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园月夜:最优美的校园美文(时文选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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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发榜前夕

文/杨爰

6年前的今天我给父亲写信说我不打算再补习了。我把信交了却不敢回去见父亲。后来我回去时,父亲却如往常一样给我钱粮,叮嘱我好好学习。只有母亲背了父亲悄悄告诉我,父亲收到信后很生气。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正视父亲的脸。

那时候补习班的同学好多都不想再补了。上半学期还有68名同学,到下半学期班里只剩下30名。连我最要好的同学范国蓉都进了“轧钢厂”。我很羡慕他们,然而自己却不敢想。进厂要交两三千块钱的集资费,父亲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的。对于周围同学谈论的,这次考不上就出一万块钱去委培或自费就更不敢奢望了。范国蓉走后,我连谈心的朋友也失去了。其它出路暂时也没有,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渺茫的高考上。每天我弓着背坐在课桌后盯着摊开的书,一直看到教室里剩下我一人。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很多时候我根本没看进去,只是望着书本发呆,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样做只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我是在看书。

那时家里的情况十分困难。父母亲积蓄了大半辈子的钱因父亲冒险开矿而损失殆尽,每天都有人上门要债。父亲一生的发财梦破灭了,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和弟弟身上。弟弟在县城读高三,我读补习班。每次回家看见陡然苍老的父亲和咳喘不止的母亲,我都禁不住一阵心酸,感觉到家里处境的悲凉。可怜的父亲曾有过一段多么辉煌的历史—他读过中专,当过兵,开过车做过生产队长,做过生意……他的一生几乎什么都尝试过,结果全失败了。到最后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这就是我心中的父亲,我爱他。可这已经和以前不同了,那时我崇拜他,依靠他。可现在我却更多地为他担忧和悲伤。

那时候最怕看见旁人幸福的家庭。那次我到舅舅家去,正好在城里工作的表哥、表姐以及他们的小孩回来了,看着他们幸福热闹的一大家子,我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我冲出门,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压抑不住地呜咽着。

于是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替父亲重振破败的家庭便成了我就读补习班的唯一精神支柱。

转眼又一个7月来临了。父亲一遍遍地叮嘱我好好考。经过3天紧张的考试,那决定我命运的六张卷纸便交了上去,此后父亲天天出去打探消息。随着发榜日子的临近,父亲显得越来越焦急,一会儿想找这个亲戚帮忙,一会儿要去找那个朋友帮忙。

发榜的前一天下午,我正在河边洗衣服。父亲阴沉着脸走过来说:“你这次怎么比前次还差,才445分,你弟弟也才考了472分。”我忙问:“谁说的?”父亲说:“不会错。你县委宣传部的彬表姐打电话告诉我的。”我的心沉了下去。完了,差得太远了。去年是450分的分数线,今年不更高吗?那一夜一家人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只有父亲恨恨地说了句往日开矿时的行话:“我就不相信这口井有多深,怎么就打不穿?”

第二天事情又有了转机。文科分数线只有433分,我上线了。弟弟也超出分数线。顿时父亲和母亲笑了起来,但同时又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因为上了分数线并不一定被录取,于是父亲又开始打探消息。

不久周围上线的学生纷纷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连和我同班、分数比我少的同学都被录取了。一些同学到家里来找我,听说我还没拿到通知书都大吃一惊,本想和我庆贺庆贺也都作罢。7月流火,家里的农活甚紧,玉米熟了得收回来。父母亲和弟弟那天早晨强打起精神一早背了背笼上山收玉米,我则在家里做饭。饭还没做好,生产队的白娃大哥叫我,说邮局的人叫我快去领录取通知书。我的心跳得厉害,飞也似地跑到邮局。我抑住心跳问邮局的人:“是××大学的吗?”邮局的人说好像不是,原来是一所省外学院,怪不得迟来了这么多天。我走出邮局,一边走一边仔细看起来,小心地捏着,生怕那几张薄薄的纸片飞了。

回到家里,弟弟刚背了一背笼玉米回来。我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平静地说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真的?”弟弟高兴地问:“是哪个大学?”忙叫我拿来看看,然后连水都不喝一口便背起背笼上山了。

不一会儿父母亲和弟弟每人背了半背笼玉米回来了。父亲一回来马上叫我舀了一盆水洗手。然后拿起那份录取通知书细细地看起来,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散开了。他让母亲看看,自己却换了身衣服去告诉我家所有的亲戚,并且连饭也顾不上吃,由乡政府跑到县城给我转了户口,办理了一切手续。那几天父亲静不下来好好吃顿饭,因为没几天弟弟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他被四川警校录取了。

每当想起父母、姐弟,想起那个7月,一种久违的亲情便钻入我心尖。我深深地感谢父母,想念姐姐、弟弟以及那一年7月所发生的一切。

父亲决定请客。一来庆贺庆贺;二来我们姐弟俩一开学就需要很大一笔钱,希望亲戚们帮忙凑些钱。

那天父亲倾其所有买了酒、肉、菜,所有的亲戚都来了,还有父亲的朋友、弟弟的同学以及左邻右舍的乡亲。父亲忙里忙外地张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将两份通知书拿给才落座的客人们看。晚上客人散尽后,父母亲开始清点借来的钱,最后点完一共是5000多块,够我们读书用了。一家人的心才仿佛一块石头落地,放了心。父母亲笑了,我却有些心酸,那一夜父母亲躺在床上一夜未合眼。

7月快过去了,我和弟弟该上学了。父亲给了我们1500元钱。我交给弟弟800元。弟弟说:“姐,你一个人离家比我远很多,还是你多带些钱吧!”我说:“你是男孩子你多带些钱吧!”见我们推来推去父亲说道:“唉!都怪我没本事,叫你们受这些委屈!”我们终于忍不住憋了很久的泪。父亲啊,你虽不是一个成功的人却是一个疼爱子女的父亲。

如今我已做了教师,虽然远离故乡千里,但每当想起父母、姐弟,想起那个7月,一股暖意便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