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很顺利,回到酒店我俩居然多出了一段时间可以坐下来喝喝热茶聊聊天。他说着刚出校门面对社会时曾经生出的种种困惑和现在的一些转变。我静静地听,曾有一时冲动,想问问他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知不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还是不要多说了,怕不小心会伤了自己,我不想让自己尴尬。而且我想他也不可能清楚我生的病,充满活力和年轻人哪会听说那个可怕的病。终于有人来打断了我们这个宁静的午后。我们相视而笑,知道雨中的小插曲和刚才的谈话,已让彼此成为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回去后我请你吃饭。”他盯着我的眼睛。
“OK。”我头一昂。心想,多个朋友,也好。
从北京回来,大家又开始各忙各的,艾伦与我的约会一直没能如愿。不是他忙就是我要开会,两个人又只是在走廊里点头而过。
我们公司有众多年轻漂亮的小姐,脸上还有红斑的我真是排不上队。但也许是我超过常人的努力,也许是病让我对这个世界更加友善,更加珍惜,我知道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社会,但我的表现是优秀的。也不知是怎么了,从到公司的第二季起我就不断地收到鲜花。
我坚信这些送花者应该是不知道我有病的,不必放在心上。
就连我的上司也是每天一枝玫瑰。我的内心充满了歉意,可我无法再去轻易尝试什么,怕有个万一,两人都会受到伤害。
公司里其他部门有些小伙子,经常来到我的桌前约我吃饭或讨要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听得坐在我后面的上司鼻子里喷火。我总是拒绝再拒绝,心想,你们都不知道我的情况,快走吧,不要再来搅乱我平静的生活。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在电梯门口婉言拒绝一个贸易部的男孩的电影票。正在为难时,突然听见艾伦高呼我的名字:“丁丁,今晚不是早就约好我请你吃饭的吗?怎么忘了。”我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是呀,我不正在等你?”说着我们一同迈进了电梯,同那个神情尴尬的小伙子道再见。
那晚,他终于实现了请我吃饭的诺言。找了家情调浪漫的酒吧坐下,他捧杯啤酒,我品茶。他问起我的上司和我之间的故事,我告诉了他。我需要向人倾诉,可没想到会是他。我通篇没提到自己的病在里面所占的角色,他也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也许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在他面前有了种轻松。那夜我们聊到了很晚,彼此都带着些微微的醉意告了别。
以后的日子里,他开始经常约我出去,我也总是心无芥蒂地愉快应约,我们总能玩得很开心。渐渐的我也对他提起了我的病,说出了许多我对生病的感受。他只是听,默默地看着我。
我们并不是恋人。真的,只是朋友。说说话聊聊天的朋友。他是个好男孩,是个会让我心动的男孩,这点曾让我不安。如今大家做起了好朋友就好多了。
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刚上班,就看见花店送花的姑娘笑眯眯地向我走来,一共19朵,正是我的年纪。我打开了夹在花中的卡片,上面签署着大大的“艾伦”,是他?!怎么可能?他竟莫名其妙送我花,还是玫瑰!他到底知不知道红玫瑰所代表的意思?
这束花扰乱了我所有心思,他却一天没和我有任何联系。我就这样上了一天糊涂班。终于到下班时间,我捧着花,飞也似的逃窜回家。等了一晚上电话,依然没有什么消息。我望着在窗台上盛开的玫瑰,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那可恶的小子开的玩笑,你收到的玫瑰还少吗,几曾这样在乎过?蒙上被子,睡觉!
第二天,这位肇事者终于现形了。他约我晚上去一家有名的饺子馆吃饺子,我平静地伺意了。我们见面时,依然和往常一样,那束玫瑰好像没有存在过。我已经断定这是他的恶作剧,多想什么,反而会自寻烦恼。何必呢,没有爱情的日子很轻松,可以这样相安无事地吃着美味可口的饺子,何乐不为?就在这时,我的BP机叫了,是白宁的传呼,于是艾伦便和我一起去回复。
白宁在家里,当她得知我在和艾伦一起吃饭时,她惊讶极了,没想到冤家能聚首。她好奇地探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便把听筒扔给了艾伦,让他来应付,我独自先回到座位上吃热饺子了。
等他讲完电话回来时,我已吃得半饱了。他坐了一会儿,没有动筷子,然后抬脸问我:“你知道我怎么对白宁说的吗?”我笑着摇摇头,把一个西红柿馅的蒸饺塞进嘴里,“我对她说,我喜欢上丁丁了。”我的脑子里“轰”的一下子给炸蒙了,心里像有着一窝受了惊吓的蚂蚁,在四处逃窜。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然后问道:“喜欢?你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我很满意于自己的声音是如同平常那样四平八稳,好似没有任何波动。他望着我说,“是爱。我真的爱上你了。”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子又乱了。怎么会又发生这样的事呢?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的心竟在为他的告白而欢欣。难道我也对他动了真情?
吃完饭,我们散步到一座天桥,看着车水马龙从脚下呼呼经过,城市的灯光亮得刺眼,他从我的身后揽住了我,我拒绝,他说“风大”。便不再由我分说了。在他的怀里很温暖,想起以前自已曾经想过,能靠在他的肩膀上的女孩肯定会很幸福,没想到我竟成了这个女孩。
我明白自己已经陷进了这段无意发生的感情中,而且己不知不觉地陷得很深。我渴望拥着艾伦,渴望能立刻答应他,和他一起经历所有欢喜与忧愁。但我不能,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我的所有,他也许只是爱上了一个在他面前活泼开朗的丁丁,而不知这后面隐藏着种种危机。这个丁丁很可能突然会被送往医院抢救,甚至还会失去生命。艾伦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在爱。可我不能如他这样,我必须告诉他我所有一切,也许这样会吓跑他,但我情愿冒险。
艾伦静静听完了我的所有,沉默了一会儿,他紧紧地抱住了我,“你真是好女孩,吃了这么多苦,却总是为别人在着想。以后让我们一起去面对那讨厌的病,你不会再孤单了,有我在你身边。”我缩在他的怀里,两行泪从眼角滑落。艾伦,说说很容易的事,但你不明白和病魔抗争的艰辛。但不争气的我,是如此爱听你说的这些话,就算你在骗我,我都无悔。我心甘情愿地陷进了他无限的温柔里。
恋爱的日子是色彩缤纷的。我们利用节假日跑遍周围所有值得游玩的地方,美丽的风景映衬亮丽的心情,我们深深陶醉在爱与被爱的喜悦里。可我的喜悦里总有些阴影,当我坐在草地上,突然关节痛得站不起来时,我不敢对他说:当我头部血管炎发作,疼痛难忍时我不敢对他说;当病情突然有反复,上不了班时,我干脆对他避而不见,怕他见着我的憔悴。我担心如果告诉他,他会怜悯我,我想在他面前维持一个健康的丁丁形象,哪怕这只是个幻象。
我的父母和外公外婆都极关心我。当他们得知有艾伦这个人的存在时,他们深深不安了起来。因为医生说我这个病经不起刺激,否则很容易危及生命,然而这世上最会刺激人的就是爱情。他们无法阻止我的感情,只能寄希望于艾伦是能关心体贴他们宝贝的小伙子,他们想见艾伦,我一直含糊着。
艾伦还是站在了我的长辈面前,爸爸妈妈望着他,好似在望着我的命运。
艾伦礼貌地回答着各种问题,多大了,是哪里人,在哪儿毕业等等。我坐在角落里看着,真不知道谁会提出关键性的问题,我等待着。是外公,他自从我生病起,就买回了大堆的医学书籍,研究我的病,还制作了表格每日根据我的病情发展进行记录。他最了解我的病情,自然是他来说最合适。
“你知道丁丁生病吗?”“知道。”“可知道是什么病?”“是红斑狼疮,丁丁患的是其中较难治的系统性的。”我吃惊地望着他,我可没向他介绍得这么详细,他如何得知的?他接着说,“这是种免疫性疾病,80年代时5年的存活率还很低,现在好多了,但死亡性还是很大,需要用大量药物控制,需要患者自己注意保养和观察自身病情发展。”现在不止我一个人吃惊了,爸爸问道:“是丁丁告诉你的吗?”艾伦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我,“不,她不愿告诉我,她有时不舒服也总是瞒着我。我自己去买了本《哈里森内科学》,书里看来的。我一定要了解,否则我就照顾不好她。我也打了电话告诉了我的父母,开始妈妈想不通,她不知道我为什么爱上一个有重病的姑娘。第二天没想到爸爸自己打电话过来,说他和妈妈商量一宿,他们相信他们儿子的眼光,要我把你带回老家,兴许咱老家林子里空气好能治好你的病……”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原来那么长时间我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艾伦只是在纵容我的骄傲与虚荣。他比我勇敢,我选择了逃避,他则是坦然面对。我又一次落了泪,朦胧中好似看见了红帆船……
一年后的秋天,我成了艾伦幸福的小妻子。我们去了他的家乡,他的家在东北的大山下,那里参天密林里的小径,似通向被人遗忘的古堡;清澈见底的小河,流转着不知被谁撤落的花瓣。他的父母与我好似也前世有缘,就像我的父母一样疼我,爱我。
我的家不在海边,我还是看见我的红帆船漂洋过海地来到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