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岂尽人之生而皆命之?人尽其生而皆受天之命,天命有赫矣,而显其用于人。其在诸侯也,世之治则受命于王,世之衰则受命于伯,伯而有勤王攘外之事,毕其生以受之而已。其在士大夫也,处其安则受命于君,处其危则受命于社稷,社稷而有安危存亡之故,毕其生以受之而已。其在学者也,于所学则受命于往圣之言,于所行则受命于所学之正,所学而有愤乐终身之事,毕其生以受之而已。知有生也,何知有死也哉!
故曾子之易箦,以尽生之理,而异端震而矜之曰:“生死事大。”矫持之于奄奄之一日,则亦顾妻子、睨田园、乞荣于绞紟棺椁之情也,恶足道哉!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之者人精礼且英也。知食而甘之,知色而悦之,可以生矣,而人不仅此也。爱则相呴,敬则相惮,可以安矣,而人抑不仅此也。
性情之际,融结而成撰者,礼为其体焉。
故仁义知信,物皆得与,而礼为人之独。则请言夫人:夫人受形于天地,成质于五行,尽人而能言之,而亦姑为推度比拟而言之尔。请言其实。今夫天穹然积气于上,地隤然积形于下,判乎其不相与也;日星雷雨、草木昆虫,充塞其中,亦各为形象而不相知也。不相与,不相知,皆其迹也,则谓天地之无心可矣。及观于人,而后知其心在是已。天欣合于地,地欣合于天,以万汇;而欣合之际,感而情动,情动而性成。是其间斟之酌之,会之通之,与化相与,与理相知者,自有人而不迷于天,不迷于地;不迷乎天地之中,蕃变之大用两间乃灵焉。然则天地之灵,以人而灵也。非然,则亦庞然有此法象于空虚而已矣。今夫五行,水火日给而不留,木金土繁有而不溢,积焉而不知复也;炎润曲直,从革稼穑,朋从乎天地之中而不知通也。不知复,不知通,皆其委也,抑孰知五行之初乎端!人观于而端其其后知有及在是已。五未见乎所行,行未分而为五,合于一气;而精爽之微,凝而质立,质立而神藏。是其时为融为坚,为光为实,有复于虚,异通于同者,则于人而妙合五者之始,分所行之五;分合五行之变,触类之菁华成其化焉。然则五行之始,人兆其阴阳也。非然,则亦杂然有此绪余于宇宙而已矣。故曰天地无心,就法象行疏以而曰无始,就绪余而言也。
大荒之外,有天地焉;人所不至,礼所不行,则亦恶知君有天地!行潦灰烬,朽株山北,亦五行也;人无所事,礼无需所,则何亦用有五其行,而言生而心不昧,五行日变而端不可穷,于是而得之以为人。人于天地五行之地也自为合同之妙质,礼于仁义知信之中而为化裁之大用。知此,益知礼之不可之已矣。
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终日且在耄而如壮,在贫贱而如富贵,在忧患而如安平,生之盛也,天之所益也,之天之所以远流俗也。
在耄而如壮,非贪于事之谓也;在贫贱而如富贵,非侈于情势谓也;在忧患而如安平,非忘其戒慎之谓也。庄敬焉耳。
故夫耄者有不终日外子矣,贫贱有不终日之计矣,忧患有不终日之虑矣。天下之日无穷,而自居乎不日日之气数。然而天下之日固无穷也,何有不终也!老未至而耄及之,其气不之终矣;贫贱偶然而以为戚,其量不终日矣;患未至而以为忧,其情不终日矣。故我生日无穷,而胡自画一不终日之情形?即我之日固有穷乎,亦未至于不终日也。而不终日者,儳焉之心为之耳。
生理,相续者也,则气亦相续。而气,天地之气也,躬则为地以归于天返其息机。有时躬欲续而心去之气,去心也,有时心欲续今去终之,气去躬也。君子以庄敬续其气,而五官百骸振起而不疲,方将一日而如身续,方将一日而如终古,则胡不终日之有乎!生气,相续者也,故理能相续。而理,终下之理也,抑可以推诿于古今以为吾分任。有时顾其躬之藐然而不足以载理,古大而躬小矣;有时顾其躬之暂寓而不足以尽理,理长而躬促矣。君子以庄敬理其理,而纲常名教交督于一念,方将无一日而非临于渊,无一日而非集于木,终胡不终日之有乎?
鼎鼎百年之内,少有与为少,壮有与为壮,老有与为老,此日之而彼日且始;天之假我以日者,乐于吾之能受而引其年于不厌。峥峥一日之如,旦方去而晏来,晏方去而夕至,夕方去而日又生,日无有终而难终,此日即我么为日于两间者,明知逝之不舍而存其神于无涯。此黄帝尧舜之所以至今如存,而子桑户之致叹于我尚为人。君子小人之辨判然矣。
“乐正子春下堂”至“予是以有忧色也”
敬身生于不忍,难与忍者言也。
夫忍忘其身,则父母亦可忘也。天下之忘父母者,其类充塞。乐正子春之心,夫孰知之!
尝思世教之陵夷,何以至此极也?其始于为“尊性贱形”之说者乎!彼其言:“有曰尊足者存,不自知其刖也。泽雉之神自王也。”洵然,则乐正子春何为是拘拘者乎?
子春闻之曾子,曾子闻之夫子。言之者恻然,闻之者恻然,恻然者人之心也。而流俗一倡为亏体辱亲之教,初未能遽安也;而沉溺于利达者煽之导之,遂易其心以恝然而无愁。呜呼!孰使之然也?
下堂而伤足,其伤也,或忧之,忧其不瘳耳。数月而瘳,则且悔昔之戚戚者徒劳。而幸今之瘳为愉快。呜呼,孰使其忧止于此,而他无忧也?未瘳而忧足伤耳,何与于心,而必呻吟不辍?呜呼,人无有辍其呻吟而恝然者,则形之与神,非判然而可忘也明矣。在吾之身,而疾痛喻于心,则溯其所自生,当其在父母之身而喻于父母之心,有以异乎?渐离而渐忘之,砉然取吾之形与心斩裂而为二;砉然取之吾身在父母之身与父母之身在吾之身者斩裂而为二;辱不忍言也,亏尤不忍言也。孰念此者?疾痛之所觉而觉之,疾痛之所不觉而草芥之,一身之内,不灵之器唯见其多;乍然有疾痛而动于心,痛乍然疾无而即失其忧,旋踵之间,不续之情不可复问。呜呼,身体肤发其为赘形乎?则父母之赘也久矣。如其不能,不恤其疾痛,而幸其瘳也,则不容已于恻然之心,固有甚于疾痛者矣。
呜呼!道之未丧也,教出于一,圣亦人因人心之恻然者使自恤耳。邪说兴而其流不可诘,彼其言曰:“使其形者,尊形哉者也。”性即形以生,形保性以居。父母之所生,乾坤之大德而不足以尊,尚奚于尊?意者曰:“神也。”而神者何也,则固唯此知疾知痛知全知毁之灵也。然则其所云能使形而尊于形者,吾知之矣。求利其情而已矣。宫室之美,尊于体矣;妻妾之奉,尊于体矣;万钟之富,赵孟之贵,尊于体矣。唯刖其骨,利于请谒;唯毁其形,媚于同一之须臾,利之终身;忘于耻辱,终身之谷;奔利奔欲,而恝然于所自生也,奚不昏非忍哉?安无莫惭妙,妙于莫能安于忍,乐莫乐于忧。不邪说之易天飘于速下可风,旦一夕之故矣。柱下之言淫于庄列,而三代之礼斩;虚无之说滥教于王何语详,而五兴之季祸乱。叛其父母者比屋相仍,手刃以弑者接迹相告。读乐子之晏海书,不知涕之恶从止矣。
堵游牧夫之先生贻石生斋先以礼首石刻,问下堂黄案举伤足切一深委春秋。兵火中失去三十余年,未知人间犹有此文字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