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什么会对这小道姑生出那许多绮念?分明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却让他渐生舍不下的欢喜。“妙清!”再叫一声,龙昊祯不知是该气她的心不在焉还是笑自己的格外在意。他真的不是没经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呵!“你莫急着走,再下一盘,或许就能赢了我。”
“再下几盘,妙清都是输的。”妙清笑笑,目光却望着他身后的苍翠远山。
“还没下怎么知道一定输呢?”
“下棋除了天分,尚要有求胜之心,妙清一无天分,二无求胜之心,又怎么可能赢呢?”对福王的事,不敢一下子把话说尽了,只有意无意地透露消息。谁知这位英王又似突然对那些事不感兴趣了,只每日邀她游山玩水,一尽地主之谊。人已过花嫁之年,她不是看不出英王看她的眼光隐着异样的情愫。除却先前的震惊,却只觉得好笑。像她这样一个女子,居然也会有人看上她,倒是奇怪啦!
妙清不知道老天爷让自己遇到英王是幸还是不幸。说来不关他的事,可就是因为这个对她感兴趣的王爷,她才如此真切地认识到自己在师父心里的地位啊!只要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要迁怒到他身上。
“你不喜欢京城?”龙昊祯看她若有所思,禁不住问。是他突然变得没有魅力无法吸引女人还是她早已心有所属?“本王记得你说过跟着元一真人去过很多地方是吧?”
“是。”妙清应了一声,忆起从前,忽然笑了,“从前师父喜欢到处游历。名山大川,道观仙迹,仙洞深林,只要是有道教信徒的地方我们都去过。”其实是师父有心传教,广收信徒,建立威信罢了。到后来时机成熟,就在华山脚下建了玄冥观……
“你跟随元一真人多久了?”龙昊天看着她渐渐黯淡的笑,不动声色地问。
“七年多了,从我十三岁第一次看见他……”漫长的岁月,有太多的记忆,竟让她想忘都无法忘记。
慢慢靠进椅中,目光却没离开她的脸,龙昊祯慢悠悠地问:“他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吧?”
先是没听清楚,但对上他那双闪着锐光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似的眼睛,她的脸色开始变白。等他笑着又说了第二遍时,妙清猛地站起身,脸白得像雪,一双眼却似喷出火来,“还请王爷自重!”
她颤抖的声音让龙昊祯仰头看她,平声道:“本王说错了吗?”
“王爷!”妙清退了一步,转过身去。半晌,终于还是扭过头来,冷冷地看着龙昊祯,“贫道一介寒微,虽蒙王爷错爱,引为知己,却生性鲁钝无知,不堪厚爱。惟有辜负王爷的一番美意了。”说完深施一礼,便要拂袖而去。
龙昊祯几步追上拦住她,“你这算什么意思?不堪厚爱?怕是本王说错话得罪了你吧?!”看妙清一张脸气得通红,平添了三分媚意,龙昊祯不觉心中一荡,笑了,“真是让我说中了心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犯得着和本王吵吗?”
“是贫道不知好歹!”妙清恼羞成怒,对着英王,再也无法压抑下满心郁闷,“你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财万贯,权势盖天,就算杀几个人也不过跟捏死几只蚂蚁一样。可是,你没有权利来窥视别人的心思!像我这种人虽然身份卑微,可是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灵魂的人。就算我穷困潦倒到沦落路边行乞,也还是不能让你这高高在上的王爷欺负!”
看她拂袖而去,龙昊祯怔了好半晌,扭头瞧了瞧同样一脸古怪的张生,摇摇头却忽然笑了,“既然知道本王杀人跟捏死几只蚂蚁没什么两样,还敢和本王这么说话?”
一直垂着头的张生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道:“属下听说这些个炼丹的道士个个都善房中之术,怕是身边的女道士也没一个清白的。像妙清这样……”咽下要出口的话,张生不敢再看龙昊祯冷凝如刀的目光。
“你做好自己的事也就是了。本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竟也可管起本王的私事来了!”
私事?!那个道姑竟已成了王爷的私事吗?
“你起来吧!”龙昊祯笑笑,“本王也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妙清还真是让本王越来越感兴趣了……不知那元一真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可调教出这样的女子。”谈不上多嫉妒,却难免还是带了三分醋意。
“元一真人虽然得到皇上宠信,但民间百姓大多仍是信奉佛教,道教势弱。依属下看,这几年是闹不到哪儿去的。倒是福王……妙清说的若是真的,怕福王真的心存不轨。”
“这还用说吗?九皇叔有那心思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打五年前皇兄刚继位,他就惦心得不得了。要不是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世道总算太平,让他逮不着什么把柄,这天下还不早就起大乱子了?!”想了想,龙昊祯忽又笑道:“你叫人备上礼物,送到玄冥观去,就说本王给妙清师父赔罪。”
“这个——”硬生生把“不妥”两字咽下肚,张生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暗暗叹息:宠信一个道姑,终不是什么好事吧?
“这位小哥,麻烦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贫道实在是不能收。”
“我说师父,算小的求求您成不成?这礼您要是再不收下,小的这双腿可真的是要跑断了……求求您了,是小的不懂事,昨个儿来时就该哭着求您把礼收了,干吗听您的话还把那管箫带回去啊!这下可好,挨骂不说,连饭碗都快保不住啦!”
沉默片刻,妙清歉然道:“不是贫道故意为难小哥,实在是这份礼贫道受不起……你还是带回去吧!”
几句话让捧着礼盒的灰衣小厮一个劲地叹气,眼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好离去,却又让里头出来的润玉叫住,“师姐还是不要难为他了。你就把东西放在那儿好了。”
“润玉!”妙清又气又恼,眼看着人把东西放下一脸兴高采烈地走了,她越发急了,“你明知道那东西是不能收的,怎么还叫他留下呢?难道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
润玉回头看她,懒懒地哼了一声:“这两天师姐脾气大,润玉哪敢自找麻烦呢?要不是里头那位硬叫我出来,我还懒得锳这趟浑水呢!”
听清了她的话,妙清好像一下子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在树上,“是师父叫你来的。”
“师父叫我告诉师姐,女人拿架子不是坏事,可要是做得太过了就适得其反了。”润玉淡淡地瞧着妙清黯然的神色,想想终于又道:“原本还以为师姐生性淡泊,不会对什么事太过执著的,谁知道师姐竟……说起来,咱们两个虽然不是多好,可比起琼玉她们总算是亲近几分。有些不中听的话说给师姐听,还请师姐不要怪我。”看妙清没什么反应,她又道:“这人嘛,就算是要执著也得找对了对象。若是把一颗心放在石头、木头又或是铁人身上,可是什么都得不着,反白费了你那一颗心!”
抬头看看润玉,妙清只能苦笑——原来平日最不起眼的人反会在暗处看透了你的心思,“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一颗心若是已经给了出去,又岂是说收就能收得回来的?”
润玉叹息一声:“怕只怕那人根本就不是真想要那一颗心啊!”
一句话说在妙清心坎上,妙清突觉舌上一痛,竟不小心咬破了舌尖,一丝腥甜沁出,一时之间竟无法说出话来。
润玉看她发呆,便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等到妙清回过神来,才发现院子里只剩她一个人。想了一想,也懒得收拾东西,要离去却无意中瞥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角门拐进来。那男人倒是认识的,是林莫派过来帮着师父打点杂事的管事王大郎。这些日子倒也常见他出入,今天却不知怎么地放着前门不走竟偷偷地从后门进来。妙清心生好奇,悄悄跟在王大郎身后。见他进了无名的房间,妙清本来不想再跟去,却因他回过头四下张望的动作犯嘀咕,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跟了上去附耳偷听。
“道长放心,这事儿小人办得是干净利落,绝不会有人疑心到咱们的头上。”
刚听了个头,妙清心里就打起鼓,想走却又放不下。
里面静了会儿,就听见无名的声音:“剩下的东西呢?”
“在这儿。您老人家放心,这药我是按您的吩咐下的分量,城里每口水井我都下了,保证不出两个时辰就有效果。”
“嗯,这差事你办得不错,我自会让林大人好好奖赏你。”无名端起茶杯举了举杯。
王大郎知道是送客的意思,忙端起桌上还没喝的茶,喜滋滋地呷上一口,“小的这就告辞了。”放下茶杯,施了一礼,转身要走时却突觉头晕眼花,脚下软软地迈不开步,心口恶心要吐又什么都吐不出来,“我这是怎么了……”猛然转身,王大郎指着无名,一脸惊惧,“你、你在茶里下了毒!你这妖道——我跟你拼了!”王大郎跄踉着脚步扑上去,却被无名闪身避开,一个没站稳已跌在地上。
“你早该知道做这种事的人通常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无名看着他在地上抽搐,面容扭曲,七窍流血,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淡淡地一叹,却突听门外一声微响,却是妙清惊惶之下发出声音。
妙清要转身逃掉,门却已经开了。无名瞧见她面色微变,在她没反应前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扯进房里。惊魂未定就瞥见王大郎的尸体,妙清大骇,猛摇着头后退却一头撞进无名怀里。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叫,转身看着无名面无表情的脸。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师父现在已是道教之尊,又得皇上恩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可怕的事?他究竟还要什么啊?!
看着她又惊又惧的表情,无名的心痛了一下,好像有人拿针在他的心上扎了一下又迅速缩回,但脸上却仍是木然,“你真不该跑到这的。”
“是呵!人不该知道太多秘密的。”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具可怕的尸体,妙清闭上眼,声音里充满了哀伤与怨气,“现在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要怎么样?也杀了我吗?”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原本平淡的声调多了些躁怒,“我该拿你怎么办?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怎么这些日子来却总是和我作对呢?”
“师父觉得我在和你作对吗?”忍不住痛啊!如果真的要和他作对,事情可能比现在还好些吧?她只恨自己为什么竟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明知道他的心里没有自己却是要不回那早已放在他身上的心。英王说得不错,她的心里有师父;润玉说得也没错,师父是不要她的……就算是此时此刻,在师父眼里,她也不过是在和他作对呵!“我倒希望自己有和你作对,从你要在华山脚下建玄冥观就该开始。不让你招女弟子,不让你喜欢琼玉,甚至不让你下山不让你进京——至少,至少我的心不会像现在这样痛!”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无名看着她流泪的双眼,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他从没想让她痛苦,她在他心中,始终是一种特别的存在。每次看到她,都会在她身上找到少年时期犹存着一丝温情、一丝人性的他的影子。如果说,他还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美好的,那就是她了。就因为不想玷污了那份美好,才会有琼玉的存在。琼玉是可以与他一同存活在地狱的女人,而妙清则是他生命中全部的光与热。但是命运却注定了她因他而伤痛,而他却无法挽回——是不想挽回吧!但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差别呢?终究是会让她伤痛。
沉默的拥抱,是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原来他的怀抱也是这样温暖。她的心竟也可以与他的心这样贴近,一齐跳动和着奇妙的节拍。
“你放心,那些药的分量不多,只要治疗及时,不会出人命的。”低柔的声音让妙清打了个冷战。不会出人命?这就是他要对她说的吗?是保证还是要堵住她的嘴?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妙清只能哀伤地合上眼,任自己陷入那种无力、无奈、无助的迷雾中。
一场瘟疫突然而猛烈地袭来。
就算是城里身体最硬朗的汉子也手脚发软,体虚盗汗,恶心欲吐,拉稀拉到脱力,只能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开始只以为是腹泻也不当回事,但拖了两天不见好转去看大夫时才发现原本冷清的药铺已人满为患。各种各样能解毒清火的药涨了一倍还不止。这头哭爹骂娘地骂着黑心的店家,那头咬牙往外掏银子。有些买不起的就只能回家躺着,反正这病来得凶却也不见得会死人,说不定过个两天就好了。
可又过了两天,先是城东的一个老太太突然死了;接着屠夫王老三也死了,撇下半死不活的寡妇哭天喊地的;卖烧饼的老张扔下两个半大的娃娃,两腿一蹬也去了……不过一天的工夫,少说死了四五个。这下,所有的人都慌了神,就算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得买药治病啊!谁知到了药铺才知道那些看了病买了药的财主竟也没见好,幸灾乐祸的同时更是怕得要死。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京城里,名医云集,竟无一人看得出这究竟是什么病,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最后皇上派了御医竟也是无能为力。正在绝望之际,人们突然发现昨个儿病得要死要活的乞儿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街头,才知道玄冥观的元一真人果真是精通医术,竟连无人能治的瘟疫也能治好。一时间,满城的人蜂拥而至,就算走不动的人也让人抬了来,把个玄冥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元一真人倒真是慈悲,不单是赠医施药,还设了粥铺送白馒头。对穷苦百姓好得没话说,就算是那些个大财主捧了黄灿灿的金元宝放在他跟前,他先瞧的也准是没钱没势苦哈哈的老百姓。于是,“活神仙”的名声不胫而走,日后凡是有人提起元一真人也总是毕恭毕敬地称一声“无名仙师”。就连仙师跟前那个看不得人受苦、时不时流泪的妙清师父也成了“活菩萨”,哪还管什么仙佛不同家。
“你觉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龙昊祯躺在床上,一脸病容。
“王爷还是先吃了药吧,这是玄冥观的小道姑挨家挨户分送的,应该管用。”
“来的是妙清?”见张生没应声,他又笑了,“是我糊涂了,现在她在她师父身边,哪有闲工夫来管我这个外人呢?”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他平声问:“外面怎么样?除了那几个还有病死的吗?”
“王爷放心,这次多亏了无名仙师,京中疫情已得到控制。”
“就是因为他,我才放不下心。”因张生的话,龙昊祯更显烦闷,“你有没有想过,这好端端的怎么单京城里闹起了瘟疫?还有,这满城的大夫,甚至御医都没了法子,偏他一个道士药到病除。什么瘟疫,竟一帖药就见效了!我思前想后,这次的事,就只有他获利最多。”
张生想想道:“现在京中人人都知玄冥观中有个无名仙师,甚至还有人称他是再生父母,供奉生死牌位,如果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国师了。”
“皇兄封他做道教掌教,又与国师有什么分别呢?要不是因为母后供奉菩萨,不愿道教独尊,还不早就直接赏了国师的头衔?不行,张生,你叫人备马,我要立刻进宫。”
“王爷,您这会儿去不好吧!”张生劝道,“前些日子因为福王的事,皇上已经大为不悦。何况这次是谏恩宠正隆的无名仙师。”
握住床沿,龙昊祯挑起眉,清秀的脸上浮上一丝冷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皇兄要是仍不信我,也就随他去想吧!”这算什么世界?他自认光明磊落,心胸坦荡,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圣朝、为百姓、为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兄长,可偏偏是他一心效忠、守护的人却认定他是心怀不轨的小人。他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呵!
一场瘟疫,虽然已随风散去,但京中终是不复往日的繁华。穿过略显萧条的长街,竟有那么一瞬认不出这是当日缓缓走过的繁华街市。但这一场成了百姓噩梦的瘟疫,似乎对皇宫大内并未造成多大影响。依旧华美的宫殿,拂过脸颊的春风,四月暖阳里浮动着柳絮飞花的轻媚,就连那铜铃声都少了几分沉闷,添了几许悦耳。
穿过长廊,远处隐约的丝竹声随风而来,让他暗自皱眉。在暖阁前,被一脸谄媚笑意的小太监拦下,“小德子给王爷请安。王爷可来得不巧了,元一真人正在里头给皇上讲道呢!怕还要等半个时辰。”
“元一真人!”龙昊祯沉下脸,冷冷地瞧着他,看得出他恭顺的笑脸后藏着的冷淡与虚伪。也难怪这些个奴才敢小瞧他。他又不曾给他们什么赏赐,又不曾纡尊降贵地拉拢他们,何况前些个日子又因为福王之事遭皇上当众斥退……就算皇上的亲生兄弟、圣朝堂堂的王爷又怎样?在这帮子势利小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失势之人罢了!“你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见皇上。”
“这……”
小德子的迟疑落在他眼中更增怒气,“既是做不了主就叫个能做主的来。”
“是是是……”小德子弯着腰连声应着,还未转身,身后的门已悄然无声地打开。
李仁迎了出来,“皇上宣英王觐见。”礼施得恭敬,嘴里的话却不无讥讽之意,“王爷来迟了,该趁着元一真人还没到时觐见,那样说的话才更能让皇上听入耳去啊!”
一群阉人!连说话都透着阴损之气。要真是认真与他们计较倒失了他的身份。龙昊祯耐着性子,与他擦身而过之际淡淡道:“还劳李公公给九皇叔带个好。”满意地看着李仁猝然煞白的脸色,他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又哪里有真能瞒人一世的秘密呢?
听见女子的低笑,昊祯便停下脚步,恭敬地道:“昊祯参见皇上。”
笑声里,皇上——他那嫡亲的兄长龙昊祥似乎心情很好,“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忌讳。你进来就是!”
“臣弟遵旨。”依言入内,龙昊祯先跪在地上行了君臣大礼。
“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也甭行那么大的礼了。今天只叙兄弟之情,不行君臣之礼。”
话说得和善,却让龙昊祯在心里暗暗一叹。站起身才看清皇上坐在蒲团上,身边半依半靠着没个正经坐相的艳丽女子正是皇上最近宠爱的玉妃娘娘。
皇上推了推玉妃,半带调笑的口吻,“若是平常百姓家,这可要叔嫂相称了。”
玉妃也凑趣,笑着起身施了一礼,真的叫了一声“小叔”。
龙昊祯却回了一礼,“不敢当。”这一声小叔连皇后都没叫过,一个妃子倒像成了他正牌的嫂子。
玉妃的脸色难看,皇上虽然也知这个皇弟一向方正,却难免有些扫兴,也就讪讪地笑道:“皇弟也见见元一真人。”
“久仰大名。”嘴上客气着,待抬起头与那灰袍道士打了个照面,龙昊祯却真的呆了。这就是无名!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人。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一个男人,多少算是种污辱吧?但此刻仓促之中他竟想不出第二个字来。眼前的人,如果不是一身道袍,束发成髻,而是一身女儿装扮的话,怕是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他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龙昊祯也算是遗传了母后的美貌,但和无名一比竟硬是给比了下去。尤其是无名眉宇间那种风流俊雅之气,哪里像是个道士呢?
龙昊祯这头胡思乱想,没留意玉妃低笑着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皇上点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一绕,不由抚掌大笑,“爱妃说得果然不错!若是皇弟和道长两个都换了女装,那还真是活生生的美人图了!”
这算什么意思?!龙昊祯闻言大怒,脸色也就沉了下来。无名却只淡淡一笑,“娘娘又来取笑贫道。”
“哪里是取笑?瞧仔细了,道长和英王真是有几分相像呢!”玉妃抢白着,掩口低笑。
不意身边的皇上闻言怔了下,再瞧站在一起的两人,眼里就多了点什么。玉妃虽是话里带刺,却说得实在。瞧来瞧去,他竟真的觉出昊祯与无名两个有相像之处。昊祯是遗传了母后的好相貌,温文儒雅之中有着轻狂骄傲;而无名,却是透着阴柔之气,瞧真了眉宇之间却又隐有煞气。这样的相貌若真是女子,怕就是人们说的祸水了吧?
龙昊祯真是恨不得扭断了玉妃的脖子,让她再也发不出那种可怕刺耳的笑声。真不明白无名怎么还能那样平静地说话!
“刚才无名所求,皇上可是真的允了?若是允了,无名可要先替全城的百姓磕头谢皇恩了。”
“朕既然答应了自然是允了。”皇上一笑,眼里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你倒也不用谢我,这百姓要谢也该谢你这大掌教才是啊!宁愿把修善各地道观的银子拿来在京城开设善堂、学肆以接济孤儿寡妇、培养人才的,道教历代掌教只有你一人。”
“此话当真?”龙昊祯心情激荡,记不得此次前来是要指责无名心有不轨的,他对着无名长揖到底道:“道长肯为百姓着想,实是百姓之福啊!”
无名闪身一避,不肯受他之一礼,“此乃皇上宅心仁厚,体恤民心。贫道也不过是替皇上做事罢了。”
心头一凛,抬头瞧着皇兄深沉的脸色,龙昊祯后悔,话却已像泼出的水一样收不回,也只好深施一礼,趁皇上还未降罪便先行告退。
在廊下听到喊声,回头才知是随后跟出的无名,“无名道长这是——”瞥见远处探头探脑的李仁,龙昊祯故意笑着迎上前亲热地拉住无名的手,“难怪民间都称道长为活神仙,今日看来该叫活菩萨才是。”
无名笑笑,神情有一丝古怪,“不知王爷是信奉佛教还是道教?”
龙昊祯一怔,忽然笑了,“瞧我,竟一时忘了仙佛之分。不过本王我既不信佛也不信仙,只信人的良心和‘情义’二字!”
无名一笑,一时也不再说话。
等有人远远地唤了一声,龙昊祯抬头瞧见何连长,才知不知不觉之中竟走近了太后寝宫——慈颐宫。便回头对无名笑笑,“道长不如陪本王去觐见太后吧。”
“贫道看……还是请王爷代为请安来得妥当。”无名笑着,远远地瞧着何连长走过来,一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掩去所有犀利。
略一沉吟,知他的确是有些不方便,龙昊祯也不勉强,“道长有这个心就好,母后一定会很高兴的。何公公!”他冲着何连长点了点了,示意他不必多礼,“母后今天精神可好?”
“回王爷,太后今个儿知道王爷的病好了,心情已经好多了。刚才喝了一碗燕窝粥,又吃了两块千层糕,这时候正歇着呢!”
“那就好,本王这就过去。不如,你代本王送送元一真人。”龙昊祯笑着,全没留意何连长自一出现目光就一直定在无名身上。
“这怎么敢当呢?”看龙昊祯走远,无名转过身面对着何连长,仍是淡然有礼的笑容,“麻烦何公公了。”
“哪里……”何连长应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听说元一真人是江南人氏?”
“苏州人。”这三个字说的是苏州话,吴侬软语,加上美得阴柔的俊颜,越发宛转动听。但不知怎地,何连长听来却觉不出半分江南采莲女的清丽,只听出更多森然与冷峭。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怎么也是苏州……”
轻如蚊蚋的低语竟也让无名听得真切,“怎么,何公公老家也是苏州?要不就是有苏州的朋友?”
“没有没有,咱家一个宦官哪来的什么朋友。”仓促回话之中,何连长显得有些慌乱。
无名却似没有觉出,只笑道:“若是何公公有心,怕这朝野上下想交公公这样朋友的人要挤破头了。”
“真人说笑了。”何连长讪讪地笑着,目光落在无名的笑脸上,越发显得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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