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上一次在书房的愤怒,没了刻意折磨她的恶意,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楚颜失神片刻,抬头看他的时候,眼里满是不解与窘态。
她愣愣地望着顾祁,哑着嗓子喊了句,“殿下……。”
红唇微张,唇瓣润泽美好,仿佛在提醒顾祁方才双唇相交时的柔软滋味。
顾祁伸出手去摩挲着她的唇瓣,叹了口气。
明明病着,却比平时更加娇怯动人,害他想做点什么,却又怕伤到脆弱不堪的她。
他连多亲吻片刻都怕她会窒息。
他凝视着楚颜眼里的迷离,终是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饿了吧?吃点东西。”
因为楚颜病了,顾祁就让人把饭菜送进了房里,含芝把一张小桌子摆在楚颜面前,而顾祁就站在一旁看她吃。
楚颜吃得有些不自然,时不时地偷偷用余光看他,而每回他对上她的目光,她就心虚地转移视线。
看来是在为方才的亲吻害羞。
顾祁想着她病了本该多吃点,自己在这儿她也吃不好,索性去大殿用膳,“我晚点再来看你。”
楚颜的脸上明显是松口气的表情,对他微微一笑,“好。”
病娇的美人释怀一笑,刹那间屋内冰消雪融。
顾祁迈出房门,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摇了摇头,两人的关系随着她的迁居迅速拉近,而相处的时间越多,他就越在意她,明知这样不好,却又觉得两人之间隐隐有种切不断的引力。
是她太特别,还是他太容易攻陷?
顾祁想简简单单地把她当做他即将过门的娇妻来对待,可是偶尔想起赵家来,又觉得两人之间确实横亘着一些看似无法逾越的障碍。
到底还是他太弱小,如果足够强大,又怎会因为惧怕朝臣专权而委屈自己想要靠近一个人的心意呢?
他想对她好,不为别的,就为她从头到尾对他的包容与理解,就为他看到她的笑容时心底那点隐隐的触动与欣慰。
他也曾像她这样毫无城府地活过,但那已是在惜华宫时被容皇贵妃当做天真无邪的孩童来照顾时的事了,而今父皇母妃离开,宫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于是那些年月也都因为这孑然一身的时光而变得模糊起来。
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照在太子身上,他没有去大殿用膳,反而沿着长廊走进了书房。回头看了眼窗外的翠柳与黄昏,他执起笔来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开始轻轻勾勒。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溪边的场景,春日杏花吹满头,霞光数缕最温柔。
那幅画上有花有水,小儿身边还摆着只水桶,虽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但从小儿满足又愉悦的表情里也不难看出,不管是在捉螃蟹还是在捉鱼,总归都是收获匪浅。
万喜站在太子身后,轻轻看了眼那幅画上的场景,晚霞醉人,温柔地笼在正在作画的人身上,连带着他的背影也变得温柔又朦胧。
万喜觉得太子是在画儿时在惜华宫渡过的欢乐时光,可是看那画上的人……又仿佛是个小姑娘?
想到这几日太子对太子妃的态度,万喜眉梢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太子离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太远太远,如今看到活得这样轻松快乐的太子妃,便自动把他遗失的岁月加在了太子妃身上。看到她笑,看到她开心,就好像自己也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霞光完全消失在了窗边,万喜上前去替太子掌灯,恰好看见了作完画的人在为这幅画做最后的收尾题字。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画上明明没有荷叶也没有莲蓬,这首词未免有些牵强。
可是万喜怔了怔,又觉得这样的意境配这幅画作再合适不过。
太子殿下……约莫就是被太子妃的无赖气质给吸引了吧?
画外音:公公您真相了!
楚颜的病过了整整三日才好,这三日里,太子每晚都回来的比较早,偶尔陪她一起在屋里用膳,偶尔只是来看看她,亲自监督着她喝药,然后才回书房忙。
这样看来,其实太子不生气的时候也会是个好丈夫,当然,前提是定国公和赵容华没有惹到他。
楚颜想到自打来了永安宫后,就没机会打探些外面的消息,姑姑如今怎样了不知道,西疆那边状况如何了也一无所知。
她想了想,便跟沉香说自己要回元熙殿去看看赵容华,眼下太子不在永安宫,太子妃自然最大,沉香于是点点头,“奴婢马上去替殿下准备步辇。”
于是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乘着步辇回到了元熙殿。
楚颜的心情还沉浸在这几日太子带来的轻松愉悦之中,并不知道元熙殿里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她示意值守的小太监不要出声,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推开门,打算给姑姑一个惊喜。
只可惜推门进去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的妇人——赵容华面色枯黄地坐在昏暗的大殿里,无波无澜地看着脚下的地板,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束秋含着泪蹲在她身边,嘴里哀求着什么。
尚在唇边的笑意倏地僵在面上,楚颜脚下一顿,随即朝着赵容华跑了过去,“姑姑,姑姑你怎么了?”
她的心跳得厉害,不知自己离开的几天之内姑姑为何会变成这样,只觉得看见姑姑这样陌生的样子,呼吸都快停止。
赵容华没说话,听见楚颜的声音,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于是楚颜看清了她眼底密密麻麻的荒芜与绝望。
万籁俱静里,赵容华望着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太子妃,惨然一笑,喃喃地说,“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要亲眼目睹我的儿子设计害死我的父亲?”
她的眼神灰蒙蒙的,刹那间遍布泪水,一把握住了楚颜的手,以更加凄厉的嗓音又一次问道,“楚颜你告诉我,我真的是个那么可恨的母亲吗?他就真的一点也容不下我们赵家了吗?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为何却反过来要这样对待我?”
赵容华的模样凄厉可怖,仿佛人到了绝望之处再无理智的状况,楚颜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怔怔地回握住赵容华的手,茫然又急切地问道,“姑姑,出什么事了?”
她不过是病了三日,不过是三日未曾踏出永安宫的大门,为何一切都风云巨变了?
赵容华哈哈一笑,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回过身去指永安宫的方向,“发生什么事了?你去问他!去问我那争气又有主见的儿子!他怕我赵家在朝中独霸一方,怕你祖父大权在握、影响到他的皇权巩固,所以表面上答应了娶你,把你祖父派去西疆,暗地里却派人在他饭菜里下毒!如今可好,你祖父危在旦夕,却又因为身在西疆,我们根本鞭长莫及!”
那样悲凉绝望的笑声一下一下撞击在楚颜心底,她倏地僵在原地,如遭雷亟。
姑姑说什么?
赵武中了毒,眼下朝不保夕了?
她穿越而来,在赵家待了不过短短几日,紧接着就入了宫,所以对赵武这个祖父并无太大印象。可是赵容华不同,这个姑姑待她如亲生女儿,自小护着她、疼她宠她,楚颜在现代早年就失去了父母,因此在赵容华身上体会到了何为母爱,也真真切切地爱着这个长辈,哪怕她不够聪明,城府也不够深。
可是当儿女的永远不会因为这些缺点就嫌弃自己的父母,所以楚颜也一样。
她并不为赵武的中毒而多么悲愤,却因为赵容华这大受打击的模样而揪心。
而最令她震惊的,是赵容华讲出的这个事实。
太子真的如此狠心,对赵家恨之入骨到了这样的地步?那是他的亲祖父,他竟真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下毒谋害了赵武?
楚颜呆若木鸡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焦急地扶住了赵容华,“姑姑,你先坐下,不要这么激动,事情也许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
“不要激动?我没法不激动!”赵容华流着眼泪甩开她的手,字字句句沉痛至极,如含血泪,“我生了个好儿子,从前是我待他严厉苛刻,为他造就了今天这般冷血无情的帝王心肠;如今我的报应来了,他竟要亲手害死他的祖父才甘心,你叫我如何不激动?是我做错了,是我做错了啊……。”
赵容华自打昨夜听了赵武病危的消息后,就一直形容枯槁一言不发地待在大殿里,茶饭不思,形同死人。
而这期间束秋哭着求她劝她,却丝毫不起作用。
眼下楚颜来了,她的情绪终于爆发,这种悲怆像是炸弹一样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点爆炸了,而受伤的不止她自己,还有一无所知的楚颜。
楚颜本是带着满腹喜悦来向姑姑说说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态度,也让她开心开心,岂料原以为的开心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竟是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灾难。
她劝不住赵容华,因为连她自己也是手脚冰凉,心下一片荒芜。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被赵容华的情绪所感染的楚颜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甚至于没有想到成日闭门不出的赵容华是如何得知西疆那边的消息的。
看着赵容华如同疯魔的样子,她死死咬住嘴唇,回过头去对束秋道,“你看着姑姑,我立马回去找太子殿下问个究竟!”
正如姑姑从前护着她那样,如今的她长大了,也会同样以坚定的姿态捍卫姑姑的心,不让任何人伤到她一丝一毫。
就算是太子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