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温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据说是因为父亲大人整天板着一张面瘫脸,上面还写着冷冰冰的四个大字:生人勿近。冯静舒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所以才起了个这么……有创意的名字。
温暖出生后不久,就开始睁开眼睛咿咿呀呀的,声音洪亮,气色红润。
冯静舒尚在产房里,已然感动得泪流满面,谢天谢地,宝宝是个会闹腾的。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比如说某天下午,温暖忽然开始哭,奶娘急忙来喂奶,结果她委委屈屈地把小脸转到一边,表示不愿意喝。
奶娘又摸摸她的尿布,难道是想小解了?于是抱着她到夜壶那儿蹲着,岂料温暖开始挣扎,哭声越来越大。
玩具?
喝水?
冷了?
想出门儿?
每一个法子都试遍了,小家伙还是不停哭,并且越哭越厉害,婴儿肥的小圆脸蛋涨得通红,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停掉金珠子,甚至抽抽噎噎得开始打嗝。
又过了一会儿,奶娘终于束手无策地抱着孩子去找冯静舒,也就在这个时候,温暖开始生闷气了。
小家伙生闷气的表现没什么突出的,重点在于忽然停止了哭泣,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拉皮手术进行得太彻底之后的结果,完全松不下来。
冯静舒诧异地从奶娘怀里接过女儿,“这是怎么了?”
奶娘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地把过程交代了。
“不怪你,你先下去吧。”冯静舒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然后捏捏她的小脸,“哟,看这样子是生气啦?”
萧温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充满愠怒,但就是没什么表情。
冯静舒咳了两声,又去挠她的痒痒,“是不是在屋子里闷着了?来,母亲陪你玩儿。”
温暖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样子是……不怕痒。
这次冯静舒郁闷了,这小家伙平时不是挺活泼开朗的么?怎么今天居然开始生闷气了?
她又对着女儿笑眯眯地说了半天话,虽然小家伙一点也听不懂,只可惜那种表情还是没有变,十分镇定地盯着她。
冯静舒没辙,只得凑近了去亲她胖乎乎的小脸蛋,岂料温暖倏地扭开头,然后撅着嘴瞪着她,意思很明显: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
萧大人正在写奏折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来,见是妻子抱着女儿走进来,便问了句:“怎么了?”
“你问她。”冯静舒十分冷静地把女儿一把塞进他怀里。
萧大人浑身一僵,低头看着怀里软绵绵肉呼呼的小东西,眼里露出一丝挣扎和犹疑,最终还是伸手抱住了她——哪怕姿态僵硬,动作生疏。
小家伙也同时抬头盯着她,于是大眼瞪小眼,两人都面无表情,一模一样的面瘫脸。
冯静舒气呼呼地把女儿不理她的事情说了出来,站在一旁看着,原以为两人至少会有点互动,岂料……
一刻钟过去了。
大眼瞪小眼的状态一直在持续。
萧温暖长得更像父亲,眼睛漆黑明亮,像是夜空里的星辰。但她要更秀气些,嘴唇像冯静舒,很小很薄,颜色粉嘟嘟的。
此刻父女俩一模一样的面瘫脸,只除了萧彻的唇角略微上扬,而萧温暖的嘴巴微微撅起。
就这么静止了好一段时间,温暖终于觉得无聊了,渐渐的,眼睛一闭,小脑袋歪在父亲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片刻,萧大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妻子,“行了,哄完了。”
“……。”
这也叫……哄?!
萧温暖三岁的时候,爱上了看皮影戏,祖父祖母都疼她爱她,于是专程从河南请了个擅长皮影戏的戏班子进京,安置在府里,一旦孙女有兴趣了,就在院子里搭个小小的戏台子,表演给她看。
冯静舒担心目不转睛地盯着皮影戏一下午,会导致温暖运动不足,还有就是伤眼睛。
于是经常会出现这样一幕——
“看完这一出之后,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温暖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子,冯静舒蹲在旁边问她。
温暖看得入神,不答话。
“温暖,我在跟你说话。”冯静舒拔高了嗓音。
小家伙还是看得很专注,假装听不见。
这次母亲生气了,直接站起身来挡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喊道:“萧温暖!”
装不下去了,而且又看不见戏台子了,温暖急急忙忙地抬起头来,“好!”
“那我们拉钩。”冯静舒很冷静地伸出小指头,不接受敷衍的回答。
温暖一边伸出一丁点大的袖珍小指头,一边伸长了脖子绕过母亲去看还在上演的皮影戏,嘴里十分认真地说:“母亲你放心,你让我看完这一出,我会很听话的!”
冯静舒放心地坐到了一旁。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出戏到了尾声,冯静舒站起身来,把手递给温暖,“该出门了。”
温暖很困惑地看着她,没说话。
“把戏台子撤了吧。”冯静舒知道她在装蒜,直接吩咐下人动手。
这次温暖脸色一变,开始不依不饶地喊着:“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魔咒一般无限循环的童音响彻院子。
冯静舒变脸了,板着脸问她:“你刚才答应我什么来着?”
“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萧温暖,先生有没有教过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了还不闭嘴,我就罚你半个月不准看皮影戏了哦!”
“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我要看戏……。”
擦,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静舒把手一挥,“赶紧的,给我把戏台子拆了!半个月之内不许再摆出来!”
这次温暖开始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叫:“冯静舒是臭狗屎!臭狗屎!”
于是院子里反复出现对牛弹琴的一幕。
冯静舒冷静教育,萧温暖哇哇大哭。
冯静舒逐渐抓狂,萧温暖哇哇大哭。
冯静舒气急败坏,萧温暖哇哇大哭。
于是萧大人从外面回来时,就看见妻子面色铁青,而小女儿一边哭一边骂着那句“冯静舒是臭狗屎”。
冯静舒简直要气死了,这熊孩子的性格和萧彻一模一样,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她气呼呼地把手里的帕子往萧彻怀里一扔,“自己去管管你的好女儿!”
萧大人慢慢地走到温暖面前,看着这个大哭不止,势必要用萧式泪功逼死全世界的小家伙,十分冷静地伸出手来,以拇指与食指一同捏住了那张开阖的小嘴。
于是一瞬间,哭声结束。
他没松手,回过头来望着目瞪口呆的冯静舒,“行了,没事了。”
下一秒,被捏住嘴巴哭不出声的温暖小脸憋得通红,忽然张口咬住了父亲大人的指头,一脸“老子要报仇”的怨怒表情。
冯静舒的嘴十分微妙地保持着开阖的姿态,难以合拢。
萧彻吃痛地皱了下眉,冷冷地对女儿说:“松开。”
小家伙没理他,十分清楚地以誓死不屈的眼神告诉他:老子这叫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萧彻还是很淡定,左手拿起冯静舒扔给他的手帕,右手十分果断地从女儿嘴里拔了出来,然后在小家伙张嘴欲哭的同时,将手帕温柔耐心地塞入她的嘴里。
冯静舒看着丈夫以一副慈爱的神态默默女儿的头,然后微微一笑,“想哭就哭吧。”
“……。”
这真的,不是继父吗?
这样对待一个三岁的小孩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过大多数时候,萧大人还是很爱自己的小女儿的。
比如有时候冯静舒想偷懒,就把女儿扔给丈夫带,每晚萧彻都会牵着小宝贝出去走走。
温暖爱吃甜食,总爱指着糖葫芦啊糖人啊什么的,“我要这个!”
“吃多了肚子疼。”这是萧大人的回答。
“那我少吃点就行了。”温暖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撅着嘴巴,“我就吃一点点嘛,一点点就行了,保证不会再多了!”
萧彻看着那张酷似爱妻的小嘴巴嘟得能挂油瓶了,顿了顿,还是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一个糖人。
温暖吃得很开心,不过可惜父亲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看她吃了三颗糖葫芦之后,十分果断地拿了过来,“够了。”
小家伙又继续吃糖人,咬了半个身子之后,萧大人又夺了过来,“这个也够了。”
温暖使劲儿眨巴着大眼睛,“可是父亲又不吃,扔了怪可惜的,先生说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萧彻沉默了。
为了不给女儿留下一个浪费食物的印象,他沉吟片刻,然后十分果决地几口解决掉了沾着女儿口水的糖葫芦和糖人。
萧温暖彻底垮了小脸,欲哭无泪地认命了。
晚上回家以后,她趴在冯静舒身边告状:“母亲,我告诉你哦,萧大人今天抢了我的东西吃!”
小家伙信誓旦旦的样子,小屁股撅得高高的,盼着母亲替她做主。
冯静舒瞟了她一眼,“哦?他抢你什么吃了?”
“糖葫芦!还有糖人!”要是送她一条尾巴,估计此刻已经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开始摇尾巴卖萌了。
冯静舒正坐在床上看书,闻言挑眉,“胡闹。”
显然是不信女儿的话。
下一刻,洗漱完毕的萧大人亲自踏进房门,看着赖在床上不走的女儿,眉头一皱,“让奶娘来带你回去睡觉。”
萧温暖十分利索地爬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父亲,“萧大人抢我零食,此仇不共戴天!”
萧彻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之后,“听说仇人见面格外眼红,你快离开仇人的房间,回去睡觉。”
他只希望女儿赶快滚蛋,不要辜负大好春光哼。
冯静舒却是诧异地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来望着他,“你真吃了她的东西?”
“嗯。”
“……糖葫芦,糖人?”
“嗯。”
冯静舒怔在那里,半天没说话,最后才笑了出来,亲自抱着女儿回房去了。
再回来时,萧大人已经褪去外衣,十分乖巧地坐在床上等她了。
“怎么这么久?”面瘫脸上也显露出一丝不悦。
“温暖才睡着。”冯静舒笑眯眯地走到他旁边,忽然伸出手来揽着他的脖子,十分响亮地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毫无意外的,萧大人又红了脸,嘀嘀咕咕地说了句:“非良家妇女所为。”
冯静舒笑着又去亲他,一下,一下,最终萧大人终于也不顾君子之道,开始回应她了。
月亮隐没在树梢时,两人也终于结束了睡前运动,冯静舒安心地趴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了句:“我知道你也很爱她。”
如果不爱她,以他的性格,不会依了她,让她在大街上吃零食。
如果不爱她,以他讨厌甜食的习惯,不会在关键时刻夺走她的零食,然后强忍厌恶自己吃下。
没错,这个世界上,萧大人最讨厌的就是甜食,没有之一!
看着娇妻亮晶晶的眼神和浅浅的笑意,萧大人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爱她,是因为那是你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
为了她,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又怎么忍心不疼她不宠她呢?
不过这样肉麻的话向来不是君子所为,哼,萧大人才不打算告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