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任文锦拽了下张玉亮,又打了个不出声的手势,两人悄悄起来,梳洗毕了,出了四合院,在官井巷里来回走了两趟任文锦思谋着杨超的死,太对不起蒲珠,怎么望第一眼,第一句话怎么对蒲珠说,死字怎么出口,太难了,实在太难张口了。任文锦望望天,感觉眼睛特别困,这些天没有休息好,盼着人回来,但只回来了一个,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进了四合院。
高占星也已起来了,闫妈端上早点,大家胡乱吃了点,任文锦对张玉亮说:“你就守在家里,别去见蒲珠了,我和冬梅、高占星三人去。”
在旁的李兰说爹,叫我和妈都去,我们都是女人,尽管我们爱抹把泪,流眼泪也是一个放松的过程,你不好出口的话,我们可以说出来。”
任文锦听了,也觉得对,就说那就一起走吧。”
几个人出了四合院,向洋商场走去。路上,郭冬梅看了看手表,说爹、妈,现时去还有点早,我们走慢点,等蒲珠她们把洋商场的门开了,正常营业了,我们再进去。”任文锦点点头,几个人就放慢脚步。
到了洋商场,门已大开着,稀稀拉拉的几个顾客,蒲珠站在商场门口,她一眼看见了高占星,心里惊悸了几下,本想问高占星什么时候来的,话将要出口,又咽回去了。忙下了洋商场门前的台阶,径直走向杨毛毛曾住过的房间,她开了门,立在门口。
任文锦、张玉亮、郭冬梅、李兰、高占星看着蒲珠的举动,知道蒲珠猜着了九分九,都不好问第一句话,进门坐了下来。蒲珠随后进了屋,扫了一眼任文锦等人,她已饱含着眼泪,有点立站不住的样子,忙得李兰、冬梅正要扶她时,她却哇的一声哭着扑在了任文锦的怀里,任文锦只好搂着她的上半身,任凭她大声号哭起来。
蒲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张玉亮、冬梅、李兰等不知所措,号哭了一阵后,声音没有先前大了,任文锦说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但这已成为事实,在事实面前,你还是坚强一点好。”
蒲珠的哭声小了,她说:“十几天以前,听别人讲’永登一共产党爆了弹药车,我就知道是杨超干的。死得值着,但太年轻了,走时,杨超亲着超超说:超超,长大了一定要超过爸爸,我还打他一巴掌。”说着,又大哭了起来。
郭冬梅、李兰近前把蒲珠从任文锦的怀里扶过来,坐在了凳子上。蒲珠说:“刚才我一见高占星来了,就知道杨超确实去了,我已有了思想准备。大老爷、二奶奶你们都回去吧,别来慰劝我,都各自保重身体,让我自个儿安静地坐会儿。”任文锦听了蒲珠的这几句话,一下哭了起来,其他的人都跟着哭开了,刚收了泪的蒲珠又大声号开了。
号哭了一阵后,任文锦说我们该走了,蒲珠你要保重。”又对高占星说你回家给你的父母报个惊喜吧,体力恢复好了再来。”高占星应声儿走了。
蒲珠擦干了泪,把任文锦等人送出门外,走了好远了,蒲珠说:“明天请大老爷、二奶奶有空儿了再过来一趟。”任文锦点点头,蒲珠转身回进了屋里。
任文锦走了几步路,又朝后望了一眼,见蒲珠关上了门。下午任文锦有点不放心,叫冬梅、李兰多次转到商场去看了蒲珠,回来给任文锦说再没发现蒲珠哭,只是蒲珠恼性性的。”
晚上,任文锦把青海、青松、冬梅、李兰叫到自己屋里说杨超是为我们商场购货死了的,今日早上蒲珠一个字也没提这件事,但我们都明白,虽说汽车毁了,但那是万不得已,购货的四万元在账上没动,这是杨超的难能可贵之处。明天蒲珠叫我们再去一趟,是不是蒲珠要提这件事,或者是其他的事,不管是哪一件事,我们商量出个办法,一旦蒲珠提出个要求,我们好回答人家。”
青海说:“蒲珠,我们小时候一直称呼她为蒲姐姐,在我们的印象是,她对我们弟兄们最好,给我们喂饭、洗衣、擦屎擦尿,什么伺候我们的活都干过来了。她已经四十过的人了,现在杨超死了,而且是为我们的利益而死的,又留有一个尕小子,我们不能亏待人家。”
青松也说了许多蒲珠的好话,冬梅说了蒲珠能干的话,李兰说了蒲珠为人忠厚的话,说的任文锦、张玉亮抹了几次眼泪。郭冬梅说:“明天了听听蒲珠的口气,由爹定去吧。”任文锦点点头又说如果青川来,和我们一起去看看蒲珠。”说完,休息不提。
第二天小晌午时,任青川来了,张玉亮说:“盼你来,你当真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蒲珠。”
任青川说杨超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昨天高占星路过张家坡地时,进庄给我说了一声,本昨天下午就要来,碾好的麦子堆怕再下雨,又扬了扬,今天一早我就赶来了。”说着话,青川又吃喝了点,就出门去洋商场,正当走时,蒲珠来了。
任文锦望了一会儿蒲珠,已不像昨天那样大号大哭,反而问了一声青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青川喊了一声蒲姐说:“我也是刚到,正说和爹妈去看看你呢。”
蒲珠说:“昨天我说错了话,让大老爷去我那里。”停了下又说:“大老爷,我想杨超死了,尸身子也不在这里。活了一趟人,又留了个小子儿,学着古人做个衣冠招魂墓,念念经,让大家也知道一下。把他葬在老杨家的祖坟里,我抱着超超去给叩个头,上炷香,了了我的心思,请大老爷给我安排一下。”
任文锦听后,又流出了眼泪,说:“蒲珠,这件事我昨天就想了,当下又说不出口,你又要自个儿安静地坐一会儿,你现时开口:我马上安排。”又对青川说:“你今天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和你妈同到乡里,还有青海、青松、冬梅、李兰都去。”蒲珠说:“大老爷,青海、冬梅就不去乡下了,青海在商会离不开他,我去了乡里,冬梅就得在商场里,让车小妹把超超领到乡里就行了。”
任文锦听了说蒲珠即这么说,就这么办,那我们就雇轿车去乡里吧。”
中午吃过饭,就坐车到了乡里,进庄门时,任文锦就叫朱八去找甄飞落来大院里说话。朱八望了一眼车内的蒲珠,知道杨超出事了,就飞跑着去找甄飞落了,不想起步太快,跌了一跤,爬起来朝后望了一眼,又飞跑走了。
任文锦进了大院,让蒲珠住进了西上房屋的里屋,自己和张玉亮住在外屋。不一会儿,甄飞落来了,任文锦把杨超的情况简单说了,当场给了甄飞落四百块钱叫他任意开销,又说:“叫李婶、叶秋红也过来,帮厨做饭,到招魂定位那天,做席待客。”甄飞落频频点头,拿着四百块钱走了。
任文锦又问里屋里的蒲珠说:“你思谋过没有,请哪些人来坐一坐。”
蒲珠说:“我也没有主意,他们杨家没人,我蒲家也没其他人,要说邻居还是大老爷家的人,由大老爷看着请吧。”
任文锦听蒲珠如此说,就对青川和青松作交代,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由他们二人操办请人。至晚,招魂灵柩已经做好,有四个人抬着进了杨家老院子,放在堂屋里,又将招魂幡到灵柩前面,灵柩上披红挂彩,两旁摆放着童男童女,两边放着任文锦、张玉亮、任青川等亲朋好友敬献的花圈等物,堂屋外的平桌上,献有盘馍、瓜果之类的食品。
甄飞落穿一身道衣,手拿拂尘,跪在招魂灵柩前煞有介事地咕噜了一阵子,上了香、奠了酒、叩了头、烧了纸钱,起身后挥了下手,八个堂主一边四个,站两排儿念起了经,又在老院子门前吊了个大楼儿纸。甄飞落这才去了任家大院,给任文锦说了全过程,又说:“现在让蒲珠抱着儿子上杨家老院子,在杨超的灵前上炷香、叩个头、祷告几句,让杨超的灵魂翻山越岭地回到肃州,这里有他的家舍。”里屋里的蒲珠都听到了,还没等任文锦叫她,她就从里屋里抱着娃走了出来,甄飞落给了她事先准备的孝衣,蒲珠和超超都穿戴上,然后对蒲珠说:“我在前面走,你抱着孩子跟着我。任大老爷你跟在蒲珠的后面,依次行到杨家院子。”
到了杨家院子,灯火明亮,几十年没住过人的杨家院子,今日倒红火起来了,院内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念经的堂主们,时而敲鱼打铃,时而扬声招魂,叫着杨超该回来了,隔阵时间,还有一阵钹声,诵经声有高有低,堂主们看任大老爷来了,声音更放大了些。蒲珠由甄飞落引着,到了杨超灵前,蒲珠跪下了,又教着超超也跪在了灵前。瞅着儿子跪好后,蒲珠不由得大声号哭了起来。超超也跟他妈尖哭了起来,娘俩的哭声,比八堂主念经的声音还大。
正当这时,高占星、朱八、金贵三个人同时跪在灵前陪哭起来,高占星哭的师傅,朱八、金贵哭的是朋友,四人哭了一阵后,甄飞落对蒲珠说:“你在灵前说几句话。”
蒲珠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听甄飞落说你磕了头起来吧。”蒲珠先扶超超站了起来,又被李兰搀了一把,蒲珠起来了,高占星、朱八、金贵也随着磕了头,立了起来。其他人在灵前,有磕头的,年纪大的有鞠躬的。
甄飞落对任文锦说:“大老爷,你和蒲珠先回去,这里让堂主们超度去吧。”任文锦点了下头,就由张玉亮、李兰拥着蒲珠回了大院。任文锦走了没几步,又住步在院子的前后看了看,很多年了,他没有进过这个院子。杨家的老先人留下的,想着子孙昌盛,万代千秋。谁知在杨超爷爷的手里就是独苗儿,独到了杨超这辈儿,还是独苗儿。他想着这些,又想到了甄飞落。甄飞落一个下午干了这么多的事,杨家院子也清亮了许多,虽然是过活人眼目的,但也做得认真负责。他更佩服蒲珠想得周全,这样大锣大鼓一折腾,远近的人都知道,杨超虽然死在外面了,犹如长眠在家中一样,身后事做得明明亮亮,展现了杨家媳妇的一片赤心。他想着这些,不由得自己的眼睛酸了起来,他抹了一把眼里溢出的泪珠儿。
任文锦回了大院。张玉亮、蒲珠问起吃饭的事,任文锦说我吃过了。”说着话,打了一嗝,任文锦问蒲珠吃了没有,张玉亮说:“蒲珠吃了一点儿。”
任文锦对蒲珠说:“你还要多吃点饭,用你劝了我的话语想开点。”蒲珠微点了下头。任文锦又说:“蒲珠,杨超去兰州时,拿了四万元的购货款,汽车毁了就毁了,但四万元钱还在我们的账上。我想这四万元权当我给杨超的命钱,归你收下,你在挣几个将这小子拉扯大,给杨家顶门立户,也了了我任文锦的一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