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司空见惯却又被我们完全忽略掉的东西,才是生命过程中最应该去享受的华彩部分。是生活真正精彩的本质。
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是国内一家著名集团公司的二代掌门人,三十岁出头就从父辈手中接过管理和带领这家知名企业的重任,那份荣耀与光环,与其说是同龄人艳羡和倾慕的,却不知其中的压力感和紧迫感,也是同龄人所无法想象的。
我一直都觉得他很成熟,是和他年龄不相称的那种老成持重。平时与他联系,电话里的他不是正在开会,就是在谈判应酬;不是准备登机,就是正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而落地后,人要么在海南,要么就在北国之疆。行色匆匆,来去匆匆,永远都是在路上,感觉他的定居地上海,反而成了他偶尔暂停和栖息的过站。
还是那句话,年纪轻轻就承担起了那样的一副重担,又没有机会像父辈们那样一步一个脚印从零做起,可以享受成功,也可以有权利体验失败的经历的过程,那么他不付出比常人多几倍几十倍的努力与周折,他又怎么可能守住这样大的企业并带领着向前?
所以早该成家育儿育女的他至今未婚。我有时候想想,认为他根本连谈恋爱的时间都不能属于他自己,怎么结婚呢!他承担起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世界,品尝到了最高处的风景和孤独,就注定今生不可能再过上普通人喜怒哀乐通俗化的生活了。
这样说来,他的成熟与随之附带的冷峻就可想而知了。而这次预约了很长时间终于成行的旅行有多周折,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他曾经一直很犹豫去还是不去,因为他的行程表里是没有这一项的,他的时间真的是在两三个月前就已经被身边的秘书和助理全部提前统筹安排满了。所以他一再问我:“我要去吗?我去干什么?我在那里没有工作啊?”
我叹了口气,像劝慰开导一个不知疲倦太过于用功读书的勤奋的弟弟一样告诉他:“其实除了工作和事业,你的生活中还是可以有些别的事情的,是那种真正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可以试一试的。”
“那是什么样的生活?”他若有所思地问我,也在问他自己。
我知道我不用回答他这个问题。我也不能回答。有些感受和感悟,必须用心,必须亲临其境,方能明白和体会。我所要做的,就是尽到一个一生在探究山水情怀与生活意味的旅游情感和城市文化作者所能做到的事。让我身边匆忙,或者偶尔迷茫的伙伴们停一停,停下一直走个不停的脚步,暂时离开原本熟悉的环境,去向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处。去看花怎样开放,云怎样聚散,风吹过的方向,和草叶生长的姿态,甚至,大自然最本真而原始细微的声音。
我一直认为,有些司空见惯却又被我们完全忽略掉的东西,才是生命过程中最应该去享受的华彩部分。是生活真正精彩的本质。
更是越来越充裕的物质财富所无法给予的。
而且我坚定地认为,丢失了这些,我们就丢失了最开始是为什么出发,为什么一直在路上的起因和源头。
我说服了他很久,当有一次我正好到南京出差时,南京与上海咫尺可触的距离,再加上我和正在南京的袁姐姐的再次盛情邀请,这位勤奋忘我的企业青年领袖终于决定成行。
为此,我和袁姐姐还专程坐了一段回程列车,到上海虹桥高铁站与他同行。
很好,他第一次没有带秘书和形影不离的首席经济师出行,他是一个人和我们上的高铁。
于他而言,这也许是有些不同的旅程,第一次不是为了考察、谈判、商务合作为目的的出发。在短短两个多小时的高铁路程中,我看出了他有些许的忐忑,还有一点点茫然无策的无助。很奇怪,那份忐忑和无助,反而让我第一次发现了当他不再在他那个孤独而光荣无比的位置上时的一种真实的亲和。
前方是什么,他不确定,我却是知道的。
高铁准时抵达徐州东站,这是从上海过来去向台儿庄古城最合适的车站,就像北京到达枣庄站。无论徐州还是枣庄,都可以将我们送达我们寻找的古城。
和我当初一样,当他站在台儿庄古城暮色降临前昂然而巍峨的西大门前时,他顿时震撼了。满城红色的灯笼开始一盏盏成片的点亮,古老的护城河水在灯影映照下如梦如幻,天空,有一些星光闪耀,无尽的遐思尽在这一片情与景之中。
还是入夜时分,还是台儿庄崭新的古城。不用说初来的他了,已无数次行走其间并目睹它美丽的我都依然再次心动不已,我就可以想象到他的震惊了。
他也是知道七十五年前那场战争的,尽管历史远在我们出生以前,但我们都看过共同的电影《血战台儿庄》。我们不敢忘记。可是此刻,站在这样的城门楼前,他惊讶得只有一句话了:“这是童话故事里的城堡吗?这是台儿庄吗?难道那场战争以前这里是这样的一座城?”
问题太多,我微笑不语。
我确信他和我最初的迷惑与震撼一样,走进城去,就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那天晚上,进入古城后的他,就像进入了童话迷宫中的孩童,兴奋与新奇不言而喻。每一处保存下来的古老的船行码头和各式各样建筑风格的大院、客栈、酒行和小店,甚至街头巷尾小摊小贩的糖画煎果,包括一串糖葫芦,都能让他流连忘返、恋恋不舍。是,我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我这位成长在中国最时尚繁华的大上海的企业青年精英的状态了。那些民间小吃小食,大城市里或许有,但他一定想不起来去吃,当然,也没有理由放弃哈根达斯和星巴克,坐在时尚的咖啡屋里去寻找这些快要消失的老味道。没错,那是很老的味道了,而眼前所见,应该就是他日日夜夜穿行在城市森林和星级酒店所不曾见到的古老与怀旧,是小时候妈妈或者姥姥讲过的遥远的童话故事里的某些场景。
现在成真了。
所有久远了的老味道,只一串握在掌心之中的糖葫芦,都在这里顷刻回来。
我们用手机帮他记录下了他想要铭刻在心的,且此生都从未有过的每一个瞬间。
到古城来,自然是要唱歌喝酒的。当我们又在袁姐姐的淮扬坊的天井里弄里露天围坐准备畅饮时,在真正的上海都很难找到的这种浓郁得化不开的老上海风情酒吧,让他又迷惑了。
酒喝起来,歌唱起来,月光照下来。在这样的围墙与运河隔开了世事烦扰与忙乱的桃源,倘若不喝醉一次,怎能写意此次旅行?如若不忘记今世,又怎能找回前生的自己?
一群朋友齐聚淮扬坊,真的都喝高兴了。无论是60年代、70年代、还是“80后”和“90后”,都变成了一部童话故事里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
我的那位富二代掌门人朋友也在喝,喝到酣处,他看见脸也已经喝得红红的我,开心地说:“我觉得你在这里唱歌喝酒的样子和我平时看见的不一样呢。你像动漫里的那个‘蜡笔小新’,好可爱!”
我也有点儿喝晕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立刻反驳道:“不对,我不是蜡笔小新,蜡笔小新是小男孩,应该是你。你才是蜡笔小新,你也和我平时认识的不一样了。你变成一个快乐的小男生了。”
听见我这样说,他又一次开心地哈哈大笑,笑得无拘无束又恣意妄为。笑得完全不像一个大集团公司企业的青年领袖。那些平日里他早已养成习惯了的正襟危坐和成熟冷峻,此刻荡然无存,消失无踪。我可以确认的是,此时此刻,他自己都忘了他的董事长掌门人身份了。
在古城里,当不用再面对那些谈判应酬与行色匆忙的浮世人生的时候,他其实就是一个大男孩。一个可以真实地做回了自己的“70后”男生。我也一样。也许潜意识里,做回童年时代那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小男生和小女生,是我们每个人都始终想放下一切回去的梦想。
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之间的调侃玩笑话得到了那晚一起聚会的所有朋友的一致认同,都觉得非常符合他。他们和我一样,宁愿此刻认识的这位朋友,就是大家共同认可的可爱的蜡笔小新。他不是集团董事长,也不是青年企业领袖。
蜡笔小新的称呼就此成立,从现在开始,在台儿庄古城里,就再也没有人叫他以前的职位和地位称号了。想不到的是,这个称呼让我的“70后”朋友非常开心受用。
那天晚上,我们玩到了很晚,在暂离了我们平常熟悉而有社会身份拘束的环境,在没有任何利益与商务应酬的同来游玩的新朋旧友中,好像每个人都变成了自己的蜡笔小新。
那夜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