件案子不用深察背景,当普通抢劫伤人办就行了,尽快结案。你能不能办到,你们局长能听你的吗?”

“我们局长挺通情达理的。”

“小鬼不错啊。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想不想跟我做事啊”

“不知道,就知道您是领导。”

“想不想知道?”

“不想,不该问的不要问。”

“我啊,卖自行车的。嗯,你去帮我弟弄点流质食物。”

陈宏志拍了拍杜月笙的肩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