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迩者洪水为沴,四方奏报日闻,诏命所在赈贷,德意至厚也。夫先王九年之积,今日不可冀矣。《周礼·大司徒》“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亦有可酌而行之欤?《管子》书云:“汤七年旱,禹五年水。汤以庄山之金铸币,赎人之无鈍卖子者;禹以历山之金铸币,以救人之困。”夫圣人居至高之位,乃能轸念人之无鈍卖子者,则当时之民,其必不至于死也。吕成公有言:“天下古今不同,古人可行之法皆已施用,今但举而措之耳。”试举前代之救荒,宜于今者有几?其若尧、汤之世,能念人之无鈍卖子者否?
昔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有若告以“盍彻乎?”夫饥而用不足,而告之以彻,尤今世之所谓迂者也。然散利薄征,实荒政之首务。徒散利而不薄征,又不若不散之愈矣。今议赈贷,未尝不行,而曰免民田租,则动以国计为言。然则必使百姓受其实惠,以不负我圣天子哀愍元元之意,如何而可?
问:程子答张子《定性》之书,以为“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其论至矣。然《易传》解《艮》之辞,谓“止于所不见,而外物不接,内欲不萌”,则犹若张子之恐其累于外也。《中庸》“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程子以为“才思即是已发”,不知戒慎恐惧,亦已涉于思否?吕氏“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杨氏“未发之时,以心验之,则中之义自见”,皆若有悖于程子之言。至于李愿中学于罗仲素,而知天下之大本有在于是者,是即得之杨氏者也。则吕、杨之说,亦未易可訾矣。
抑程子所谓“内外两忘”,与“外顺虚缘,出怒不怒”之言,何以辨?《艮卦》之传,与“息缘反照,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者,何以殊?才思即已发,与可使如槁木死灰者,何以异?夫学者于佛老皆知辟之矣,至吾儒心性之学,常不免与之相涉者。凡此皆诸君平日所当体验而析之于毫厘者,愿闻其说。
问:刘向称“贾谊通达国体,古之伊、管未能远过”。又称“董仲舒有王佐之才,虽伊、吕无以加”。孝文一代之贤主,其始未尝不深知谊,而卒为东阳、绛、灌之徒所排,弃谊长沙。武帝始三策仲舒,乃以为江都相,后亦见嫉于公孙弘,再相胶东,竟废于家。昔人称贤才之用舍,系国家之治乱,谊虽不用,无损于文帝之治;武帝以汲长孺之廷争,而上所倾向,乃在于弘、汤,使仲舒列于九卿,其亦何所救乎?即二子得君如伊、吕,其果可以追三代之治乎?
抑班固言,谊之所陈,孝文略见施行;仲舒居家,朝廷有大议,使使者就问之。及武帝推明孔氏,罢黜百家,立学校官,举茂才孝廉,皆仲舒发之。则二子于当时,盖未为不遇也。而谊乃至自伤,比于屈子之沉沙,而后世尤以仲舒不用为武帝惜,何也?
问:孔子赞《易》自庖羲氏,删《书》自帝尧,此以前未之及也。虽好奇如司马子长,亦断自黄帝,以为《史记》。然图纬所载,世犹传之。泰皇、九皇之称,或亦见于《史记》。《管子》谓古封泰山七十二家,《春秋纬》有《十纪》之名,其亦可信欤?或谓古有浑沌氏,盖天地之始生,如屈子《天问》《淮南子》所称多僪佹,然皆无有及于此者。至如豨韦、冉相、容成之号,又何所征欤?
孔子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又论十三卦制器尚象之始,则上古有天地,其渐有帝王,固理之必然者。而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之书,当孔子时,前古之书犹有存者,何孔子皆弃而不录欤?宋司马温公为《资治通鉴》,而道原刘氏与温公深相契合,然《通鉴》不敢续获麟,刘氏作《外纪》,乃始于盘古氏,何也?以诸君于书院中方读《外纪》,试相与论之。
问:《周官》之法,“五家为比,十家为联;五人为伍,十人为联;四闾为族,八闾为联。使之相保相爱,刑罚庆赏,以相及相共,以受邦职,以役国事”。周公之所以经纪天下者详矣。国初斟酌前代之制,定为里甲,实本于此。今天下编户不具,黄籍无稽,流冗与土著杂处,见丁著役牌面沿门轮递之法,比郡罕有行之,所以奸宄窃发,四夷交侵,夫岂不由于此也?
夫《周官》自乡大夫至于闾胥,无非教民以孝弟睦姻,敬敏任恤。汉置三老,犹有此意。我太祖高皇帝手谕教民,榜文固在,今欲遵行,令乡老教民决讼,议者以为不可行,何也?夫不遵奉典宪,而徒取壹切,以务声名,岂国家所以任属长吏之意?兹欲求化民成俗之效,何道而可?诸士子为我言之。
问:《周官》“宗以族得民”。昔之圣人,其治天下而笃于敦本,故其民维系而不可解。夫氏族之始,宗法之立,其可详欤?宗法废而谱牒重,历代为谱学者可数欤?魏起北方,胡为而独重高门?唐尚文雅,胡为而更崇氏族?袁谊、柳玭,岂非世家之贤者乎?今谱牒亡矣,宗法岂可得而复乎?与诸士子论道而及此,毋以为迂也。
问:兵之所图画者,地形也。古有九塞,犹在中国之间。若夫北纪与夷狄为界,夷夏之大防,莫严于此矣。秦、汉取河南地,因河为固,议者不以为上策,何欤?魏晋之世,戎夷杂处,江统、郭钦尝论之矣。以魏武之英略,不知虑此,何耶?魏之六镇,唐之三受降城,源怀之所论,张仁愿之所营,果周、秦之故塞欤?石晋以十六州赂契丹,中国失势,以宋太祖、太宗之烈,不能争尺寸,终宋之世,武功不竞,卒贻青城之祸,抑其故何也?我国家驱逐胡元,中国之势尊矣。然朔方故郡,统万旧城,虏得以居之。在廷硕画之臣,时有论建,而未能复也。诸士子筹之于今日,必有胜算(以下六首武科策问)。
问:兵,众之所聚,必有行列,《司马法》军旅什伍之数具矣。管夷吾作《内政》,所以轻于变古者,何也?世言阵法盖本黄帝《握奇》,而公孙弘、范蠡、乐毅之说,果得其意欤?诸葛孔明演之为《八阵图》,后世惟晋马隆、隋韩擒虎甚明其说。李靖传之,造六花阵,以变九军之法。李筌配四正四奇之位于八卦,而裴绪新令有《九阵图》,其说可得而详欤?
《孙子》曰:“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兵之至妙,非阵莫能也。而筌又以为“兵者如水,水因地以制形,兵因敌而制胜,能与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则筌虽为图,而其说乃又出于图之外,固知兵者之所不可不究也。愿有闻焉。
问:古语云:“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兵。将者,三军之司命也。”人主求天下之士,而尤难于得将才。而兵法言论将之道,有所谓五才、十过、八征,其求之可谓详矣。又曰:“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又曰:“将之所慎者,曰理,曰备,曰果,曰戒,曰约。”其责之可谓全矣。
然昔君臣之相遇,风云感会,定分于俄顷,如汤之聘伊尹于莘野,文王之载尚父于渭滨,其果详而求之欤?齐桓登管仲于车中,秦穆用百里奚于牛口,其果备而责之欤?古之人相遇,如此之盛也。今天下尝病将才之难,然恐有之而不能得也。孔明不遇先主,终老于南阳而已。桓温顾王猛而别求所谓三秦豪杰者,岂豪杰之伏而不出,其坐此欤?抑虽终日与之居,而莫识其人也。请质之诸士子,以观其所以自待者。
问:自战国力政,而言兵者始籍籍矣。其书大抵不出权谋、形势、阴阳、伎巧四种而已。而后世又有所谓三门者,何欤?夫兵者,不过以智斗智,智饶者胜;以力角力,力雄者强,宜无事乎至高之论也。今其书乃类言大道者,如所谓:“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又曰:“精诚在乎神明,战权在乎道之所极。”又曰:“神明之德,正静其极。”诚如其说,则古之为将者,必圣人而可也,其果然乎?又谓度量数称,则兵之法何又本于六律也?至如《荀卿子》之议兵,《吕览》之言简选,《淮南》之叙兵略,诸士子亦能通其说欤?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则兵者,在于礼乐刑政为至粗者也。今能达于此说,则知兵之非至粗也。愿闻其旨。
问:兵者,天下之至变,其安危存亡,常在反掌之间,繄计之得失明矣。请以前史论之:成安君之御汉师也,果用李左车之言,则淮阴将遂困井陉乎?吴王濞之向关中也,果行田禄伯、桓将军之计,则条侯遂委关东乎?董卓专汉命,梁衍献规于皇甫义真,若从之,其能就格天之业否也?夏侯懋镇长安,魏延进计于诸葛孔明,若用之,其能成捣魏之勋否也?淝水之捷,苻秦奔溃,谢安石何以不知乘之?渭桥之胜,关中几复,宋武帝何以不知取之?澶渊之幸,议者谓寇忠愍拘小信而不亟徼虏,否则能使只轮不返欤?朱仙之捷,议者谓岳武穆守小忠而不能矫诏,否则能使中原廓清欤?诸士子来应武科,一剑之任,主司者不以此相期也,当必有独明将帅之大略者,姑举一二以相试焉。
问:古今言兵者,莫过《孙子》,其书于兵之情变,无所不尽。后之用兵者,犹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加规矣。尝试举其类:如司马懿不取小利而斩文懿,此能而示之不能也;班超诡言散众而降龟兹,此用而示之不用也;韩信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袭安邑,远而示之近也;岑彭西击山都,而潜兵渡沔,以败张杨,近而示之远也;耿弇攻西安而拔临淄,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也;邓艾据洮城而困姜维,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也;徐晃飞矢而下韩范,拔人之城而非攻也;陶侃函纸而擒温邵,屈人之兵而非战也。若此之类,岂习其法而一一规合之欤?抑其书足以待无穷之变,而自不能出其范围也?夫果人之巧妙自与之合,则孙子之书,亦可无用欤?骠骑将军言,顾方略何如,不至学古兵法。其然乎?试为我言之。
问:孔子之在当时,人皆知其为圣。鲁三桓,盖僣窃之尤者,而孟僖子临殁,使其子师事孔子。季桓子病,辇而视鲁城,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得罪孔子,故不兴也。”尝读其言而悲之。然晏婴、子西号为春秋贤大夫,当是时,齐、楚之君欲裂地以封孔子,而子西沮之不遗余力,何也?子西犹知以孔子为圣人,特自安于僣陋耳。若晏子肆为诋讥,何其无忌惮也。其后司马氏父子称良史,犹祖述其余论,以为儒者不可用。至于后世,往往阳尊孔子,而实阴用老聃、申、韩之术以治天下。晏子之论,何其流祸之远也!盖千载人心学术之辨在于此,愿与诸子论之。
问:昔称吴兴山水清远,士大夫皆慕游其地,其民风土俗之淳,载于图志者可考矣。今时若与古异者,将世变之不可挽欤?抑治之教之者不至也?汉内史之办租赋,渤海之化盗贼,京兆之治告讦,此其彰彰著闻者,岂今时独不可能欤?其方略化道,见于班史,可得而闻欤?夫为吏者,固不敢鄙夷其民也,将求所以移风易俗之方,何道而可?诸士子为我言之。(以下三首,长兴试士。)
问:我太祖高皇帝初定金陵,姑苏实为强敌,自得江阴、长兴,而蹙吴之势成矣。耿元帅实建取邑之功,遂留镇其地,血战者十年,使上无东顾之忧,卒歼巨寇以集大勋。其经略备御之策,可得言欤?洪武十七年,上亲定功臣次第,功高望重者八人,长兴侯次居第六。及功臣庙六王之下,又有十五人,而长兴侯不与,何也?己卯真定之援,其死生大节,世亦莫得而详焉。诸士子为其邑人,宜知其故,其为我言之。
问:先儒有言,士之品有三:有志于道德者,有志于功名者,有志于富贵者。今天下之人,大抵出于科目。夫志于富贵者不足言矣,先朝讲明道学如吴康斋,辅相三朝如杨文贞诸公,多不尽出于科目。今之所谓道德功业,非科目无称焉,是果足以尽罗天下之才耶?然如二公者,求之科目盖少也。夫科目不足以尽天下之才,则天下之才果何所在?岂士之不得于此,遂不能立德而著功名也?亦有谓科目败坏天下人才,其果然欤?诸士子皆邑之俊彦,今兹来试,其所以自待者,于士之三品何居?愿闻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