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文学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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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小说鉴赏(42)

【赏析指要】

《白鹿原》是陈忠实的代表作。这部长达近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是陈忠实历时六年艰辛创作完成的。小说以陕西关中平原上素有“仁义村”之称的白鹿村为背景,细腻地反映出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活剧: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大革命,日寇入侵,三年内战,白鹿原翻云覆雨,王旗变幻,家仇国恨,交错缠结,冤冤相报代代不已……全书浓缩着深沉的民族历史内涵,有令人震撼的真实感和厚重的史诗风格。

本文节选自《白鹿原》第七章,写改朝换代了,村里成立了乡约,鹿子霖一上任乡约,就建起了滋水县白鹿仓第一保障所。第一保障所创建成功,并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鹿子霖首先约请了顶头上司总乡约田福贤,还邀请了第一保障所所辖管的十个村子里的官人———包括白嘉轩在内的各村的族长。田福贤、鹿子霖作为道德力量的对立面登场了。遵循着“尊明君是忠,反昏君是大忠”的信念,白嘉轩“鸡毛传帖”,发动了“交农事件”,赶走了史县长。鹿三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让白嘉轩不由得刮目相看。

文中的白嘉轩作为青年族长,为人耿直厚道,顾全大局,大公无私,心胸宽广,他做事有原则,他定族规《乡约》,同时推行《乡约》规定,使民风整肃。在交农事件中,他暗传鸡毛信,鼓动民众游行抗税,罢免了史维华县长,并且在头人被抓之后,主动请罪,说明了他不委过于人的思想,同时也体现他的愚昧。

鹿三和白嘉轩的关系很特殊,他和白嘉轩是农民与地主的关系,但在文中,他们的关系却超越了一般的阶级关系,更多地强调两人之间的情谊,如白嘉轩真诚的称他为三哥。在鹿三身上具有勤劳踏实、忠厚善良的传统美德,但在他的这种性格深处,还隐藏着粗豪、勇武或者说冷硬、凶悍的一面,这在本文交农事件中表现得很明显。

鹿子霖尽管对辛亥革命一无所知,但知道革命能带给他好处,因此,他想尽办法抓住了这一机会,做了白鹿原的“乡约”,以此来和白嘉轩的“族长”对抗。但是,白嘉轩发起的交农事件又很快挫败了他,于是他一直伺机报复。

【辑评】

小说的前五章写了白鹿原社会群体的常态,从娶妻生子、土地种植一直写到翻修宗祠和兴办学堂,整个白鹿原被纳入旧生活的常规,“洋溢着一种友好和谐欢乐的气氛”。从第六章开始,作家就着手设置境遇了。第一个境遇是改朝换代。白嘉轩说:“没有皇帝了,往后的日子咋过呢?”朱先生为这位群体领袖(族长)拟定了一份《乡约》,似乎有了群体规范就可以保证稳态。然而,这《乡约》却约不住外部社会,于是便爆发了“交农事件”。“交农”虽说是群体对外界社会的抗争,但这事件中每个人都为自己今后的命运埋下了种因。事件过后,初级群体在内部蕴蓄着,主要是新的一代在新的形势下成长,兆鹏、兆海、孝文、黑娃、白灵都在与外部社会接触中进一步社会化。从第十一章开始,作家设置了第二个境遇:白腿乌鸦兵围城。在围城事件中,白鹿原社会群体尽管仍作为一体来同外界社会抗争,然而,已经从个人的不同斗争方式上预示了群体的分化。接着是第三个境遇:农民运动及国共分裂。至此,群体已分化出三种势力:国民党、共产党与土匪。白嘉轩作为族长尽管还在不遗余力地恢复群体的稳定,但已经回天乏力了。接着是第四个境遇:年馑与瘟疫。从第十八章到第二十八章是小说最出色的十章,大自然的参与加剧了社会的变动,已经完全成熟了的年轻一代以各自的方式投入行动,群体中每一个人,包括此前被置于后景上的妇女都在灾难的旋涡中打转浮沉。自然灾害过后一片死寂,群体的创作还没来得及恢复就又被卷入社会灾难的旋涡。第五个境遇是抗日战争。大概由于西部未曾沦陷,作家才没有对此展开描写,只是用反讽手法写了朱先生投军与兆海之死。第六个境遇是解放战争。这最后的五章写得也很动人,尤其是卖壮丁与策反保安团,写得有声有色。决定整个民族命运的大决战自然也决定了白鹿原社会群体的命运,每个人物都走向自己的归宿。不难看出,结局中笼罩着悲剧气氛,我认为作家这样写是非常聪明的。朱先生的死,黑娃的死,鹿子霖的疯,白嘉轩的残,以及鹿兆鹏的下落不明,共奏出一曲挽歌,似在挽悼旧的白鹿原的终结。

(选自薛迪之.评《白鹿原》的可读性[J].小说评论,1993(4). )

白嘉轩就是几千年中国宗法封建文化所造就的一个人格典型。他是《白鹿原》的第一主人公,也是作品中白鹿两个家族的族长。就个人品质而言,他完美到几乎无可挑剔的程度,以至于有些论者误以为作者对他持完全认同的态度。但是作品的非同一般恰恰在这里,在他的刚直的男子汉、富有远见的一家之长、仁义的族长的现象下面,却是一整套坚固的封建文化信条,在他的身上体现了中国家族文化全部的反动与保守。他的两个儿子和鹿子霖的两个儿子一起上学读书,鹿子霖想让儿子读书识字到外面闯世界,他却很早就让两个儿子回到身边,走耕读传家的道路。他先按照一个族长的标准,培养长子孝文接班,在孝文与小娥的奸情被发现后,他气得昏过去,并不顾众人的哭劝,当众施行严厉的惩罚,断绝父子关系,在孝文以后,他又按照自己的面貌将二儿子孝武培养成家族文化的忠实奴隶。他对叛逆者小娥的处理充分体现了他在捍卫自己的文化理想时的残忍,先是支持鹿三对小娥夫妇开除农籍,既而又先后两次对受人诱惑而失足的小娥用刺刷毒打,小娥冤死化鬼想讨回公道,他又建造七级砖塔镇压。在砖塔奠基时,他又让人将据说是小娥化成的蝴蝶统统抓住,压在塔下,完全一个扼杀白娘子美好爱情的法海和尚形象。他容忍后来的黑娃和白孝文回村认祖归宗,很容易被人理解为这个族长的宽厚,其实不然,那是在他们有了各自不同程度的悔过之后。“凡离开白鹿原的男人,最后都要回来的。”正是这些家族文化的回头浪子,给了白嘉轩这样的自信。所有这些都说明,白嘉轩是家族文化的自觉的维护者,个人人格的完整与强大,更增加了这种文化的欺骗力量。白嘉轩是陈忠实贡献于中国和世界的中国家族文化的最后一位族长,也是最后一个男子汉。在他身上包容了伟大的中国文化传统全部的价值———既有正面又有负面。白嘉轩是农耕社会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家族制度的代表人物。他是白鹿村白姓一家的家长,又是白鹿两姓组成的白鹿家族的一族之长……

“耕读传家”从来是农耕文化和家族制度的规范之一,白嘉轩始终把它视为治家、治族的根本方略。先来看“耕”,他早年并不缺乏经济头脑,但他终于退守朱先生的教导:“房要小,地要少,养个黄牛慢慢搞。”坚持只雇一个长工。我国封建社会结构的长期稳定,毫无松动的经济原因在这里可以找到它真正的答案。再来看“读”,白嘉轩一贯重视教子读书,教族人读书,但这必须是孔孟儒学,对于所谓新学,他天然地持怀疑、拒斥态度,这些都足以反映他思想中保守的、封闭的、顽固的一面,表现了我国传统文化结构中的不合理因素是怎样制约和阻碍着社会的进步。

(选自李星.世纪末的回眸[J].小说评论,1993(4). )

鹿子霖是宗法家族制度和思想的维护者和破坏者。作为勺勺客的后代,他始终牢记“让人侍候你才算荣耀祖宗”的祖训,把出人头地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根据白、鹿两姓创始人的决定,他无缘充任白鹿家族族长,强烈的忌妒心推动他千方百计另寻他法以压倒白嘉轩。小说紧紧抓住他的这一隐蔽的思想动机写他怎样在修祠堂、办学、修围墙中大显身手而博得村民的赞赏,怎样策划由田小娥勾引白孝文给白嘉轩以精神上的打击,怎样在白嘉轩惩罚白孝文、拒绝为田小娥修庙等事件中向白嘉轩长跪不起,既收买人心又使白嘉轩难堪,怎样几次三番投靠田福贤,利用机会中饱私囊。他阴险狡诈又为人平易随和,他贪得无厌却又常常解囊助公。和王熙凤作为贾府封建传统的维护者和破坏者一样,他和宗法家族制度及思想关系也是一身而二任的。他的结局也带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色彩。

(选自赵祖谟.多重视角下的历史脉动[J].小说评论,1994(4). )

伊豆的舞女

[日]川端康成 叶渭渠译

山路变得弯弯曲曲,快到天城岭了。这时,骤雨白亮亮地笼罩着茂密的杉林,从山麓向我迅猛地横扫过来。

那年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制帽,身穿藏青碎白花纹上衣和裙裤,肩挎一个学生书包。我独自到伊豆旅行,已是第四天了。在修善寺温泉歇了一宿,在汤岛温泉住了两夜,然后登着高齿木屐爬上了天城山。重叠的山峦,原始的森林,深邃的幽谷,一派秋色,实在让人目不暇接。可是,我的心房却在猛烈跳动。因为一个希望在催促我赶路。这时候,大粒的雨点开始敲打着我。我跑步登上曲折而陡峭的山坡,好不容易爬到了天城岭北口的一家茶馆,吁了一口气,呆若木鸡地站在茶馆门前。我完全如愿以偿。巡回艺人一行正在那里小憩。

舞女看见我呆立不动,马上让出自己的坐垫,把它翻过来,推到了一旁。

“噢……”我只应了一声,就在这坐垫上坐下。由于爬坡气喘和惊慌,连“谢谢”这句话也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我就近跟舞女相对而坐,慌张地从衣袖里掏出一支香烟。舞女把随行女子跟前的烟灰碟推到我面前。我依然没有言语。

舞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岁光景。她梳理着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发髻,发型古雅而又奇特。这种发式,把她那严肃的鹅蛋形脸庞衬托得更加玲珑小巧,十分匀称,真是美极了。令人感到她活像小说里的姑娘画像,头发特别丰厚。舞女的同伴中,有个四十出头的妇女、两个年轻的姑娘;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他身穿印有长冈温泉旅馆号的和服外褂。

舞女这一行人至今我已见过两次。初次是在我到汤岛来的途中,她们正去修善寺,是在汤川桥附近遇见的。当时有三个年轻的姑娘。那位舞女提着鼓。我不时地回头看看她们,一股旅行的情趣油然而生。然后是翌日晚上在汤岛,她们来到旅馆演出。我坐在楼梯中央,聚精会神地观赏着那位舞女在门厅里跳舞。

……她们白天在修善寺,今天晚上来到汤岛,明天可能越过天城岭南行去汤野温泉。在天城山二十多公里的山路上,一定可以追上她们的。我就是这样浮想联翩,急匆匆地赶来的。赶上避雨,我们在茶馆里相遇了。我心里七上八下。

不一会儿,茶馆老太婆把我领到另一个房间去。这房间大概平常不用,没有安装门窗。往下看去,优美的幽谷,深不见底。我的肌肤起了鸡皮疙瘩,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颤抖了。我对端茶进来的老太婆说了声:“真冷啊!”

“唉哟! 少爷全身都淋湿了。请到这边取取暖,烤烤衣服吧。”

老太婆话音未落,便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她们的起居室去了。

这个房间里装有地炉,打开拉门,一股很强的热气便扑面而来。我站在门槛边踟蹰不前。只见一位老大爷盘腿坐在炉边。他浑身青肿,活像个溺死的人。他那两只连瞳孔都黄浊的、像是腐烂了的眼睛,倦怠地朝我这边瞧着。身边的旧信和纸袋堆积如山。说他是被埋在这些故纸堆里,也不过分。我呆呆地只顾望着这个山中怪物,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还是个活人。

“让你瞧见这副有失体面的模样……不过,他是我的老伴,你别担心。他相貌丑陋,已经动弹不了,请将就点吧。”老太婆这么招呼说。

据老太婆谈,老大爷患了中风症,半身不遂。他身边的纸山,是各县寄来的治疗中风症的药方,以及从各县邮购来的盛满治疗中风症药品的纸袋。听说,凡是治疗中风症的药方,不管是从翻山越岭前来的旅客的口中听到的,或是从新闻广告中读到的,他都一一打听,照方抓药。这些信和纸袋,他一张也不扔掉,都堆放在自己的身边,凝视着它们打发日子。天长日久,这些破旧的废纸就堆积如山了。

老太婆讲了这番话,我无言以对,在地炉边上一味把脑袋耷拉下来。越过山岭的汽车,震动着房子。我落入沉思:秋天都这么冷,过不多久白雪将铺满山头,这位老大爷为什么不下山呢? 我的衣衫升腾起一股水蒸汽,炉火旺盛,烤得我头昏脑涨。老太婆在铺面上同巡回演出的女艺人攀谈起来。

“哦,先前带来的姑娘都这么大了吗? 长得蛮标致的。你也好起来了,这样娇美。姑娘家长得真快啊。”

不到一小时的工夫,传来了巡回演出艺人整装出发的声响。我再也坐不住了。不过,只是内心纷乱如麻,却没有勇气站起来。我心想:虽说他们长期旅行走惯了路,但毕竟还是女人,就是让她们先走一二公里,我跑步也能赶上。我身在炉旁,心却是焦灼万分。尽管如此,她们不在身旁,我反而获得了解放,开始胡思乱想。老太婆把她们送走后,我问她:

“今天晚上那些艺人住在什么地方呢?”

“那种人谁知道会住在哪儿呢,少爷。什么今天晚上,哪有固定住处的哟。哪儿有客人,就住在哪儿呗。”

老太婆的话,含有过于轻蔑的意思,甚至煽起了我的邪念:既然如此,今天晚上就让那位舞女到我房间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