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浪
心上有事,终日不得安宁。
那一年,我十五岁,正在渭北老家赵村高小六年级就读时,席卷全国大地的狂潮便来了。十五岁的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听说县上学校里已闹得轰轰烈烈,心下就痒痒。终于,禁不住高音刺叭里的红色宣传,禁不住同学们的鼓动劝说,稀里糊涂地给班主任刷了一份大字报。
由于自己当时感觉到自己在老师心目中是个好学生,所以不好意思把大字报给老师张贴出去。然而,事已至此,同学们不由分说相拥着来到老师办公室门前。到了门前,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也不敢进去。大概老师早已知道了我们的举动,片刻之后,老师微笑着推门而出。老师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同学们提意见。”随后,又是搬凳子又是递图钉跑前跑后还不忘关照一声“请站稳了”。老师他没有一点儿架子亲手帮着自己教导出来的好学生把写给自己的大字报钉在了自己办公室门前的墙壁上,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学生搀下来。而后,又微笑着把凳子撤去。望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落进了万丈深渊,若不是当着众位师生的面,我一定会一个人抱头痛哭一场。
我始终没说一句话。当我站在凳子上接过老师递来的图钉时,真不忍心看见老师微笑的面容,我想老师在心灵上一定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尤其当着一大群围观的师生。我的脑子里轰轰作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责。也不知道大字报是怎样钉上去的,耳边不时听到老师说这边高一点那边低一点。虽然同学们来了一大堆,可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负责任;惟独我身为一班之长,白纸黑字高悬,罪责自然难逃。意识到自己犯了罪,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欠债还钱,中国人的老规矩。可我欠上老师这笔感情债却永远无法弥补偿还了;无法偿还,就始终觉得没脸见老师。没脸见老师,走在道上也会绕个圈子避开来;没脸见老师,坐在教室里也会低头不发言。就这样熬到了毕业,同学们轰闹着四散离去。
离开了老师,心上并不轻松好过;总觉得胸口有一股气不顺,堵得慌。沉甸甸的心事,化不开,放不下,一晃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刚生下的婴孩可以变成一个壮汉;三十年,风云变幻,河东河西,铁打的江山说不定就会一改旧颜。难道说面对着日出日落潮涨潮回就不嫌寂寞太长?三十年来,那一份大字报早已深深地钉牢在我的心上,忘不却,拂不去,且随着年代的久远,愈加水落石出,清晰可辨。心下思谋了多少次,想老师为天下大度之人,必不会在心里与一个小学生过意不去;可那次的事足够刺痛老师的心。是不是先让当年的老同学先去给老师打声招呼呢?又觉得不妥,如此郑重之事怎好如此轻率!那么,这件事拖得长了终究不是个事。不是有句话叫做“解铃终须系铃人”吗?老老实实读读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吧!哎,人活在世上,不该做的事,千万莫做。做一次就足以让人记一辈子,招来一辈子的不安!
原说趁着哪次回老家之时,与当年的同学G君一起去向老师谢罪;然而,总是不能成行。故而,前年给老师去了一封恳切的信,随后就收到老师的回信。老师说他为教几十年,学生遍全国,许多人的名字也不记得了。但还深刻地记着我,记着我当年的敢做敢为。虽然平时大家不通信息,但他在心里还是祝愿同学们好。
欠债还钱,中国人的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