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秀女图,画的其实也不过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所以楚颜手里的这一摞画像,根本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宣朝的选秀分为三个步骤:
一、由各个乡县推举外貌姣好、家境清白且年龄适宜的贤淑女子,然后经由层层选拔,一级一级地筛选,最后经由户部将最终的名单和画像呈递宫中。
二、由皇后审阅秀女画像及个人资料,从中挑出合适的人选,然后把名单再交还给户部。
三、被选中的秀女应即刻入京,经由最后的殿试,由皇帝亲自挑选,若是相中了,那便册封;若是没有相中,也不会驱回家乡。因为能进入最后一轮选拔的多是相貌出众、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即便不能侍寝,至少也会留在宫中做个女官,亦或被指给王公大臣。
当然,这三条规矩并非对所有秀女都适用,而是针对小家小户的女子。
像沐念秋这种朝臣之女,直接省略掉了前两个步骤,只用在其余秀女选好之后,跟着一同入宫参与最后的殿试就行。
楚颜坐在书房里,一张一张悠闲地翻阅着那些画像。
送来的画像统共有三十四张,楚颜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挑选规矩,便问自小在尚仪局接受管教的冬意挑多少合适。
冬意想了想,说是没个定数,但最好不要低于五个,免得被说成是心胸狭窄,不愿别的女子进宫分宠;当然,太多了也不好,毕竟楚颜还是太子妃,要是大度到能随随便便一开口就招一堆人进后宫来,难免让人觉得对太子殿下少了几分在意。
楚颜闲闲地翻着画,心道果然是各地选出来的绝色美人,每一个都绝代风华、各有千秋,要么娇媚动人,要么端庄典雅。
难怪宣朝历史上那么多盛宠泽被的宠妃都不是官宦后裔,而是来源于民间,一则是因为她们容颜确实出色,二则是因为她们没有背景,皇帝就算宠幸她们,也不用估计朝政会因此受影响。
她翻了几张,从中挑出了一张最为娇艳动人的,微笑赞道,“眼波似水,眉目含情,果然是个佳人。”
含芝小声说,“既然是主子挑选,何必……何必挑个这么美艳的?”
在她看来,身为太子妃的楚颜自然该哪个略逊色一些就挑哪个了,怎么能专捡漂亮的挑进来给自己添堵呢?
楚颜朝她眨眨眼,“你以为太后说撒手就撒手不管了?这画从我这儿出去,一样会经过她的审阅,然后就是太子殿下的审阅,若是叫他们知道了我专挑平庸的,那我该怎么解释?”
看着含芝一副恍然大悟、低头受教的模样,楚颜摇摇头,心下还有没说出口的想法。
事实上,比起画上更为娇艳的女子来说,挑剩下的平庸女子才更有可能会是劲敌。
从遥远的地方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进入皇宫,这单子上不会真有哪个女子会是出身贫寒的小户人家之女,再不济也是某地首富,多出生于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又或是地方官员府里,不然哪里有本事一层一层打通关系,最后进入皇宫?
而为太子进行审阅画像这一环节的素来不是皇后就是太后,各自都有各自在朝中倚仗的势力,自然都忙着把这股势力送来的官宦女子推上后宫宝座,哪里又会尽心尽力去挑民间绝色进宫呢?
挑进来做什么?跟自己器重的世家姑娘争妍斗艳?
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所以不管是这个朝代,还是楚颜所熟知的一些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朝代,只要有画像选拔这一关,美貌女子大多贿赂过宫廷画师,但求肖像中庸便可,绝对不希望自己看上去锋芒毕露、出类拔萃。
因为枪打出头鸟,谁要是太扎眼,绝对是第一个被划去名字的那一个。
所以相比而言,眼前这些看上去要美貌一些的女子,事实上反而才是相比之下更普通的那些。
楚颜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选出的美人们,这次恐怕要叫秀女们大跌眼镜了。
谁叫画像不偏不倚撞到了她手上?作为一个贤淑大度的太子妃,她不止不选平凡的那些,反而要挑最“出类拔萃”的。
真正的美人们恐怕要暗中垂泪了。
而此刻,顾祁正在华严殿里批注漠北一带的边防问题,万喜忽然来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倏地皱起眉头,手中的笔一顿,“什么?送去永安宫了?”
万喜点点头,“户部的人说,太后近来身子抱恙,不太爽利,所以就把此事交由太子妃负责。”
顾祁的眼神明明灭灭、阴晴不定,片刻之后,那只紫毫啪的一声叩在桌上。
“摆驾回宫。”
他脸色不太好看,站起身来就往永安宫走。
太后在耍什么把戏?
竟然把挑选后妃的事情推到楚颜身上?
这不是在给她添堵么?给她添堵不就是给他添堵么?
太子殿下黑着张脸踏上步辇,心里很不爽快。
而此时此刻,楚颜正在永安宫的书房里精心挑选着美女。
她打算挑个五张就够了,看看图,又看看对应的资料,大多都是写的什么温婉怡人啦,勤俭持家啦,文思敏捷啦,端庄大方啦……千篇一律的褒义词,但没一个能给人点具体的特色,或者拼凑出个完整的人来。
她正挑选着第四张时,忽然察觉到打开的门口似乎被谁挡住了光线。
抬起头来,忽然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太子殿下,她一愣,随即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参见太子殿下。”
顾祁一言不发地朝她走来,而她迟疑地问了句,“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这不是才刚午后么,理应在书房批折子才是啊。
见他定眼瞧着桌上厚厚的一摞画像、资料,楚颜纳闷难道他还不知道?于是又补充了句,“太后身子不爽利,就让人把这一次的秀女画像都给我送来了,要我替殿下挑选。”
顾祁原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一听事情原委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选秀就会伤她的心,太后可好,竟还把这种事情交给她亲自来办,怎么,是嫌她心理素质过人,能够帮着丈夫十分开心地挑选小老婆?
这样想着,顾祁冷冷地吩咐身后的万喜,“把画像全部收走。”
楚颜猜到他是听说了太后做的事,所以才亲自翘班跑回来处理,于是故作诧异地问,“哎,殿下怎的把画收走了?太后要我亲自帮忙审核,这还没看完呀。”
顾祁脸更黑了,怎么看她这样子不像吃醋,倒像是乐在其中?
所以说帮他选新欢了,她心里觉得很舒坦么?
他转过头去看着她,眼神凶狠,嘴里不咸不淡地问了句,“看样子太子妃看得很开心啊,是不是?”
楚颜微微一笑,“美人倾城,赏心悦目,自然心情不错了。”
顾祁瞥她一眼,径直走到桌前去看,瞧她这幅神气的样子,倒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难道是……
他直觉楚颜一定是选了最难看的几幅,所以才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岂料翻了翻没有被选出来的那一摞,又拿起被她单独放出来的三张画像瞟了眼,顾祁原本准备因为猜测属实而微微扬起的嘴角没有按着原来的轨迹进行下去,反而倏地抿住了,顿时火大。
锐利的眼神直插楚颜心窝,他掀了掀嘴皮子,阴测测地问道,“看来太子妃果然是尽心尽力地在替我挑选美人啊,个个都这么如花似玉,比之太子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颜朝他歪头一笑,无辜得很,也不说话。
顾祁看得心头又急又躁。
怎么,昨晚不是还在为这事瞎操心不信任他么?怎的今日立马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如此淡定又尽责地替他选了三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出来?
他眼眸一沉,吩咐屋内的其他人,“退下!”
宫女奴才们一齐快速隐身,并且顺手替他们带上了门。
顾祁一步一步走到楚颜面前,“现下没人了,你可以不用装了。”
那语气大有若是楚颜继续装傻他就跟她急的气势。
楚颜但笑不语,过了片刻才优哉游哉地问他,“殿下以为我是醋坛子么?光是看着她们的画像就要难受了,还要使些小计谋,那若是他日她们进宫了,要侍寝了,我岂不是要叫人去半路把她们截住,做点什么阴毒的事情,免得自己更难受?”
顾祁打死都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当下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方啊。”
他只道那么在意选秀一事的楚颜会在看到这些画像的第一刻就白了脸,民间秀女原本就比官家秀女容颜秀美些,楚颜若是看了,肯定会比昨夜还要焦虑,说不定一时难以承受还会哭出来——这些都是他的推测。
岂料来了以后,看见的居然是这样一幕!
他的太子妃毫不在意地替他选着新宠,甚至还尽职尽责地挑出了最美艳的几个!
顾祁觉得自己的担心都变得跟天大的笑话似的。
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见楚颜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索性转身便走,懒得理她。
明黄色的身影倏地消失在门后。
然而并没有下台阶的声音。
楚颜心头明了,于是面上的笑颜瞬间消失掉,只颓然坐在椅子上,手指拽着衣袖不停地捏啊揉啊,另外头也低了下去,看着自己被玩弄得皱皱巴巴的衣袖不说话。
她努力睁着眼睛不眨,没一会儿还真叫她憋出了眼泪,眼睛一酸,泪珠吧嗒一声,好大一颗就这么落了下来。
然后就是一颗接一颗的断了线的珠子。
她无声地流着泪,只有肩膀抽抽搭搭的,泄露了内心的情绪。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那双穿着黑色的有麒麟银纹镶边的长靴的脚出现在了楚颜面前,而她因为低着头,只看得见尖尖的鞋头。
泪水吧嗒一颗,竟然掉在了他的鞋上。
楚颜不说话,好像在赌气一般,就是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
顾祁早就觉得她转变太大,昨夜还是忧心忡忡的小女人,怎的今日就变成了深明大义的贤妻?而在转身走出门后,他只是微微在门外站了片刻,就又重新折返,果然看见她一改先前的悠闲模样,竟然低下头去像个小可怜。
他抬起她的下巴,只看见一脸泪珠。
心下抽痛,他叹口气,“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抬手去给她擦泪,直到没了湿意之后,他才没好气地安抚她,“这事儿不用你参合。自己好好休息自己的,养好身子等我回来就行。太后若是觉得你闲,你就操劳给她看,不必管它这些劳什子的烂事。”
楚颜犹带泪光地望着他,“操劳?”
顾祁拍拍她的手,说的无比轻快自然,“每夜承欢,以身慰国,还不够操劳?”
“……。”
总归是安抚好了,顾祁这才放心离去,出门的瞬间,冷冷地对外面的万喜说了句,“带上画像,去寿延宫走一趟。”
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若是打主意打到了他身边的人身上去,那就甭管她是太后还是什么,都得给他放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