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是什么方子呢?是补阴八珍汤,这个方子就是八珍汤再加上酒炒黄柏、酒炒知母。八珍是补气的四君子汤,再加上补血的四物汤(组成为:熟地、当归、川芎、白芍),这个八珍汤是气血双补,是气血两亏的人很好的选择。黄柏是清热燥湿的,我们在前面说过了,可是这里面为什么要用酒炒的呢?原来,中医认为炮制可以使药物的走向发生变化,比如黄柏,生用清热的力量比较强,但是药力是往下走的,可以清除下部的湿热,而酒炒以后则药力上行,可以清除上焦的湿热,而且减少了苦寒之性。黄柏还有用盐炒的,可以直入肾经。因为这个病生在脖子旁,所以薛立斋用了酒炒黄柏;而知母是入肺胃肾经的,可以滋阴降火,它的特点也是用盐炒则入肾经,用酒炒则上行入肺经。在中医开方子的时候,各位可以发现,知母和黄柏经常同时使用,比如我们常用的知柏地黄丸,就是六味地黄丸加上这两味药。为什么它们总是在一起用呢?原来,黄柏偏于清除下焦的有形湿热,而知母擅长清除下焦的无根虚火,两者配合,效果更好。
后世好多人总是怀疑薛立斋,说他这个人怎么总是使用成方啊?其实,薛立斋就是在分毫之间稍微一变,药力就切中要害了。就好比是武功至高的人,只用一招迎敌。敌人的招法来了,他只要稍微一变化,这一招就能变幻莫测,这是真正的高手。普通的黄柏,薛立斋用酒炒,药性就改变向上走了,没看出来是您自己的问题,不能随便批评人家。
这服药服用了五十余服,患者的阴血已经补足了,薛立斋认为此时应该加强补气了,就加入了人参和生黄芪,患者又服用了二十服,这个疮口就破溃了,但还是“脓水清稀”,肌肉也不继续生长。薛立斋又开了一服新的方子,以人参、黄芪、当归、白术为主,加上芍药、熟地、麦冬、五味子。喝完这服药,患者的正气就开始足了,脓水也开始稠了,肌肉也开始生长,然后再服用了一服去瘰疬之毒的必效散,疮口就开始收敛长合了。
这个棘手的病就这样好了。而且,通过这次的治疗,杨惇的正气就被补足了,体质也得到了提高,经过中医高手调治后,患者不仅痊愈了,还得到了额外的收获。
杨廷和的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嘿!小伙子,这么年轻的御医,有两下子啊。
很快,薛立斋的名声越来越大,很多患者都来找他看病。
当时还有位毛阁老,叫毛纪,也来找他看病。估计您看毛纪这个名字会感觉很陌生,但是听了他的传说,您就该想起来了。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最著名的是《聊斋志异》里的《姐妹易嫁》,其中的主人公就是这位毛老大。故事说毛纪年轻时家境贫寒,本来要娶一个员外的大小姐,可这位大小姐看毛纪整个一穷光蛋,房子、马车全没着落,于是就要悔婚。后来,毛纪中了状元,回家后决定考验一下未婚妻,就穿了破衣服,说落第了,要来成婚。这位姐姐一听,恨不能飞起一棒子把他打出去,反正是铁了心要做个落跑新娘,把老员外急得直用脑袋撞墙。结果她的妹妹二小姐,是个十分仗义的人,一看毛纪满腹经纶,心里想怎么能这么对待人家呢,而且这明显是个绩优股啊,于是毅然代替姐姐,嫁给了毛纪。结果毛纪把状元的牌匾一亮,整个员外府都傻了,敢情姑爷高中了!后来,人家毛纪还进了******,当上了总理一级的大官,大富大贵了,让那个势利眼的姐姐肠子都悔青了(搁谁都受不了这种刺激)。
老百姓还给故事加了结尾,说姐姐后来嫁了个浪荡汉,很贫困,妹妹看着可怜,就做了很多的馒头,每个馒头里面塞入一个金元宝。结果姐姐一看妹妹送来了一筐馒头,心想什么破东西,就给扔了。后来才知道里面都是金元宝,于是就悔恨交加地上吊了。(这个故事用来教育小朋友做人要厚道。)
现在,这位毛阁老的孙子病了(白马王子和灰姑娘已经有孙子了),他的孙子患上了天疱疮。这个天疱疮是一种多在儿童中传染的病症,发病后身上会起大水泡,也叫脓疱疮,传染性很强。这位毛阁老的孙子才十来岁,患病后背上出现了数颗水泡。
毛阁老很果断,立刻让人去太医院把薛立斋给请来了。
本来御医出来看病,是要上奏皇上,经过皇上批准才行的,但是现在找皇上已经很费劲了,皇上正在豹房里和美女一起修炼呢。毛阁老也就顾不上这些规矩了,直接就把薛立斋给请来了。
薛立斋来了一看,这位毛小朋友“发热脉数”,显然是个热证啊,于是就开出了荆防败毒散这个方子,再加上黄芩和黄连两味苦寒之药。
这个荆防败毒散我们得好好地聊聊,这是古方败毒散加上荆芥和防风两味药制成的,这个败毒散是谁创立的呢?是我们前面讲过的,创建六味地黄丸的钱乙。看来钱教授对中医的贡献真的很大啊,不佩服不行。
柴胡、前胡、川芎、枳壳、羌活、独活、茯苓、桔梗、人参、甘草,以上是败毒散的方子,再加上荆芥、防风,就组成了荆防败毒散。
这个方子主要是治疗外感风寒毒邪,同时体内水湿之气又大的。一般情况下,感冒还容易调治,但如果加上个湿邪,可就麻烦了。所谓风与湿相抟结,很难处理。所以治疗的第一步是要把湿邪去掉。怎么去呢?可以用薏苡仁、茯苓等去湿。在风与湿抟结的时候,还有一个方法,就是用风药来去湿,过去中医说“风能胜湿”,实际上是“祛风之药能胜湿”,起作用的主体是祛风之药,如羌活、独活、防风等,风和湿都是邪气,只能抟结在一起,不可能一个攻打另一个。所以“风能胜湿”是个错误的说法,应该是“祛风之药能胜湿”。
那么祛风之药为什么能够胜湿呢?原来,我们把风去掉以后,湿就孤立了,所以方子里只是简单地用了一味茯苓,就把湿气给泄掉了。
方子里面的羌活和独活都是祛风之药,还可以散寒,其中羌活偏重于人体的上部,独活偏重于下部,这样全身就都照顾到了;川芎是血中气药,可以直入血分,清除风邪,所以在治疗风湿病的时候会经常用到,在这里是借川芎的上行之力,来解除头痛的;柴胡和前胡都是散风寒的,柴胡可以把深入体内的风寒散出,尤其是少阳经的,而前胡是味凉药,是散风热的。本来是风寒外侵,为什么用凉药呢?原来,风寒之邪,一旦入里,一定会化热。所以此处做好准备,随时疏散化热之邪。
方子里的桔梗是上行的,枳壳是下行的,二者都是调节气机的药,合起来叫“枳桔散”,一升一降,可以疏散胸中的气机,使得清气得以上升,浊气得以下降。气机调畅以后,再祛邪就容易了。
荆芥和防风都是解表的药物,荆芥是一味温药,发汗的作用较强。但是,它有个特点,就是配合温药,则散寒解表,配合凉药,则辛凉解表,所以是个两面手。它入血分,擅长清血中之外邪。而防风也是解表的,但是偏于散骨肉之风邪,发汗的作用没有荆芥大,所以两者经常一起使用。
名医喻嘉言也是非常喜欢用这个败毒散的,而且,他还用出了花样。他在治疗痢疾的过程中,发明了“逆流挽舟法”,就是用败毒散,一边去湿解毒,一边把气机向上调。这个方法的适应证是外感寒邪,同时还有痢疾,热象不甚的。这个法子我使用过,疗效还不错,和藿香正气散有一拼,不过藿香正气是用在一般的泄泻同时外感的情况下(所谓的胃肠型感冒),而败毒散是用于痢疾,要重一些。
虽然荆防败毒散可以解毒散邪,但入里的热邪也要去掉啊,所以薛立斋加上了苦寒的黄芩、黄连。
同时,他还在患者背部的患处用金黄散外敷上(成分是滑石和甘草)。
结果,各位猜猜效果如何?只用了四服药,毛小朋友就痊愈了。我忙活半天狂聊一通,回头一看,人家这个病早就好了。
顺便说一句,薛立斋特别喜欢用钱乙的方子,后来他还把父亲整理的儿科用药经验给编成了一本书,叫《保婴撮要》,书中的内容就是以钱乙的理论为框架的。如果你看钱乙的书有不明白的地方,拿来薛立斋的书,对比着看,就明白了。
薛立斋对保留前面宋、金、元时期的医学成果的贡献很大,各位不可不知。
再给各位聊给一位阁老的儿子治病的故事。这位阁老叫靳贵,是江苏丹徒人,关于他的出生还有段故事。靳贵的父母结婚几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很着急,靳夫人求子心切,自己又生不出来,看到邻居家有个小姑娘不错,就给买来,要给靳老爷做妾。她把姑娘送入靳老爷房中,还把房门反锁了,可是靳老爷很快就从窗户跳出来了,对老伴儿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在这个姑娘是婴儿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现在怎么能害人家一生呢?”
(看来岁数相差够大的,的确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就把姑娘送回家了,大概是老天厚爱心地善良的人,没多久靳夫人就怀孕了,并生了儿子靳贵。靳贵长大后,高中探花,最后在正德九年(就是薛立斋成为御医的那一年)成为文渊阁大学士,主掌朝政。
这次病的是靳阁老的儿子。事情是这样的,连着几天,靳阁老退朝回来,都看到儿子龇牙咧嘴的,似乎有难言之隐,但是问又不说,最后问得急了,才吐露了实情。原来,他患了“****肿痛”,就是******肿了,很疼痛,由于部位隐秘,所以一直没好意思跟大人提。
靳阁老一听,嗨,这算什么啊,有病就说啊,来,我们请一下御医吧!
靳阁老没有向朱厚照打报告,就把一位御医给请来了,其实报告打不打都无所谓,因为靳阁老曾经是朱厚照的老师,两人感情好着呢。
这位御医一看,这是下焦有热啊,是水热互结之证,于是就开了五苓散来利水散湿。
结果没有效果,又换了几种药,还是没有什么效果(服五苓散等药不应)。
这回靳阁老可有点急了,仿佛这个病就生在自己的身上似的,也开始坐卧不安。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御医治了这么久,我儿子还是很痛苦啊!这后果会很严重啊。
这时,就有人在他的耳边说了,听说太医院里新提拔的御医薛立斋不错,是不是找来给看看?
靳阁老一听,好啊,赶快请来吧。
于是薛立斋来到了靳阁老的府上,一诊患者的脉,“左关弦数”。各位,在中医的脉诊中,左手的关部,那是肝经的位置,薛立斋立刻断定,这个病的来源是肝经,一定是有肝火(此肝经积热而成),所以不能把眼光仅仅放在下焦上,要治疗它的源头。
找到了病因,薛立斋就给开了疏散肝经之邪和解少阳的小柴胡汤。这个小柴胡汤是《伤寒论》里的方子,主要成分是:柴胡、半夏、人参、黄芩、生姜、大枣、炙甘草。这个方子可不得了啦,它能够把半表半里的邪气向外透发,同时还能治疗阴阳不合的病证,有的老中医一辈子就使用一个小柴胡汤加减,也是疗效卓著,可见这个方子威力之大。
薛立斋同时还开了一种叫芦荟丸的药,这是清泄肝胆之火的药物,主要成分是青黛和芦荟,都是苦寒泻火之药。各位不要小瞧芦荟,在中医里它是泄肝火的良药,有肝火的同志,如果在街上看到芦荟饮料,不妨喝喝。
然后薛立斋告诉患者,要用熬好的小柴胡汤的药汤,来送服芦荟丸。
结果患者只服用了一次,“****”之肿就消了三四成(一服势去三四)。
再服用一次,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一看,肿已经全消了(再服顿愈)。
靳阁老的儿子喜出望外,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靳阁老很惊奇,这么年轻的御医,医术就如此高明,真是难得啊!
在送薛立斋出门的时候,靳阁老一边拍着薛立斋的肩膀,一边由衷地夸奖:“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可是分别没几天,靳阁老就又来找薛立斋了,为什么呢?原来,我们靳阁老的夫人也病了。
薛立斋再次来到了靳府,给靳阁老的夫人看病。
夫人已经病了十多天了,而且病症特吓人,刚开始发病的时候,是“胸胁胀痛”,后来就发展成了四肢不大听使唤了,自汗,稍微一动弹就开始狂出汗,弄得身上跟浇了桶水似的。还有一个不大体面的问题,就是小便失禁了,这是个很让人难堪的毛病,叫“小便自遗”,大便也不成形,嘴也发紧。
家人都以为是要中风呢,吓坏了,尤其是靳阁老,每天上朝回来就直奔夫人的房间看看。
薛立斋诊了一下脉,左手的三部脉都洪数,尤其是肝脉,特别厉害,于是他舒了口气,说:“各位不要担心,不是中风。”
靳阁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他不解地问:“那到底是什么病呢,如此骇人?”
薛立斋说:“如果是中风,早就更严重了,哪会拖延这么久呢?您看,夫人的脸色和眼睛都是红色的,有的时候脸还发青,这是肝经有病啊。”
“噢?”靳阁老赶快看看夫人,也没看出个什么端倪。
薛立斋继续讲:“她的胸乳胀痛,那是肝经血虚,肝气郁结;她的四肢不听使唤,那是肝经血虚,不能濡养筋脉;她自汗不已,那是肝经有热,使得津液妄泄;小便自遗,那是肝经热得厉害,‘阴挺失职’(中医认为肝经经络循行路线是经过生殖器的,所以很多的此类疾病与肝经有关);她的大便不实,那是肝木克脾土啊。”
“原来如此啊!”人家靳阁老也是有学问的人(当年那可是探花啊),听了薛立斋的分析,感觉很有道理,忙问:“那怎么治疗呢?”
薛立斋就开了犀角散,靳夫人只服用了四服,这些症状就都消失了。然后,他又开了加味逍遥散,调理了一下,靳夫人的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