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仁娟
爸爸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姐弟都回家了,酒足饭饱之后,男人们在一起高谈阔论,我们姐妹则帮着妈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小弟不知什么时侯挤到妈身边,先是借着酒劲撒了一会儿娇,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儿钱塞到妈手里,看样子,足有两千块。妈推让了几下,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收下了。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小弟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大学毕业后,拼搏了几年,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有车有房,日子富足得很。这几年供养父母的责任,他一个人独揽了,我们四个姐姐也常常沾他的光。所以他虽然年龄最小,却算得上家里的核心人物。
小弟走了以后,二姐悄悄把妈拉到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妈,你看,我们又没有花生油吃了……你看,能不能……”妈露出为难的神色:“哎呀,我剩得也不多了,你小弟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他就愿吃咱农村的花生油,你看,他要了,我就不能给你了。”“噢,那就给他吧,那就给他吧。”二姐连声说。妈解释说,再有几个月就秋收,榨出新鲜花生油的时候再给她,二姐答应着,却不再说什么。我们都替二姐难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张这个口的。自从两年前二姐夫在建筑队打工把腿摔伤以后,他们家的生活就陷入困顿。官司打了一年多,却一分钱的赔偿也没拿到。二姐只得四处打工,维持家用。我们虽然也时常接济她一下,可毕竟是杯水车薪。
大姐说:“要不,去我们家吧,我给你一桶。”这句话刺激了二姐,她立刻自嘲地说:“算了吧,我像个要饭的。”说着,一扭头走出了厨房。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妈叹口气说:“唉!我真是的!”
下午,二姐执意要走,我们去送她。临上车前,她回头对妈说:“妈,我把你给的那二百元钱掖在炕席底下了。”“二,你……”妈一下子怔住了,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妈便再也没有先前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变得心事重重。我们也一下子理不清楚,到底是妈错了,还是二姐错了。
后来,我们三姐妹相约去了二姐家,每人拎了一桶花生油。二姐苦笑道:“这下子,够我们吃半年的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二姐家的生活是何等艰辛,有时候竟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上,二姐却从未对我们说起过。我们心里也对妈那天的做法产生了怨气,心直口快的四妹干脆说:“妈就是嫌贫爱富。”一言既出,我们都惊呆了,妈是那样的人吗?
回去以后,我们都各忙各的,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偶尔往家里打个电话,妈也总是要提起二姐,问她家的官司打得怎么样了,问她是不是对妈有意见,有时我安慰她几句,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放在心上。妈就更认为她做错了,不停地絮叨,末了,总会加上一句:等秋收完了再说吧。我也盼着赶快秋收,好了却妈的这桩心事。谁知还没等到秋收,却等来妈生病的消息,原来妈的胃病早就犯了,却不肯到医院治,直到最后疼得饭都吃不下。小弟执意带她去城里检查,检查的结果竟是胃溃疡。
动手术的时候,我们都去了。在手术室的门口,妈突然抓住二姐的手说:“二,看把你瘦的,妈对不住你。别对妈有意见,啊?”二姐已是泪流满面:“妈,我哪有什么意见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还等着拿你的新花生油呢!”妈松了一口气,我们都哭了,原来在妈的心里,一直藏着对二姐的愧疚,其实她并没有做错,却一直都放不下,这就是妈啊!
手术后,妈恢复得很好,我们精心地侍候着她,经过这一次变故,我们突然觉得亲情是那样的弥足珍贵。
小弟已经知道了关于花生油的故事,他决定好好帮助二姐,他先是让二姐学习了糕点制作技术,然后出资帮他们租下了一个门脸房,经营糕点制作,由于二姐心灵手巧,生意竟出奇的好,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同时我们积极帮助她打官司,在法院强制执行的情况下,终于获得四万多元的赔偿,生活终于向他们绽开了笑脸,我们也都松了口气。
秋收完了以后,父母终于答应了小弟,准备搬到城里去住,临行前,妈通知我们自备油桶回家分油,我们听了都忍不住地笑。
那天家里真是热闹非凡,儿子、女婿们忙着往油坊搬花生米、往回挑油;妈妈则忙着在大锅里滤一遍,去除杂质;女儿、媳妇则忙着倒油、装油;孩子们出出进进,争着抢食那香喷喷的花生饼干。
小弟蹭到妈身边,说他结婚最晚,揩家里的油最少,这次应该多分点,否则就太偏心了。妈刚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话一出口,竟成了“手心手背都是油”了,顿时引得一家人大笑,妈也笑成一团。在灶火的照映下,她的眼角闪动着泪花。
满屋子都是花生油的香味。真的,那味道,特香、特醇、特地道。
妈松了一口气,我们都哭了,原来在妈的心里,一直藏着对二姐的愧疚,其实她并没有做错,却一直都放不下,这就是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