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风雨华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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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半不速客

一座小小的农家茅草屋内,刚才集市上不可一世的那两个外地人在朝着端坐土炕上的一位老道人施礼的同时,再也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喜悦:“师傅,有下落了,我们到底把他找到了,没用得着上天入地呀,师傅。”

老道人一袭淡青色的道袍,裹住他瘦嶙嶙的身体,显得十分别扭,仿佛是一只糖葫芦把子外面晒了一套衣服,一头白发却梳理得一根是一根,上面绾着发髻,别一支碧生生的玉簪;老人脸很小,五缕白花花的长须膨扩开来,粗看,简直就是马尾中夹了一条肉,可那一双小眼睛关键时却明亮如炬,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慌什么。我说你们俩哪天能长大。有话慢慢说,哪个还会抢了你的话去?”老道人讲话慢吞吞地,似乎在谈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此时他像是有些倦了,那目光里散淡出无所谓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个世外高人。

两个外地汉子本来同师学艺,下山后成为江宁府著名的捕头,年长一些的叫赵玄,年幼一些的叫李允龙,两人不但武艺高强,力敌万夫,而且办事细心谨慎,屡破大案,很受府尹周涛大人的赏识。这一次,为辑访朝廷钦犯,周大人将他二人举荐到京城大都(今北京),归提刑按察司调遣,重大案件甚至可以直接上书皇太子直接管辖的御史台,请示处置意见。赵、李二人到了按察司,归哈提鲁尔大人管辖。兄弟两个尽心尽力,连破大案,捉拿到不少钦犯,屡屡受到上司的奖赏、提拔,然却始终没找到令皇上寝食不安的贼首——陆景霖。

陆景霖乃南宋最后一任丞相陆秀夫大人的侄儿。其时元人大兵已横扫中原,事实上控制了中国全部土地。为了寄各地忠于宋王朝的勤王部队真的能东山再起,打退元军那一线希望,陆秀夫临危受命,辅佐南宋的末代小皇帝、九岁的赵昺(史称端宗)在海上流亡。可是蒙古大汗忽必烈深知养虎成患这道理,他亲自提兵,很快荡清南方与西南方的宋王朝残余势力,回军大都,在那里称帝(史称元世祖)。称帝后的忽必烈派兵大举南下,必欲将南宋小朝廷彻底绞杀而后快。南宋让奸相贾似道等一帮贪官污吏糟蹋得不成样子,国力空虚,栋梁之材多被杀害,怎么能跟如狼似虎的元军相抗衡?文天祥、张世杰等忠臣良将相继死国,陆秀夫拥小皇帝退守厓山,以求伺机东山再起。而一代英主忽必烈早已定下一统江山之大略,用南宋人的祖先宋太祖赵匡胤的话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是大兵再逼厓山。宋军此时已不堪一击,倾刻瓦解。陆丞相见大势已去,思忖幼主乃只不过八、九岁的儿童,若被敌人所俘,奇耻大辱将让宋朝臣民永难抬头。不说别的,就是将小皇帝净身留宫为太监,怎么办?于是,陆秀夫心一横,抱起小皇帝跳入大海中而亡。

南宋既亡,可做为一代英主的大汗皇帝忽必烈日子并不好过,各地打着“勤王”、“复仇”的旗号起事的仁人志士,此起彼伏,前仆后继。他们杀官吏,抢粮仓,建宋王朝帝王的庙宇,拜已崩宋帝的牌位,就是不承认大宋已灭亡的事实,就是不接受让鞑子坐龙庭的事实。义军中最令世祖皇上头疼的便是陆景霖和他创立的“祭天会”,这个组织人数虽只几千,却个顶个是武林高手,且流散全国各地,行为靠秘密联系,不好聚集剿灭。南宋灭亡后一年有余,祭天会做大案上千起,杀元朝州、县官五十多个,烧官库上百处,直吓得个别州、县官不敢赴任理事……

忽必烈龙颜大怒:“朕铁骑踏平万里江山,只谈笑间事耳,些须草寇遗匪,怎么反成了大患?”

于是,就有了各地豪杰云集大都,其中就包括赵玄、李允龙。现在,很多有为之士已认清局势,世祖皇帝肯定是真命天子,他的成功,不天助而何?目前九州一统,正待风调雨顺过太平日子,黎民百姓实在是折腾不起了,你朝庭姓不姓赵无关紧要,老百姓要吃饭,有才能的人都想要万古流芳,这是现实。

赵玄、李允龙得到哈提鲁尔大人的赏识重用,又聚拢了些想建功立业的师弟和武林朋友们,随哈提鲁尔转战北方数省,擒获祭天会徒众上百人,一一送京城杀头示众。有一天,在泰山玉皇顶遇上了祭天会会首陆景霖,可叹这些武林高手们未及看清对手是什么眉眼,便丢掉四、五颗脑袋,倒让人家疾风电闪似地消失了。

被砍掉的脑袋在削掉滚落尘埃的一刹间,颗颗都被陆景霖以剑尖刺上了“天殛”二字,出手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陆景霖在世上一天,皇上食不甘味,臣子何以聊生!

赵玄等人情知难以完成生擒陆景霖的使命,而陆又是圣上脑子里挂号的,不敢隐瞒,只好如实上报。也知道此差事迟早推不掉,便去了武当山,在山顶的岩石上一跪半月不起,求早已退出江湖在山上修行的师傅丹霞子道长下山相助。老人家心疼爱徒,叹了口气,说:“汝等不知,那陆景霖与我师出同门,论辈份汝等当称他师叔。他这人忠烈侠义,武功也不在为师之下,如今他虽居劣势,也是为忠所累,我怎么好去落井下石,行此武人不耻之举?再说各保其主,本来没什么可非议的,你们说呢?这样吧,我且随尔等下山去,见机行事,也避免误伤了和气。”

这丹霞子下山归下山,却不领元朝的傣禄,算做客人吧。他期望陆景霖从此消迹江湖,哪个也找他不到,师弟有这本事。但是,从徒弟的口气上看,到底让他们侦知了师叔的行踪。所以他既高兴徒弟们有心计,不枉受他一番点拨,同时又为师弟担心,大元享受天祚已成定局,任何力量动撼不得,这是天数呀。

赵玄等人把侦得陆景霖行踪的经过说了一遍:“我等若不是故意在集市上卖弄技巧,也就引不出线索来。师傅,无论如何,别人家不会教养得出武功如此高超的孩子,那娘子手段也十分了得,她口口声声说她是孤儿寡母,无非是表明自己没有丈夫,但看其气色饱满红润,眉梢间隐藏着娇媚,绝对不是寡居女性之像,那她声明自己是寡妇为什么,分明是她的丈夫怕人知晓,据此推测,必是陆贼……”见老人眉头微皱,赵玄赶紧把话噎回去。

迟了。

“大胆。你怎么还没成什么大气候,就先自六亲不认了呢?他好歹是尔等师叔。我说过,尽管朝庭如何重用你们,绝对不可贪功名而坏了人节。”

众弟子色变,跪伏于地,表示牢记住恩师的教诲。

赵玄又把向御史台呈递的公文双手递给老师。

“我读不懂这蒙文。”丹霞子接过那文书,却见全文皆是用蒙文书写的,心头更是老大不快。原来,元世祖初登大宝时,所有官府文书皆规定用蒙文书写,赵玄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学会蒙文,足见他们想当元朝官员的心情是何等迫切,丹霞子老道长心中有些担忧,重利之下容易忘义呀,他推还文书的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却突然停住,与此同时,只见一道白光,从窗外飞进来,打在了那文书上,而薄薄的纸卷,因为借了老道长的内力,却似一块铁板,纹丝不动。

这白光轻捷迅速,平常人也许不能发现,可这草屋里的人个个是武林高手,如何不觉?众徒弟大惊失色,齐刷刷抽出兵器。老道长一挥手:“人家既能来,就没想被尔等追到。别瞎忙活啦。”

大家这才收住兵器,齐出门去看。这茅屋战乱前曾经是个殷实人家的房宅,有围墙,围墙外有二十几个负责巡逻的武士,听说院里进去了人,一律摇头:“这里连麻雀都休想过去,怎么会有人?必是原来就藏在院里的。”

“如果是事先藏在院内的,那么,此刻他是走了呢,还是仍在院内?”李允龙说。

对呀,假如原来在院内,巡逻的看不见也就罢了,然而,作案后对方必然逃走,那二十几个人连声息也听不到,此人若想取哪个的头,不是比从口袋里掏东西更容易吗?

大家面面相觑。

那白光打在文书上,在背面一溜排上了十几枚牛毛细针,扎成了一个“止”字。

“果然是他。‘老道长叹了一口气,’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出这等活儿来。为师曾经苦练过几年,毕竟不及你师叔出手那么随心所欲,你师叔练这一招叫作‘天女刺绣’,一出手可以根据所想确定针数,它可以直刺对手之心或者深抵脑部,人死而无外伤,属于特别凶险的杀招,平时轻易不用的。为师后来修行不再杀生,练那险招没用,便遗弃了。你师叔肯定是误会了为师下山的目的,所以不想见我。可是,我止得住躲得掉吗?看来明天这场相遇是免不掉的了,大家歇着去吧,容我仔细想想对策。玄儿和龙儿切莫急着将呈报送御史台,无论有何想法,得先请示了哈提鲁尔大人,他也是武林中人,彼此比较容易沟通。至于明天的接触,尔等不必担心,陆师叔武功高强,武德尤高,最不耻偷偷摸摸行事,你等靠鸡鸣狗盗之术侦得他的行踪,他会因此瞧不起我们……我想独自坐一会儿。”

远处声声鹧鸪,叫得人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