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文锦有点不好意思,还想驳一下,张明月给他打了个手势,一转头,冬梅开门进来了,说爹、大妈,请到客厅吃饭。”他们两个就过去了,客厅里青海已立在那里候他们。在吃饭间,任文锦和张明月说了蒲珠和杨超相爱的事,并把给蒲珠一套房子当陪嫁的事也说了,两人听了都说行。张明月又对冬梅说:“明天你见了蒲珠把房子的事先学说一下,叫她在房子的事上不要发愁,心里有个底。”冬梅应了一声儿。
饭后,张明月说晚上要去看戏。”
任文锦说:“一会儿我还有点事,看戏的事你们早点准备,我办完事就回来。”
张明月说:“叫金锁去趟乡里,把玉亮也接来,晚上我们一同去看戏。”
任文锦点头说:“你打发人去就是了。”说完,他整了下衣衫就出门去了。杨超见了蒲珠,喜滋滋地对蒲珠说:“蒲姐姐,大老爷、大奶奶都同意我俩的婚事了,你看这两包点心,就是大奶奶让我拿回来的。我去时买了四包,郭点心、丫点心各两包,大老爷、大奶奶硬退回了两包,并说你见了这两包点心会什么都明白的。大老爷、大奶奶还说婚后叫我好好地体谅你,叫你少受些累,还说……”蒲珠听着,忍不住笑了,拧了一下杨超的耳朵说:“今后,你这耳朵要管用,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了,你们娘老子死得早,从小儿就在戈壁滩上赶胳驼,当野人当惯了,凭力气能把土匪打得滚蛋蛋,能把几百斤的驮子放到骆驼的背上,可在家里过日子,就不是和土匪、胳驼打交道了。”‘
杨超笑道:“我明白了,我外出回来,一定先洗澡,那骆驼气味就没了。”蒲珠瞪了一眼杨超说:“说正经的,你是个光棍小伙子,我是个孤丫头子,光想两个人结婚,要住到一起,房子呢?房子在哪里?”
杨超听了,一下子大眼张飞起来,说:“就是啊,房子在哪里?”
两个相互望着,突然杨超说:“我那胳驼场子里,有两间空房,我们收拾一下’布置成新房。等我们积攒下钱后,我们买它三间新房,到那个时候,我们的儿子就两三岁了,又有儿子,又有新房,多美啊。”
杨超说完,等着蒲珠说话,蒲珠却低着头出神,杨超只当蒲珠没有听见又说了一遍,再望望蒲珠,蒲珠还是那么个样儿,杨超问蒲珠:“我说的话你还没有听来?”
蒲珠这才声音拉得长长的,慢悠悠地说:“我听来了,那胳驼味跑到哪里去,来个亲戚朋友的,也得到那胳驼场子里去,谁去啊?”
杨超听着蒲珠慢条斯理的话,涨红了脸,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也低着头出神。好一会儿,蒲珠问杨超说:“你们杨家在中国历史上都那么光彩,光杨家戏一唱就是几十本,可你们杨家的后人,都销声匿迹的,怎么一个个都不起眼啊。”
杨超说自从我们杨家的先祖碰死在李陵碑后,七零八落的杨家兵将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我们遗留在大西北的只知道在李陵碑前烧纸祭祖。后来,我们杨家、朱家、张家和任家大老爷的祖先合打了任家庄,可我们杨家和张家、朱家都败下来了,唯任家人丁兴旺,我们杨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我们爷的那辈子,就给任家当长工了。任家庄里有我们杨家的几院房子,在我太爷手里就卖,到我爹的手里,只剩了三间,现在那三间破烂不堪的房子还在,可我们两个都在城里干事,谁还要去乡里住。就卖给别人,乡里的房子不值钱,卖也卖不上几个钱,还不如不卖,给我们杨家留个纪念。”
蒲珠问:“你们的老先人再没留下什么物件,桌桌椅椅都卖光了?”
杨超说那三间破房里桌桌椅椅还有几张,城里找下房子了拿来用也行。再就是在我爷爷的手里,给任家大老爷的爷爷给过一件东西一辽国的一张羊皮战书,这件东西很贵重,看来杨家是保存不下去了,就托任家的爷保存,再没听说遗留下什么东西。”蒲珠听了杨超的话,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思索了好半天,才想起她当丫头期间,听大奶奶说任家祠堂藏有三件宝:一是八十两重的金钥匙;二是辽国的羊皮战书三是任家老先人哑女的画像图。和杨超方才说的是一码事,但不可能是杨超爷爷手里才给了任家的爷爷保管。
杨超出了一会儿神,对蒲珠说:“我问我的朋友借些钱,向任大老爷借些钱,再把自己的存钱也拿出来,买几间房,你别发愁,凭我这一身的力气,借几个债是能还清的。”
蒲珠回过神儿来说:“也行,你先打听房子,我们再商量借钱的事。”
杨超笑着点了下头,想伸手摸一下蒲珠,蒲珠说:“别动,结婚前再别张牙舞爪的,你忙你事去。”杨超荐蔫地出了蒲珠的房门。
因张玉在张家坡地住了几天,又回了庄,金锁赶着马车,匆匆到了庄上,对张玉亮说大老爷、大奶奶叫我来请你去城里看戏。”
张玉亮笑了一下,就忙不迭地又洗脸又梳头,又搽胭脂又抹粉,拿出了好几套衣服,总觉得不够鲜艳……
张玉亮笑眯眯地走出大院,坐上马车,金锁赶着出了庄门,一溜烟地跑开了,到了官井巷,老远就看见青海和冬梅立在门口迎候。车刚一停住,青海掀开车帘,张玉亮就探出半截身子来,倒吓了青海一跳,还以为不是自己的妈呢,冬梅也睁大眼睛细望着自己的婆婆问:“妈,你好着呢吧?”还没等张玉亮回话,青海说:“妈,你穿这一身红衣服也太亮了些。”
张玉亮看了儿子一眼说不好看吗?”
青海说:“好看当然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张玉亮又问。
青海笑笑回说只是你是我妈。”妈字的音重了很多,冬梅搀着婆婆下了车,随进了四合院门。
任文锦从屋里出来看了一眼张玉亮说:“你打扮得好漂亮哟,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张玉亮回说:“认不出来才好呢,你钻到城里,叫我一个人住在乡里,今天才想起把我接到城里来。”
大家洗手去了客厅,先每人上了一杯香茶,又上了一盘郭点心、一盘丫点心。一人各吃了半块,任文锦笑着说:“郭亲家打的点心,和市面上卖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他的配料和制作到底有什么不同?青海你问过你丈人没有?”青海说我问过好几次,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里面的清油不能多,但也不能少,合适为宜。”冬梅端菜出来,把菜放在桌上说我爹一辈子会干三样活,打点心是其中的一样,我说爹你打点心不烦吗?他说烦什么,人一辈子总得有个事干,专一样子干,不就更精些嘛。你要问起打点心的窍门儿来,他就笑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说哪来的窍门儿啊。”
任文锦听了说这就叫熟能生巧嘛。”
饭后,张明月对任文锦说:“给大姑娘青菊打个电话,让她也来看戏如何?”
任文锦说:“行啊,好长时间没一起看戏了,如果女婿能来也叫来吧。”张明月摇通了电话,青菊在电话里说:“妈,我只能一个人去,成基他忙得很,去不成。”
张明月说一个人也行,我打发车去接你。”
张明月放下电话,在院内喊金锁说:“车赶上接大姑奶奶去。”
金锁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工夫,青菊就被接过来了。任青菊是张明月生的三个姑娘里的老大,她在邮电局线话台上当线话员。男人杨成基在县警察局当个科长,婚后,生有一男一女。因社会治安太乱,忙得杨成基焦头烂额,可又忙不出个头绪来,青菊常对成基说:“别在警察局干了,没明没夜的忙,你管别人的死活,谁管你的死活,弄得连我也不得安生”
杨成基只能叹口气说:“进警察局难,要出警察局也难啊,现在说这话尚早,以后再说吧。”
这是他们两口儿常磨牙的地方。
青菊进门问了大家好,然后才过去和张明月坐在一起,张明月摸着女儿的手说你吃饭了没有?”
青菊说吃过了。”一张明月又问两个孙子的情况,青菊说:“太调皮了些,曹妈领着他们两个,他们不听曹妈的话,又把成基的妈也接过来领,最近好多了。”
说了一会儿话,任文锦说:“该走了,看戏的时间到了。”
青海说:“一车坐不下,先让爹、大妈、大姐坐上走,我和我妈、冬梅后走。”
任文锦说:“我们在戏园子门口等你们,一到就人场。”
开演的时间已经到了,任文锦他们一行坐在第二排,第二排有两张方桌,各有四把椅子,任文锦、张明月、任青菊坐一张桌,青海和他妈张玉亮及他媳妇郭冬梅占一张桌,戏就要开演了,任文锦看见龙三爷从外面进来,猫着腰瞅桌子号,他向前迈了两步,拉了把龙三爷说:“就这张桌子坐下,我们一起说说话。”
龙三爷说好、好。”
这时金锁从外面拿着两大包干果进来,一包是瓜子儿,另一包是葡萄干。跑堂的也上了盖碗茶。戏开演了,演的是《大登殿》。看戏的人吹起了口哨,鼓起了掌。
龙三爷这才问任文锦说今天的戏有多好,你们一大家子人都来看戏了,好大的兴趣呀。”
任文锦说哪有一家子人,连半家子都不到。”
龙三爷听了笑道:“你大老爷来了,两位夫人来了,主要一个经商的儿子媳妇来了,大姑娘也来了,一家人好不乐和。”
任文锦小声问龙三爷你怎么没带夫人?”
龙三爷说她累了,不想来。”
这时,《别窑》一折开始了,薛平贵和王宝钏恋恋不舍的样子,龙三爷说:“演薛平贵的这位爷,名叫孟扎子,他是班主,在晋西一带唱得特别红,去年在陕西唱了一段时间,今年来了甘肃。他是我们老乡,刚来的那天,他就去了我们山西会馆,叙了叙老乡情,他说:肃州这地方不错,街道市面还比较活跃,他走了甘肃的很多县市,说有的地方太穷了,老百姓有饿死的,政府爷们平庸,不闻不问,真是大难啊。”这时戏台上的薛平贵和黛战公主大战开了,大战的惊险场面引起了阵阵喝彩。
突然,一声炸雷似的大喊,“土匪来了、土匪来了”,恐怖的叫声使整个戏园子乱了,外面又冲进一个人来,大声喊叫着:“土匪打到门首了。”看戏的人都惊慌地站了起来,发出了叫喊声,整个戏园子内大乱了。龙三爷对任文锦说让她们几个女眷先蹲在桌子下面,不要乱跑乱动,乱跑还要吃亏的。”戏台上的戏停演了,黛战公主跑进了内幕,薛平贵还立在正台的中央,眼瞅着台下乱哄哄的人群。
“土匪来了、土匪来了”的喊声又多起来,蹲在桌子底下的张玉亮有点哆嗦,任青菊扶着她妈张明月,猫着腰,屁股在桌子底下,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她看见有八九个头裹黑布的凶神大汉,大喊大叫,从门口冲向前台,其中一个要上戏台,被站在戏台上的薛平贵用长枪挑掉了蒙在头上的黑布,并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
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面上的黑布也被挑了下来,这些蒙面人,一看自己面上的黑布被挑了下来,精神灰了一截,都抱头鼠窜地跑出了戏园子。一阵子的混乱停下来了,满园子都是凳倒桌翻,茶水、盖碗子、瓜子儿、干果等吃的东西,满地皆是……
张玉亮一身红旗袍也变成黑红相间的了,戏园子渐渐安静了下来,任青菊对张明月说:“妈,我看见一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张明月问:“是哪一个人?”
任青菊说是蒙布的第三个人,被薛平贵的枪挑了头上黑布的一瞬间,那人的左脸上有一块指甲大的黑迹露了出来,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张明月说你慢慢地想。”
这时,一些警察进来了,堵住了戏园子的门口,叫看戏人接受检査,刚才稍停了一会儿的喊叫声又开始了。
一个别着小手枪的警察立在了戏台上,大声喊道:“静一下、静一下”,喊叫的声音落了下来。那警察又大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你们受惊了,我们来迟了,土匪跑掉了。”这位警察的话刚一落音,台下哗的大笑开了,口哨声、欷戯声,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台上讲话的警察语塞了,觉着有点不对劲,朝后一望,身后立着薛平贵,吓得他打了一个寒战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立在我的身后?”那装扮薛平贵的孟扎子说:“我就是唱戏的,不是我立在你的身后,而是你站在了我的身前。”
那警察说我上台时,怎么没有看见你?”
孟扎子有点生气地说了一句戏文中的道白:“你目中无人啊!”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位警察又大声叫着让安静,嘈杂声又落了一下,那警察说:“土匪跑掉了,剩下的都是看戏的,你们的东西被土匪抢了,抢了些什么,明天去警察局一科登记。抓住土匪后,要回这些东西,按登记册还给你们,现在散伙回家去吧。”
又是一阵哗笑,把门的警察开了门,人如潮水一样涌了出去,涌出去的人骂声不断。龙三爷对任文锦说我看不像是土匪来抢,另有原因,你们回去吧,明天有话再说,我去后台和孟扎子说几句话,他们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任文锦听了点点头,说:“我们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