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斌
家住郊区六楼公寓的时候,曾经将窗外的防护框用细密的铁丝网封住,里面固定了几根柳树的断枝,再放入倒立出水的汲水瓶和两个装满谷子的食盒——一个相对宽敞舒适的大鸟笼就做妥了,四只虎皮鹦鹉刚刚会飞就被我买了回来,它们每日在这个大鸟笼中嬉戏、争吵、成长、不亦乐乎,理所当然地成了大鸟笼名副其实的土著。
那时的我起早贪晚地裁剪服装,敦促工人严把质量,陀螺般忙碌的同时却也不忘偶尔眷顾那个大鸟笼和大鸟笼里想当然的土著。一日傍晚,我端了盆水拿了些白菜叶去,极爱清洁和蔬菜的四个土著,飞上飞下、水里水外的玩乐,吃饱了、玩够了,水喷溅得到处都是,细碎的菜叶也被甩在铁丝网的小孔里许多,它们的嘈杂和恣纵引来了一只体型娇小的山雀,在笼外徘徊多时,小心翼翼地啄着小孔里的碎菜叶,山雀来民居处觅食的事儿并不常见,想来是饿极了,难以抵抗食物的诱惑。小山雀谨小慎微的吃菜叶的时候,不远的楼顶处另外一只山雀却充满了戒备,时不时地过来盘旋几圈又飞回楼顶,接连几日都是这样的情形。因为怜惜那只娇小的山雀,我在铁丝网上绞了一扇十五厘米左右见方可开合的“小门”,土著们好奇了几日,竟没有一只借机逃离大鸟笼,我也就安心将“小门”整日开着,给那只娇小的山雀留做自由进出觅食的通道。小山雀终于还是没有禁得住大鸟笼食物充沛的诱惑,从“小门”处进来偷食,竟再也不舍得离开,任凭那只楼顶的山雀终日在大鸟笼外引颈呼唤,毫无出笼的意向。
两只山雀的体态和神情断不似母子的情谊,全然一副情人之间的痴恋。娇小的山雀每日在虎皮鹦鹉“我爱我家”的驱逐中四下奔逃,稍得喘息便将空空的肚皮囫囵个饱,这其间还多得楼顶山雀的护卫,而护卫的山雀却从不吃笼中现成的鸟食,依然从“小门”处快速进出,极少的觅食时间和保护娇小山雀的疲惫使它日渐消瘦,却又从不曾放弃。夜幕来临,它看着土著们睡熟了,看着在危机四伏的笼中苟安的爱人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爱人睡着了,再一脚深一脚浅地“飞”出“小门”,蜷在大鸟笼顶休息,它在不屑与土著同笼为伍、却又放心不下爱人的的煎熬中,无奈选择了这种食不安、寝不宁的生活方式。这样尴尬的局面只持续了不到半月,就发生了流血事件,笼内的小山雀被那四只体型大其几倍的土著合起伙来咬断了一条腿,断腿在挣扎和撕扯中顺着铁丝网的小孔不知掉落何处,笼外的山雀发了疯般地从“小门”处闯进来,与几只土著恶斗一场,也只落得掉了半身羽毛和伤痕累累的怒鸣,毫无胜利和战绩可言。自此以后,娇小的山雀更加低眉敛目,臣服于土著们的威严和捡食的命运,“小门”作为生命和生存的通道,于它已没有了丝毫意义。
一条腿的小山雀在笼中的日子过得愈加艰难,土著们面对这只兮食可怜鸟儿的欺侮更加有肆无恐,每日闲来戏耍、捉弄、惊吓它成了乐子,在“小门”进进出出的仍然只有那只痴恋无奈的瘦弱山雀,它的保护是那样无力,它的规劝和呼唤于胆小怯懦的爱人是那样的贫脊和苍白。一条腿的山雀死在一场大雨之后,它瑟缩冰冷的样子并没引起土著们的悲悯,它们依旧上窜下跳地生活和玩乐,略略失望地只是它们的“英雄本色”少了可发挥的土壤和渲泄的对象。
我于次日将已死去的山雀清出,那扇原本为怜惜它而开设的“小门”亦从此封死,那只痴情的山雀依然天天飞来,只是它不再呼唤,不再鸣叫,只默默停伫在已不见了爱人的大鸟笼外,它为爱人无怨无悔的付出、它为爱人偷食苟安的心痛、它为这段蚀心刻骨之爱的情殇,渐渐淹没在土著们依旧嘈杂的追逐和欢闹,淹没在匆匆如水的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