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才知道了离情有多么大的魔力。再回味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那诗,突然觉得真是神来之笔,写绝了人间离情。我们尚在平安的环境,就如此盼望家中的信件,而杜甫生逢乱世,怎么能不“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呢?
如今,离情的折磨对我来说,早成了往事,可是,我怎么也难以忘记那刻骨铭心的记忆。想起这记忆,我就想起那些远离家乡的农民工,你们远离父母兄弟,远离妻子儿女,哪个人不背负着一腔离情呢?你们能和亲人常联系吗?没有手机就用公用电话说说家常话吧,哪怕几句!
2007年6月24日
中言心语: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出息的人。你看,出息首先要出,要出得去,而我出去最长的日子就是在京都研习。出息是出去还能息,要息就应该在外面有个能安身的地方。我没能做到,京都研习结束我又回到了故地。但就这我也品尝了离别的滋味,而且这滋味还掘发了我的家乡观念。离别这人生的缺憾,却是对我感情天地的周全。
2009年11月12日
乡情
乡情是感情世界最无杂质的一块净土。
如果将感情比做土地,这土地自有本身的特质。它一刻也不能空缺,只要落几滴雨,就可以长出新的情丝。所以,在诸多情感中少不了新旧交替,少不了移瓜接木。惟一风吹不动,雨打不摇的就是乡情了。乡情的净土上没有旁逸斜出,没有荒草野蒿,明净着无尘的诗行: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李白的乡情。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杜甫的乡情。
一枝何足贵,怜是故园春,是张九龄的乡情。
若为化作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是柳宗元的乡情。
在万千乡情的诗行中,我最钟爱的是柳宗元的此句。此句前面是: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这位诗文巨擘以山作剑,裁割得愁肠寸断,他不觉疼,不知恨,却要化为千亿个身肢,登上峰头观望故乡,多么深邃浩淼的乡情呀!我钟爱此诗,不仅因为他表达了柳宗元的乡情,还表达了我爷爷的乡情。
那一年,坐飞机,乘火车,连日奔波,年近八旬的爷爷从海峡彼岸的台湾回到了临汾。怕他疲累,父亲在城里安排了住处,让他稍作歇息再回乡下。而且,此晚城里有蒲剧名角演出,爷爷又是个蒲剧迷,那年初次在香港会面,他整天待在宾馆听录音,听得如痴如醉。这样的安排两全其美,最好不过了!
哪里料到,爷爷听了,立即否决了,要马上回村去。父亲说到看戏的事,他说那年在香港迷戏,是因为那是乡音,回不到家乡,只好以乡音安慰自己。如今到了家门口,为什么还要望梅止渴呢?
爷爷风风火火赶回村里,走进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境界。一连数日,他东家进,西家出,把家乡看了个透,看了个够,仍然觉得不尽兴,因为不仅长辈早逝了,就连自己儿时的伙伴也所剩无几了。他不无遗憾的写下:
房前白杨临厦脊,
我家原在村子西。
归来不似离去时,
沧海桑田故人稀。
这浅白的语句虽然无法和诗人的大作相比,却也表达了他无限的乡情。
2007年6月24日
中言心语:
若不是离开了家乡一段时日,我至今很难有家乡观念,也就是少有乡情。乡情原来在离别里,乡情的深浅和浓淡,在于离别的长久和短暂。从这个角度看,失去便有了价值。失去了物质的,会收获精神的;失去了有形的,会收获无形的。
2009年11月12日
人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情成了件很难周全的事情。
原先,邻居家东挪西借,借米济面,是很正常的事。老人说,家有千贯也有一时不便。不便的时候就需要互相帮助,以有济无,解燃眉之急。来往久了,便有了人情。
人情也被众生唤作人气。哪个人肯帮别人,甘为别人的事撂下自己的事,那肯定受人尊重。一旦有个事情,家里帮忙的人肯定是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这被称作人气好,人气旺。
前数年,人情还是村乡里家家实用的东西。谁家建新房,不用请小工,只要花钱雇个大工就行。左邻右舍知道你家动工,不用吆喝便前来帮工。所以,花不了几个钱,一座新宅子就成了。因而,家家都把人情看得很重,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邻居们你前他后的费心张罗。当然,也有人生性孤僻,难以与人合群,可是不合这个群,又难以生存,只得竭尽全力应酬,就这还难应酬周全,无意中怠慢了一些人。有这么个故事,是说有个人想弥补这种缺憾,就请些人到家里吃顿饭,以联络感情。这日,酒菜上桌,来的人还不齐整,未免有些着急。此公一边急着等待,一边自语道:该来的没来。话刚出唇,就见有二三人相携离去,拦也拦不住,遗憾的接着说:不该走的走了。话音一落,还坐在桌旁的那两三个人也起身走了,走得很不客气。一时屋里空荡荡的,本想做个人情,不料却得罪得更多了。静心一想,自己禁不住掌嘴,连说:臭嘴、臭嘴。
仿佛是打了个盹,一瞬间时光变了,人情淡了,现今若没钱,小工也没人干了。人们早已不再为人情所累了,因为,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然而,另一种负担却来了,这便是时下流行的礼尚往来。在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几乎倾村出动;在城里,一请几十桌,一请好几天。真是图个热闹红火也罢,其实背后的潜台词是敛财。年长的儿女结婚可以敛财,那年轻人岂不吃了大亏?哪里会!你有政策,我有对策,干脆就给儿女过生日、过满月。反正,要设法把掏出去的钱捞回来。其实,怎么捞也捞不回来,捞来捞去,不少钱掉进饭店的陷阱出不来了。
如此说来,大家齐心中止这敛财礼仪不就妥了?不妥,因为这敛财招摇的是人情的旗帜。钱可以不要,但人情不可以不做。若要是怠慢了,延误了哪家,那肯定得罪了人。虽然,人家见了你仍笑脸灿烂,说不定哪一天在背后使个绊子,把你放倒了,你还不知道是谁做的手脚。
礼多了,人短了,唉,人情难做。
2007年6月25日
中言心语:
古往今来,无论何事,只要形成了一个定式,准会掏空了内涵,只存留一个空泛的外壳。近些年,人情礼往尤其如此。外观越来越红盛,落笔写这则短文时还只是饭店的张罗,如今饭店的张罗未减,又增添了家里的张罗,一连数日熙攘不散,名曰,帮忙,实是添忙。人情成了天大的负担!
2009年11月12日
热情
热情,蓬勃生动,充满活力。我的生命与之共同跃动过几十年。
按说,我们应该与之相厮相守,一往无前。然而,回首一想,我却不无困惑。正欲诉说这种困惑,我看到了徐成淼先生回忆1956年的一篇散文,那可真是一个热情无比的年代呀!
这年1月6日,作者在日记中写道:(上海)市不久就要开始农业电气化了。1月10日就有新的记载,三年后,我就置身社会主义新农村了,快啊!年轻人,要展望未来,鼓足勇气。仅仅过了一个星期,这“三年”就变成“明天”了。1月17日,他又记下:北京昨天已经进入社会主义了,这么快!上海郊区也要在明天全部合作化,这么快!上海市要争取在六天内全部公私合营,太快了!然而,哪里用得着六天呢,才过了一天,1月18日学校放假,因为要迎接社会主义到来。这一天,作者来到外滩和南京路,到处都是欢乐的人群、歌声、口号声、锣鼓声,响成一片。标语如花,彩旗如林,连资本家也穿着华贵的盛装走进了游行的行列。作者激动地写下:让我们用全部热情为你欢呼:祖-国-万-岁!
那可真是个热情洋溢的时代,多少人用自己的满腔热情迎接社会主义,走进社会主义,包括那些资本家也是热情洋溢呀!当然,他们不会想到,十年以后会有一场文革风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资本家也在劫难逃。如果,他们侥幸躲过这一劫的话,可能还会看到,如今的资本家可比当年红得更红了!只是,时间似乎在那么飞快地挺进后就静止了,我们经过了几十年的扑腾,及至到了今天,竟然还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看来,人没有热情不行,人没有冷静也不行。人最需要的是在热情的时候保持头脑的冷静,冷静了才可能行止得当,才可能避免“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
有人说,那是个热情的时代,你不热情岂不是被当作绊脚石搬掉了。问题的关键正在这里,一个人,两个人的冷静是无法抵御强大潮流的,如果人人冷静,全民族清醒,那怎么还会有热情过度的潮流呢?
时过境迁,没有必要去纠缠历史的陈账。要害的是,前事不忘,引以为鉴,冷静而清醒地用好刻下的热情,不要再让热情成为新的遗憾!
2007年6月25日
中言心语:
人没有热情不行,人没有冷静也不行。人最需要的是在热情的时候保持头脑的冷静,冷静了才可能行止得当,才可能避免“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
激情
人是需要一点激情的。
有了激情,在关键的时候可以挺身而出,知难而上,创造非凡的成就。
没有激情,可能会四平八稳,萎靡不振,要办成一件事情,很难。
不过,激情可不能常有,更不能常用,否则,不是冒然做错事情,就是轻而易举被人利用。
青年时期是人生的激情时段,若要是再遇上激情时代,没准便会酿成人生难以弥补的缺憾。回忆自己的经历,恰逢这样的境遇。初中刚读完,文化大革命就狂风骤起,一时间校园里风云变幻,人妖颠倒,校长被打作走资派成了批斗的对象。临汾三中的校长范传芳慈眉善眼,温尔文雅,且写得一手好文章。有一年患病,赴京治疗,心生感慨,提笔记下,一篇散文便登在了《北京晚报》。时过40余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篇文章的题目是《生活在阶级情感的海洋里》。文章张贴出来,我受到很大感染。一天,学校召开通讯员会议,我也挤进了其中。大家在校会议室坐定后,范校长笑眯眯进来了。他给我们讲起了自己写作的经历和体会。那是个夏日,他穿着一件真丝短袖衫,主持会议的老师说,范校长的这件短袖衫是拿稿费买的。这更添了我对他的仰视,鼓起了写作的劲头。从内心深处,我和我的同学对他充满了敬慕。然而,一夜阴雨,范传芳被押上了批斗台。
批斗会上,同学们激情昂扬,斗志坚强,似乎不打倒范传芳,我们无产阶级的江山就会灭亡。我被簇拥进会场,挤匝进人群,看着以前同我一样敬慕范校长的同学,怒目圆睁,高喊口号,我甚是不解。不过,我却不敢认定他们的清浅,还狠下心来责骂自己感情用事,思想落后。责来骂去,竟然也举起右臂,喊出了口号。时过境迁,回首往昔,时代的激情澎湃了同学,同学的激情波击着自己,自己也就难以自持了。
冷静一想,激情是冲动的内因,冲动是失当的根本。激情这东西若要是用错了地方,错误也就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