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严是个十分负责任的人,所以他接了掌门的任务后,对白子画的照顾简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当日白子画在刚下山时就跟他解释了一下之前故意躲避的事情,他也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劝白子画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只要专心练功就好。
如此一来,白子画原本就对摩严十分有好感,此时见他如此赤诚相待,心里便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大哥,言行举止上都比以前要亲近许多,只要心里有什么疑问不解之处也会时常与摩严探讨,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已经变得比亲兄弟还要好上几分。
只是这一路行来,白子画发现这个师兄似乎十分内向腼腆,经常会动不动就脸红。明明摩严的脸是十分英气逼人的长相,一眼看去也颇为成熟稳重,虽偶尔有些急躁,却被他很好的压制住了,轻易不会显露出来。
这样外在和内在的鲜明对比,让白子画觉得十分有趣,更是时常故意找乐子逗他一逗。每次看着摩严被戏弄后都一脸通红的羞恼样子,白子画就在心里一个劲的偷笑,然后装作并不是故意的样子求摩严原谅自己。
此时白子画已经大仇得报,心里的负担几乎全部卸除,而这些年来又读了那么多的书籍,性格变得开朗了很多。虽然在长辈面前他都会装出一副十分稳重的样子来,其实心里却依然是少年心性,一旦没人管束了就全都暴露了出来。可怜摩严还不知道他掩藏在懂事有礼的外表下是多么促狭爱看热闹的心性,一次次被白子画给暗中坑了好几次都没发觉出来,还比以前更加关心白子画了。
不过,白子画他也有看不出来事情,那就是摩严之所以总是脸红,却是时常总忍不住将他想象成女装的形象。每次白子画一瞪眼,一蹙眉,一微笑,他总会不自觉的感到一阵心跳,紧接着脸就红的像猴屁股一般。若是白子画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总是去逗摩严,只可惜,两人就这样带着这种误会一起游历了整整五年。
而一直隐形跟着白子画的花千骨,纵使一开始看不出来,在过了这么长时间后自然早已心如明镜。她以前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摩严那么讨厌她,一看到自己害的白子画受伤就急的吹胡子瞪眼睛,现在看这情形,哪里还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在摩严眼里就是个大灯泡!
花千骨真的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么隐秘的感情,她那时单纯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去顾及一下别人的想法,也难怪会被摩严整的那么惨了。
这天,白子画突然觉得自己福至心灵,修为隐隐有突破的征兆,便跟摩严一同找了一家旅馆,由摩严帮忙护法,在房间内开始准备突破。
由于白子画这十几年来积累的经验早已足够,仅仅是需要某些事件来触发他的顿悟而已,所以他厚积薄发,突破的过程相当平稳,几乎毫无阻碍的就达到了勘心的层次。
本来一切都十分顺利,摩严丝毫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却没想到在刚刚突破的那一瞬间,白子画那暴涨的修为一下子突破了他的心灵防护,直接看到了他一直以来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抹欲望。
白子画看着摩严心中正身着罗裙彩衣翩翩起舞的自己,那样娇艳动人的风姿,却没有让他觉得美丽,只让他感觉到深深地恶心和寒冷。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摩严会那么反常的总对着自己脸红。
强烈的愤怒的厌恶宛如火焰瞬间点燃了白子画的脑海,经脉中原本听话无比的力量一下子失去了指引,忽然暴乱起来。气血剧烈翻涌,白子画终是忍不住狂喷一口鲜血,捂着胸口无力的坐倒在了床上。他的心此时就仿佛被利刃剐了无数刀,痛彻心扉、却又无法言表。
摩严惊觉白子画突然走火入魔,着急的就想要上前搀扶,可白子画此时哪里还肯让他碰半根手指,忍着胸口剧痛,硬是挪了开来,让摩严伸出的双手扶了个空。摩严十分不解,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已经被白子画知道了,还以为白子画是因为受不了第一次走火入魔,不好意思被自己看见他的窘况。
于是摩严又上前要扶白子画,可是白子画刚刚挪了那一下已然耗尽了所有力气,胸口里不断翻涌的气血一下下往咽喉处挤压,他能强行压住已经是很费力了,此时又想要再次挪动,顿时再也压制不住,噗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他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一抽而空,再也坐不住,软软的瘫倒在床上,嘴角的鲜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涌出。
摩严真的怕了,他害怕白子画撑不过去就此死去,也不管白子画到底为什么反抗,直接用法术强行定住白子画身形,将他扶坐起来就开始给他推功压制伤情。稍稍有了些力气的白子画抬眼看着摩严,心中不停闪过这些年的所有经过,那些他原本觉得温馨无比的画面,此时却全都变成了刺他心头的尖刀。当初有多么温馨感激如今就有多么痛苦。他几乎是哆嗦着嘴骂了摩严一声:“你这个混蛋!…………”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听到这句话的摩严直接愣住,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白子画为什么这么说,脸腾地红透到了耳根,却不知道该怎么跟白子画解释。
“子画,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么?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看你了!真的!我发誓!”摩严焦急的祈求白子画的原谅,可是碰到这种事情,谁又能轻易原谅呢?
白子画冷冷的看了摩严半响,许久才挤出三个字:“你走吧。”短短的三个字却像是三个炸弹砸在摩严头上,他想要再解释一下,却在触及到白子画那愤恨的眼神后哑口无言。静静地帮白子画稳定下伤势,摩严掏出纸鹤通知了衍道一声,默默地离开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该说什么让白子画原谅他,只能离开。
花千骨在一旁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的摇头,心想这样一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实在是有一些同病相怜之感。可是一转念,想到对方喜欢的人正是自己的心上人,花千骨又觉得一阵恶寒。使劲呸了几声,转身去看白子画。
衍道来得很快,他带来的伤药很快便让白子画好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只需要静养便无甚大碍。他也曾问过白子画为什么摩严不在,白子画只好编了一个谎话搪塞了过去,脸上却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笑得自然。
衍道想要让白子画回门派学习管理事务,可白子画却并不想现在就回去。他心里正乱的很,需要花时间整理一番,便跟衍道说还需要再体验一下世情,好弄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有利于以后对门派的管理。
衍道也看出白子画此时情况有些不对,便只好让白子画再继续游历一段时间,几次叮嘱了白子画许多注意事项,衍道这才不甚放心的离开了。
为了排遣心中的烦闷,白子画开始频频插手救助起那些看起来十分可怜的人,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却没想到反而好几次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陷入到无尽的麻烦之中,有一次还差点丢了性命。
其实白子画因为天性十分善良,从小就看不惯那些欺压良善的恶人,这也是促使他养成儿时喜好打抱不平的主要原因。
可是并不是他每一次出手都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有时纵使他一开始制住了那些正在行凶的人,却无法根除那些培养了恶人的社会土壤,那些人被教训了之后一回头看不到就又开始故态复萌。
他已经发誓此生绝对不会轻易杀人,所以办事时总是处处留手,可是也正因为这样,那些人往往利用他不敢下狠手这一点,竟然屡屡逼得他险些走投无路。有时候就算当时他把人救下了,可是等他一离开之后,那些恶人却会趁机用更加恶劣残暴的方式来向那些被他救下的弱小们进行报复!
而他,只不过是出来游历的,居无定所。他没有办法一直留在一个地方,保那些人一世平安。
所以有时白子画也会想,也许他的施救反而会让那些人受更多的苦吧,既然如此,我到底是该救还是不救?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失败让白子画开始反思,有时候救人是十分需要计划和筹谋的,往往在你一开始决定要施救之前,就得分析好所有的利弊,权衡之后找出最适合,最有利的方法来救别人,那才是最保险的方式。
可是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突然发生,哪里会有那么多时间让你了解清楚了一切再进行决策?临机应变在这些年中被白子画应用的越来越熟练,但是因为事情解决得不够完美而遗留的问题却让白子画头疼得要命。
有些事,就算是他已经算是半个仙人,也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当那些被救的人因为这场施救而从一个火坑落进另一个火坑后,不但不对白子画感恩戴德,反而反咬一口说是白子画害了他们。这让白子画颇受打击。
这样的事情经历的次数多了,白子画便甚少再出手救人。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有很多事,是没有办法强求的。
道理虽明白,他心中却实在不好受。
五年后白子画回到长留,专门找到衍道谈过对这种事情的看法,衍道捋着胡须笑而不答,只是让白子画去门派里专门管着人事处理的长老那里跟着学习。
再后来他便明白,原来他以前纠结的事情在平衡各大门派之间的利益中竟然是十分相似的,也比那些凡间小势力要更加复杂难处理得多。很多事情并不是对就一定要做,也不是错就一定要反对,如何选择如何取舍如何做才能对整个门派更加有力是一个管理门派的长老所必修的一门课程,虽然他白子画悟性绝佳,几乎一点就透,可也正是因为他看得透彻,很多时候反而会更加觉得痛苦。
依然是因为他太过善良,他每次在为了整个门派而必须要牺牲某些小人物的切身利益时,心里的良心根本无法承受,他没办法骗自己去相信自己做的没有错,因为伤害是对那些人实实在在的,而他们也许本不该去承受。
花千骨眼看着白子画的脸色在一次次对门派事务的决策中变得越来越冷,心疼的不得了。她之前还奇怪,怎么明明之前白子画那么开朗的性格,后来会变成那样一副冰山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每次他做决策的时候她都在他的身边,他所考虑到的那些因素,哪怕不说出来,她也能够全部想到。
也许,年轻时候的自己是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但此时的花千骨毕竟已经活了几千岁,过去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无不在说明白子画的决定已经是最好的了。
哪怕,这个决定对某些人很残忍。
众人往往只看到他一次次异常圆满的解决掉门派各种棘手的事件,总会觉得他不近人情,可是谁又知道他每次处理时已经尽量在让那些无辜的弱小者们得到更多的公平和公正,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有多么厌恶这种不得不装扮的虚伪面孔。
正因为如此,她也更加心疼白子画。她明白白子画心里有多么痛苦,却没有办法跟他分担,只能默默地飘在他的身旁,默默地在心里支持他。
她看着白子画为了保护自己只好用冰冷的气场将自己隔离出来,远离那些纷纷扰扰,也冰冻起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良心,仿佛只要心变冷了,那颗良心也会冬眠,就不会再觉得难受和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