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妄言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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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红尘别解(2)

赵姨娘见了茉莉粉,知道是糊弄贾环,顿时火起,怒冲冲找到怡红院,将那粉照着芳官的脸上摔去,手指着鼻尖骂道:

小娼妇养的!你是我们家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

得,看人下菜碟出来了,芳官的举止是看人下菜碟,不过不是有意的,尚有麝月在背后指使,不知不觉轻慢了贾环,也等于轻慢了赵姨娘。赵姨娘常被人轻慢,窝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正碰上个不识时务的小戏子犯上作乱,岂不冒火?好个小娼妇,你不是王夫人,你不是王熙凤,也不是老太太的心肝宝玉,老娘何尝要受你的气?于是,扑过来了,摔过去了,闹打开了。却怎么,赵姨娘这举动也是看人下菜碟,换个有脸的人,她敢!

细想一下,其实这世上哪一位不是看人下菜碟?一切的规矩礼法,似乎都起始于看人下菜碟。看准了人,下对了菜,就是正常礼仪,摆在桌面上便是合乎接待规范。所以,赵姨娘口中的看人下菜碟和现世流行的看人下菜碟都是一回事,是指本意之外的一切人际关系。不过若要理解意外之意,尚需好好体会一下意中之意。

我这人在城里住下30余年了,生命的大部分时间不在农村,可是我觉得仍然是个农民。这主要表现在吃饭上,大鱼大肉不喜欢,山珍海味没胃口,而见了菜窝窝、米綦子,真是谢天谢地!反之,即使饭菜再丰盛,破费再多钱,我也不喜欢。为啥?还是招待者不懂看人下菜碟!

但是,切记不要一把尺子量到底。招待我的菜千万不要用在他人身上,要让人高兴,需按他的胃口下菜。这是件难事。我主管过接待,不同人有不同标准。政务人员曾严格要求过四菜一汤。哪怕端上来就吃光也不能超标。而对台商就另当别论了,丰盛的饭菜几乎没动筷子,就撤了下去。要是日本人那外商来了,盘子不能平面摆了,要立体摞了,摞成了鼓楼。因而有人怨怪:咱军不如国军,国军又不如皇军。怨怪归怨怪,廉政防线不能逾越。

仅仅怨怪还算罢了,关键是芝麻小的问题竟成了西瓜大的错误,甚而弄得难以正常工作。这就不得不思考了,思来想去,问题就出在四菜一汤上,连忙拓展思路,四菜仍是四菜,只是一个大菜盘里少不了要装小四菜;一汤还是一汤,只是一汤舀了十碗还可以再舀十碗。这么一来,酒桌上皆大欢喜,工作上皆大欢喜,即使西瓜大的错误也变成了芝麻小的问题。芝麻小的问题还算问题吗?不算,也就没了问题。

这都是先前的事了。后来层次分明了,麻烦更少了,有人划了这么几个台面:喝白酒,打白条;喝啤酒,说屁话;喝红酒,收红包;喝洋酒,泡洋妞。一个台面,一个标准,差别十分明显。幸亏赵姨娘早不在这世上了,尚在,不气破肚子才怪。你看人家宝玉喝洋酒,泡洋妞,也想让你那贾环过过瘾,没门,你就安心让娃喝白酒,打白条吧!这世上喝不起白酒的人有的是,只能手握着人家打的白条干瞪眼。这就是人常说的,前头有个骑驴的,后头有个不如的。

如此想来,赵姨娘开心了吧,千万莫骂看人下菜碟了,再骂只能丢了自家的身份,掉了自家的行情。世上原来就这么个道理,就这么个秩序,古今一样,中外一理。至于下个世纪怎么样?那不是我这草木之人说得清的了。

井水不犯河水

话出秋桐之口。

《红楼梦》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恨逝》写了尤二姐之死。一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说死就死了,实实地可惜。这尤二姐之死完全是凤姐所为,只是凤姐老谋深算,借剑杀人,杀了人还让人心存恩念。凤姐借的剑是秋桐,秋桐本是贾赦房中的丫环,只因贾琏办了一趟好差,回明事体,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不说,还将秋桐赏他为妾。秋桐仗着贾赦之赐,无人僭她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容那“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尤二姐”。这正中凤姐下怀,如此这般一番,秋桐跳哒得可欢了,三下五除二便折腾得尤二姐病了。请来个庸医看病,病未治了,反把个男胎打了下来。这时,凤姐再加一把火,命人出去算卦,回来告知,是属兔的冲犯了。满屋里只有秋桐一人属兔,听了顿怒,气得哭骂:

理那饿不死的杂种混嚼舌根!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她!下面的话骂得更难听,我们图个耳根清净不要听了,只明白“井水不下面的话骂得更难听,我们图个耳根清净不要听了,只明白“井水不犯河水”出自秋桐嘴里也就行了。用村乡人的话说,秋桐这是撇干练、避疑嫌,说明尤二姐的病与己无关。有没有关系,这里暂且不论,只论“井水不犯河水”有无道理。

井水不犯河水,出自秋桐嘴里,却不是秋桐的语录,是民间广泛流行的,也就是说众人都以为是这么回事。用现世的眼光看,当然这话不准确了,应该说是不科学了。从头盘根,水井从啥时起始的,至今是谜。能知道的是尧时天下大旱,河涸苗干,人们面临绝境。此时,尧带领先民挖土掘井,饮水浇苗,幸存了下来。人类大规模使用地下水从此开始了。挖一口井,住几户人;再挖一口井,再住几户人,人们离开河流,逐渐向高地移居。于是,有了村落,有了乡镇,有了都市。水井不光是农耕文明的写照,还是城市文明的源头。因而,现今谈城市文明,人们说是市井文明。水井成了人类生存的家园,人们离家外出,居然是——背井离乡了!

话说到这儿可以先打住,回味回味。一回味知晓了,原来井水一开头就是犯河水的。河边早先熙攘的人们是因为有了井水才离开河水的。离开的原因是井边比河边安全,不会遇到突发的山洪和鱼鳖一同随波飘流。河边冷清了,井边热火了,这一冷一热还不是犯么?显然是井水犯了河水。这还只是就现象而说。

倘从本质说,井水、河水都是水,水都是地下流出来的,区别在:河水是自生的,井水是人工的。试想,哪一条河流的源头不是泉水呢?泉源,泉源,顾名思义。自生的泉和人工的井都是地下一体的水。水的多少是定数,井里多了,河里就少了,这是无可争议的。如果谁有异义,不妨去太原走走,去晋祠看看。晋祠有眼泉,曾是山西大地一颗璀璨的明珠,滔滔的清水涌流不止,出了祠门,流南淌北,化为好多条河溪,浇灌出一大块北国江南鱼米之乡。因而人们恭称——难老泉。孰料,难老泉竟然老了,干了。河溪也就涸了,没了。究其原因,还不是井么?周围的井越挖越多,越掏越深,深得本该从难老泉流出的水被从井里掏上去了。因而,井口清流潺潺,泉源水落石出。急得晋祠慌忙补救,打了深井,抽了水,转送难老泉流出。只是,再流难老泉也不是先前的自然风貌了。这种后果,秋桐无法预料,和秋桐共生的众人也无法预料,所以理直气壮地谈论:井水不犯河水。

撇开自然演变不说,秋桐这话也有点过份。试想,你在老爷屋里当丫环时,贾琏是凤姐、二姐俩人的,你来了,成了仨人的。如果把贾琏比作街上卖的那串糖葫芦,这糖葫芦和地下水一样是有定数的,他俩人享用,且可以二五一十,而添了你就只能三三见九了,剩下一颗少不了你争他夺,惹是生非。况且,自打秋桐你过来,是啥做派还不清楚吗?你不好意思说,曹老夫子好意思说:

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哪里拆得开。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

看来,我那三三见九的估计完全错了,你这口井不仅掏光了凤姐的水,而且掏净了二姐的水,怎么能说井水不犯河水呢,秋桐?

2003年9月13日-14日

成语独释

愚公移山

愚公移山源出《列子·汤问》,先是据实记叙,写的是古翼州之南,横亘着太行、王屋两座大山。大山颇大,蔚为壮观,高达万丈,盘卧七百余里。山中有位老翁,名叫愚公,高寿已过九旬。许是年长寿高,出门攀山爬坡,费尽辛苦的缘故。因而,心生移山之计,动员膝下儿女子孙打响了搬山填海的战役。是时,即使不炮声隆隆,也会锤声铛铛;即使不人欢马叫,也会号子连天。这便惊动了邻人。邻人也苦于山高路险,出入不便,赶忙前来助战,连刚生嫩齿的小儿也赶来了,好一幅全民参战的壮观画卷。

也有不识时务者,还是个被人以智者相称的老头。他不参战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站出来阻挠,指责愚公憨傻,如此高龄怎么搬得走大山?愚公听了不仅没有动摇信念,而且义正辞严地对他说:“我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有孙子,子子孙孙没有穷尽,山却不会再增高了,为什么挖不平呢?”智叟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的事情这么写实不行了,只得借助神话了。操蛇之神闻之,告之天帝,天帝派了两个神仙下凡,搬走了两座大山。实写也好,虚构也罢,都说得过去,因为在那遥远的古代,人们还受着自然的万千摆布,这个故事写出了人类征服自然,改变生活环境的雄心壮志,具有相当大的胆略和气魄。因之,不胫而走,流传开来。

论及流传的广泛却是数千年以后了。旧话重提是在陕北的大山沟里,毛泽东鼓励人们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去抗击践踏国土的日本侵略者,可算是古为今用,动员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了。时隔20年后,这篇讲话成为流行一时的“老三篇”中的一篇,国人个个熟读,人人成诵,愚公不知让多少人沸腾着热血去战天斗地,而且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愚公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可惜的是,时光又过去了几十载,再读愚公移山,怎么也鼓不起原先的劲了。怎么读都觉得愚公有些不对头,居于山中,出入不便,修条路不就妥了?为什么非要搬山填海?如果再找简易办法,时下流行的不是移民的么?搬家自然要比搬山省事的多,可为什么愚公就不算算这个账呢?愚公不算这个账可以,生活在当代的我们不算这个账就不可以了。我们曾经要敢教日月换新天,重新安排社会主义河山,结果山河依旧,只弄了个一穷二白,苦不堪言。赶紧倒车,换了个活法,却把眼光盯在挣钱上了。挣钱的路子本来很多,我们却逃不出愚公的思维定式,除了挖,还是个挖,挖煤、挖铁、挖铜,挖得乌烟瘴气,灰天污地,祖辈安居的故乡几乎快要不适宜人类居住了,可还在乱挖,实在有些伤悲。

这时候回望智叟真有些佩服他老人家的先见之明了。在那么遥远的年代,他就懂得阻止挖山,保护环境,与自然和谐相处,已经有点儿科学精神了!不过,他老人家昔年肯定没有少受委屈。试想,愚公德高望重,振臂一呼,应着云集,移山填海形成了主导旋律。智叟不仅不随波逐流,还公然唱反调,那不被唾沫星淹死才怪!处在众人指骂的氛围中,智叟的精神生活质量急转直下,再待下去恐怕要被送进疯人院了,因此,一咬牙,挑着一担家当,背井离乡,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到了哪里?许是走出大山,到了东南沿海,敢情如今那些阔绰的大款大腕可能就是智叟的后代呀!而我们这些愚公的后代却仍然操守祖先的模式,在暗无天日的黑窟中与瓦斯并肩同行,还得操心千万不要透过水来,弄得人或为鱼鳖。

返回书中再咀嚼这古老的故事,就会发现作者写着写着遇到了尴尬,以愚公一家之力怎么也搬不走太行、王屋二山。作者没有招数了,只好动用神仙,借用他们的力量掩饰了自己的无奈。这也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把目标定得脱离实际,太高太远,否则,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千万不要一觉醒来胡乱指划,乱开乱挖,挖坏了自然,也就挖坏了家园。请记住:人类只有一个地球!

2006年6月9日

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源出《列子·天瑞》。杞人是以一个被嘲讽的对象进入我的记忆的。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故事。杞人担心天会塌,地会陷,自己没有了存身的地方,终日愁眉不展,食不甘味,寝难成眠,不用说,人肯定瘦成了一根火柴棍。

有好心人不忍他这么愁苦度日,上前劝他,这天是个聚气的东西,塌不下来。

杞人还有忧虑,即是天掉不下来,日月星辰掉下来也不得了。好心人告诉他,日月星辰也是气体,不会掉下来。

杞人不担心天了,却担心地会陷落。好心人开导他,地是土块堆积而成的,塌不下去。杞人听了,放心了,高兴了,自在的生活开来。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已来到世上近十年了,既没忧过天,也没忧过地。看夕阳落下去,又回来,一年又一年,咱活得自由自在,当然,就觉得那个杞人真是个憨蛋,憨得简直要脱了裤子放屁——多来一套,嘻嘻!如果这世上真有个忧天的杞人,如果这杞人能从我们村巷里经过,我们准会对着他的背影喊:憨,憨,憨憨蛋。

也难怪我是这样的想法,《古今汉语成语词典》是这么给杞人忧天定位的:杞,周代诸侯国名,在今河南杞县一带。杞国有个人担心天会塌下来,比喻没有根据或不必要的忧虑。

杞人真是不必要的忧虑吗?

时光过去了也就是50个年头,回想旧事该称憨蛋的不是杞人,而应是我了。我那时真是幼稚的可笑,怎么就不会为天地有些忧虑呢?如今,天上的臭氧层破坏了,地球变暖了,人类的灾难临近了,多么后悔呀!只怨先前懂得太少,太少!一万年前的时候,天上大气中有了一定数量的二氧化碳和其他微量气体。这样自我设计的大自然,为人类的出场做好了相宜的准备。否则,气温会比今天低40℃,地球上的水会完全结冰,哪里会有人类生成呢?这相宜的天地孕育了人,哺育了人,让人从小虫,从猴子,从猿人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人应该感谢自然,当然也应该爱护养育自己的生存环境。爱护似乎应该始于忧虑,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杞人忧天,其实是杞人环境意识的萌生,出于爱心才生成了少有的忧虑。如果杞人的忧虑引起世人的注意,如果杞人的忧虑变成世人的忧虑,那时下的世界肯定不会是现今这个样子。遗憾的是,当那个跨时空的超人——杞人出现的时候,人们没有引起关注,引起忧虑,反而嘲弄和戏谑了他。甚至过了数千年,还把人家当成憨蛋看待。

结果,时过境迁,回头一看,被嘲弄和戏谑的不是杞人,而是我们自己。倘若我们不再注意生存环境,肆无忌惮地敲榨自然,那么,不仅臭氧层的破坏会使“天塌”,而且,温室效应的出现会让地陷。据说,若气候继续转暖,地球上的冰冠就会全部融化,海平面就会上升六七十米,那该是个什么可怕的样子?恐怕如今依托海洋繁荣起来的那些大都市都要变成吴承恩先生笔下的水晶宫了,这岂不是地陷了吗?

如此反思,人类在各个时期都会出现一些孤独的另类。这些另类的出现提供给人们的往往是新观点、新思维,也就是一条新的生路。可惜,这些另类为众生求同的思维所不容,嘲弄、戏谑尚是宽恕,弄不好还会被绳之以法,毙之以命。这个世界是什么平庸都能海纳,就是容不下一点奇崛与峥嵘。

早该给杞人平反昭雪了,我想。

2006年6月10日

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源出《战国策·齐策二》。书中描绘的人物形象很早就走进了学生的教科书,于是,小时候我的头脑中就锁定了一个蠢人,这就是画蛇添足的那个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