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在照镜子,仿佛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满意得不行,扶了扶头上的珠翠,笑得有些腼腆,又有些骄傲。
顾祁扫了眼她身上的素色月华裙,回头对含芝道,“替你主子换件鲜艳些的。”
楚颜朝镜中一看……果然,脖子以上的部分确实很惹人注目,但脖子以下就……很朴素了。
她往屏风后走,打算重新挑件衣裳,可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了句,“殿下,我要更衣。”
言下之意:赶紧出去吧。
顾祁:“哦。”
纹丝不动。
楚颜见他不走,再次强调,“殿下,我要更衣了!”
顾祁点头,“我知道。”
楚颜:知道还不快滚!?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顾祁才悠悠地叹口气,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从头到脚,然后从脚到头,经过关键部位时,目光通通定格一刹那,然后才转身离开。
楚颜当时就被钉在了原地,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全身上下哪个地方我没看过?害什么羞呢?”
就这么瞬息之间,她觉得自己已然被人无声地调戏了一次。
换好衣裳又上妆,耳环项链什么的也选了好长时间,好歹弄了一上午,终于打扮出来了。
镜子里的人梳着斜云髻,光洁的额头上有一条细细的银纹华盛,其上缀着点点碎珍珠,随着楚颜走路的姿势略微摇晃着,灵动可爱。
那支珐琅彩牡丹簪恰好插入发髻,露出了叶片状的簪身,艳丽的珐琅彩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叫人很难不瞩目。
而从后面看去,乌黑的发间只别着一支白玉如意珠翠,玉石光华流转,更衬得发丝乌黑浓密。
楚颜转了个圈,一袭流彩暗花云锦绣裙开出了一朵喇叭花的形状,腰身细细的,裙摆微微荡漾。衣领是很简单的样式,缀着一圈很细小的暗纹,服服帖帖地恰好抵达锁骨之下,看上去既不暴露,又有那么一丝小性感。
收腰加广袖的设计令她整个人看上去修长又窈窕,再加上裙子暗花点缀、不嫌张扬却足够起眼的暖色调彩底,效果当真是十分好的。
含芝怕她冷着,最后又在外面给她外面批了件八宝织锦披风,颜色偏素,以免和里面的冲撞了。这些含芝都盘算好了,比如穿着这件织锦披风去,谁看了都得说主子雍容华贵;进了大厅就脱掉披风,里面又是一番不同的风姿。
妆是由楚颜自己化的,好歹是个现代女性,哪怕平时不够妖艳,但基本的化妆技术还是暗自琢磨过的。
她把自己亲手磨的桃花粉往脸上拍了拍,抹匀开来,这就算是粉底了。
所谓桃花粉,其实就是以面粉混以桃花瓣一同细细地磨匀,然后添入些水,在密封的罐子里泡那么十来日,最后拿出来时就是一罐子膏状的粗糙粉底了。
楚颜也不奢求太多,毕竟这种粗糙的粉底也比这个时代的铅粉好到哪儿去了,她宁愿看起来没那么白,也不愿意把铅粉往脸上抹。
总而言之,最后化完妆的效果可以用一句词来形容: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她顶着比素颜要娇艳一点、比寻常女子又要淡上几分的妆容推开了屋门,而顾祁正在院子里的杏树之下看着书等她。
听见开门声,他搁下书,转过头来,楚颜满意地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艳二字。
她盈盈一笑,俯身一鞠,额上的华盛微微晃动,“见过太子殿下。”
此刻的顾祁眼里别无他物,唯有一株盛开的百合,亭亭玉立,宛如天仙下凡。
这样看了楚颜好一会儿,他唇角微扬,轻轻地说了句,“过来。”
楚颜依言走到他面前,扬起脸看着他。
她的眉毛并不细,不算是柳叶眉,因此比寻常女子多了那么一分爽朗利落的英气。
鼻尖小巧,额头光洁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杏眼明眸,盈盈一笑宛若秋水粼粼,上扬的眼角自然而然看上去就很讨喜,还有一分别样的妩媚。
嘴唇不厚不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似现在这般恰到好处,而一旦笑起来,似是春暖花开、日光微醺。
最后是尖尖的下巴,这样的羸弱感总是容易令人忽生爱怜。
这是一张祸水脸,不笑时清丽美好,一但笑起来,顿时妩媚逼人,艳光四射。
顾祁审视她一阵子,勾起她的下巴,“怎么办,我好像不太愿意就这么放你出宫啊。”
楚颜挑眉,“殿下此话何解?”
顾祁叹口气,“打扮得这么美丽,万一出宫夺人眼球,叫有心之人起了歹意,夺了去当压寨夫人,我上哪儿去找我的太子妃呢?”
楚颜勾唇一笑,朝他轻轻抛了个媚眼,“殿下是在夸我生得美?”
顾祁显然没见过这么大胆狂妄的女子,居然对着男人抛媚眼,当下脸一黑,“哪儿学来的?”
楚颜一愣,额,好像忘了时代局限性啊,不知不觉开着玩笑就做出了这个举动……
她立马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去,“小时候和二叔去过几次花楼,那些姑娘就是这么跟人打招呼的……。”
楚颜:二叔我对不起你,谁叫你花名在外,这种时候必须躺枪了。
顾祁太阳穴跳了跳,抓住了两个关键字,“……花楼?”
难怪京城的人都道赵家老二沉迷女色,竟然带着那么点大的孩子去花楼,他在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这家伙日后别想往上爬了。
这么贫嘴了好一会儿,顾祁才正色,认真起来,“一会儿用了午膳再过去,你是太子妃,不比寻常人,不必去得那么早。萧彻的夫人已经进宫了,现在在太后那儿请安,一会儿就过来见你,下午去沐家时,你们结个伴儿,也好一块儿去。”
楚颜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的忐忑和紧张其实他都知道,知道她头一次出席这种场合会有些不适应,知道她担心去了以后会不会一个人坐冷板凳,知道她也许还不太明白要如何去做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太子妃。
所以他找来了帮手,哪怕不能帮她太多,至少能陪着她。
顾祁说得云淡风轻的,楚颜却知道在这之前他为自己考虑了多少。
她笑了笑,俯身一拜,“多谢太子殿下。”
顾祁也笑了,这人果然生了一副玲珑心肠,他只不过说了萧夫人会和她同行,她就立马会意,猜到了他的全部用意。
“总而言之,不用担心。”他拍了拍她的肩,神色温柔。
日光碎了一地,杏花在温软春风里纷飞,这场景如同一幅隽永的水墨画,却又多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远处的沉香默默地看着,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楚颜的午觉睡得一点也不好。
穿戴得这么复杂,含芝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平躺着别动,免得弄乱了发型,衣裳倒是换了,不存在弄不弄皱的问题。
楚颜就这么顶着金贵的脑袋一动不动躺在那儿,浑身都酸了,最后索性坐起身来,叹口气说还是别睡了,晚上回来早些就寝就好。
她推门走了出去,恰好沉香来禀报她萧夫人到了,楚颜于是让沉香把人请进偏殿的大厅,毕竟萧夫人是女子,总不能在太子的正殿里见面吧?
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约十八、九的女子,梳着朝月髻,身着月牙凤尾罗裙,身材偏瘦,高度大概跟楚颜相差不远。
她低着头朝楚颜盈盈一拜,“参见太子妃。”
楚颜起身把她扶了起来,这才看清了她的面目。
五官长得都比较普通,眉目有些疏淡,显得不是特别有精神,唇色也是淡淡的,让人觉得不够娇艳。
楚颜有些诧异,儿时在明扬斋读书之际,也算是天天都能见到萧彻了,他虽不是太子秦远山这类的美男子,但胜在英气逼人、颇有男子气概,怎的如今娶了这样一个看着平凡无奇的女子?
饶是如此,她仍然拉着萧夫人的手,笑着问道,“萧夫人叫什么名字?”
既然两人要结伴,总不能一路上都萧夫人萧夫人地喊吧?
那多生疏!
那女子浅浅一笑,“我姓冯,殿下叫我静舒便好。”
这一笑倒是把楚颜给看得失了神。
这个冯静舒看上去朴实无华,五官寻常,可不知为何一笑起来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仿佛平凡无奇的面目也变得生动起来,给人以舒服惬意的感觉。
楚颜愣了片刻,才发觉也许是她笑得很真挚,眼神似水,笑容浅浅,让人觉得仿佛只要在这样的笑容之下,就会全然放松起来。
这还是楚颜第一次这么深刻地在现实生活中认识到,原来一个人美与不美并不在于长相,气质才是最重要的。
大概就像陈道明,长得不算多么英俊,可是越老越有韵味,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气质,叫人不由得感叹他的魅力。
眼前的女子约莫也是一样,冯静舒,当真是人如其名。
楚颜相信萧彻的眼光——他为人正直,对太子也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可以说会是太子日后的一名虎将。
同时她也相信太子的眼光——他既然能把冯静舒召来与她作伴,必定也是因为他笃定冯静舒能和她一起顺利地走这一趟。
看来这个女子果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楚颜看着她的笑容,又拉着她的手东拉西扯地聊起来,很快就生了亲近之意。
冯氏确实能让与她谈话的人感到很舒服,聪明又温和,不露锋芒,却也不虚与委蛇。
楚颜问她萧彻去了战场,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担惊受怕的,她就含笑说萧彻每隔几日都会派人送信回来,平日里担心是在所难免的,但正是因为有了那份担心,收到信时的喜悦也就变得更加弥足可贵。
楚颜问她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她诚实地表示自己不爱看四书五经之类的,反倒喜欢读写诗词戏曲,虽然儿时在父母的监督下还是没办法,痛苦地读完了那些女子“必读教材”。
楚颜失笑,既为她的诚实感到难能可贵,又为这种不爱读硬性规定的必读教材而感同身受。
总而言之,冯静舒这个人让楚颜很想好好亲近。
她在宫里生活了太久,一个朋友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人相伴,而因为对方身份不同,她既不用担心两人会有利益冲突,又不用顾虑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简直舒坦极了。
最后还是万喜奉了太子之命前来提醒她们,“太子妃殿下,萧夫人,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楚颜闻言,站起身来牵着冯静舒的手,眼神明亮,面带笑容,“咱们走吧。”
宫外有什么在等着她?
世家小姐、朝臣贵妇们打量的目光,萧家殷勤而又略显疏离的待客之道,还是别的什么刺激事儿?
楚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又回到了从前的大学时光,花了很长时间背书温习,最后终于要参加考试了,心里忐忑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