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宝倩
夜是如此的沉默,夜是如此的温柔,我分明感觉到天地间具一张情网就要将我罩住。然而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大学中为何有这么多浪漫的爱情。
曾经我认为,过了这么久,心底的这块疮疤早已平复,谁知回忆的思绪稍一碰触,它就重新崩裂,流出血来。
还是,还是让我把它当作一个故事讲述吧。
那时我刚入大学一个月。刚刚脱离高考的桎梏,一身轻松,满怀浪漫幻想。什么托福、GRE、就业竞争……都不懂,只有如火的热情和一片可以淹死人的纯真。回想起来也许就是这一切帮我建造了那一个后来被人捣毁的天堂。
我那段故事曾被舍友称为“电话情缘”,我和昭的认识就是始于电话。一段情缘依附于电话、依托于那来无影踪去无痕迹的声音,这是否已预示了它的结局呢?
宿舍楼内各舍通电话。那天,我很偶然地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我叫昭,我找×地的老乡。”
我极快地回答,“我是×地人。”接电话前的所有散漫的心思在这一瞬间飞了回来,因为这声音太好听了。我曾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一向对好听的声音敏感。高中有个好高好帅的男生对我脉脉了3年,我却怎么也来不了电,大部分原因是受不了他的公鸭嗓。而这声音,天生的低沉、充满质感,磁力一般将它所触及的一切吸引。他是另一个系大四的,已两年没有回家,问了我一些家乡的情况。在他控制得很好的言谈中,我还是听出了一些抑郁、一份孤傲和一点对世事的矜持,使我不知不觉地生出好奇心。也许是我的天真引得他大笑了几次,说再见时两人都有些不舍。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他缓缓地问。
“你不觉得你问得有点晚?”
“不,我不觉得。”他的自信击败了我的矜持,我决定结识他:“下次打电话你可以找宝宝。”
“这像假名字?”
“这就是假名字。”“哈……”大笑中他挂掉了电话,留下我恨恨地想,他又在笑我天真吗?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几乎每个周末他都打电话来,聊得天地渐广,彼此的了解渐深,我越来越感觉到他的抑郁和那份出世的孤傲,只有在我的天真前,他才把矜持拿掉。我对这个说过几百句上千句话却没见过一面的人不再是好奇,而是有一种想抚慰他、陪伴他的冲动。很傻是不是?昭也这样说,与他的交流对于我越来越重要,有时上课中他的话也会在我脑海里冒出两句。他的人生观、社会观也深深地影响着涉世未深的我,一直到现在。越来越经常地,我望着楼前走来走去的同学们,猜想着究竟哪一个会是那个昭,心里默默勾画着他可能的样子,那样子却几乎一天一个样。我又悄悄地想,昭会不会时常想起我,想象我的样子呢?
那个初秋的夜晚对我是历久弥新的,就连最难让人记忆的气味——那夜中弥漫着干巴巴的枯叶的香味,我也记得。那天一晚我都在等他的电话,可直到10点多同寝都准备睡觉了,电话也没来,正当我沮丧地决定进入睡觉预备级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定是昭!”我神经质地抓过话筒,却不说话。电话那边也是一片沉默,然后那个百听不厌的声音问道:“出去走走好吗?”好吗……好吗……好吗……他的声音似乎在我的胸腔中回响,我望望旁边镜中那个手握话筒的女孩,她双颊泛粉、眼波明亮,是的,她跃跃欲试,她不怕危险,“5分钟之后楼前见。”我说完就挂掉了,然后才想起我不认得他,我望望窗外仍然来来往往的人们,略一踌躇,不管了,出去再说。5分钟后我下了楼,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同寝姐妹派出的间谍,她们怕我只身涉险。也对这个天天被我挂在嘴边的“昭”实在好奇。楼前的人不少,我的目光独独被一个瘦瘦高高、手指夹烟的人吸引住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昭。他背对着我,看了看表,转过身来。一阵风轻轻吹过,几片树叶悠悠地在昭的后面飘落,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一双很
锐利的眼睛,不过此时目光温柔,这一幕是我永远难忘的生命风景。我呆呆地望着他,心怦怦地跳得我以为全世界都听得见。他很帅,比我想象中的帅还有味道,我奇怪我以前为何从未见过他,如果见过我一定不会忘。沉默,似乎许久,然而也有可能是一瞬,他微笑着伸出手:“我是昭,你一定是宝宝。”我也笑了。就在两手相握的瞬间,我有想哭的冲动。我深知从此后这个头次见面的人定会升级为我生活的主角。他扔掉烟蒂,十分自然地把我的手握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说:“走吧。”
空气中落叶的香气使人踏实,路上行人渐稀,我居然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天气的确不错。我们走了很久也未说一句话。看得出他很开心,我则兴奋得不知说什么。我的手握在这个叫昭的男孩子手中,这是种多么神奇的感觉。夜是如此的沉默,夜是如此的温柔,我分明感觉到天地间一张情网就要将我罩住,然而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大学中为何有这么多浪漫的爱情?
“知道吗,一开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家乡的情况,没想到找个宝宝。”走到一片草坪,他拉着我席地而坐,开口说话了。我四周望望,“尾巴”不见了,大概跑回去发布特别新闻去了。“找哪个小尾巴?她们不放心我吗?”他带着点嘲笑的口气笑着说。我的脸一下红了。
“就是不放心你,你以为你真的让人放心啊?”我想抽出手示威,他却更快地拉过我的手放在他嘴上,一种柔软、轻柔的碰触,我触电了。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说:“你真可爱,真是个宝宝。”我的世界颠覆了,我的世界又重建了。我的生活属于这个敏锐又细心温柔的男孩——不,是男人了。他已大四了嘛——快独立的男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岂止是花前月下,从早上起床到晚上闭眼,我的每一分钟都叫昭。我渐渐了解他的忧虑来自前途不明,抑郁来自不得志,一切都源于他的孤傲不群。我不管,我只想用我的柔情将他缠绕抚慰,我只做给他开心什么都不懂的宝宝。他也说和我在一起时快乐得像在天堂,然后告诉我,他爱我,我爱他,那么我们在哪儿,哪儿都是天堂。
欢乐的时光总是飞得快极了,转眼要放假了,昭仍不回家,为他的工作奔忙。执手相望,泪眼相别。他依然用他迷死人的笑容安慰我:“只有两个月,笑一下,宝宝!”是啊,只有两个月,我带着泪笑了。
这两个月好难熬啊,昭的电话总是匆匆忙忙的,让我好无奈。然而如果我知道等待的结果,我宁愿永远甜蜜地无奈,也不愿回来。
昭来接站时我很吃惊于他的变化——眼睛无神、言辞闪烁。一定出了什么事,再笨我也看得出来。我追问昭,他沉默地望着我,目光温柔得有些痛楚,却还有些坚决冷酷的我不能了解的东西。“你先休息一下,晚上再说。”他说话时特意表现出的距离击得我倒退一步,我一声不吭地走了。不管怎样,总会有答案的,是吧?
“拿到毕业证我就出国。”晚上,面对满桌菜肴,这是昭说的第一句话。我心里一疼,我只收到一个信息——他会离开我。我只望着他,这久违了的黑黑的发、粗重的眉毛、挺括的鼻子,他的眼睛却不看我,仿佛在看好远、好远的一个地方,自顾自地一口气说:“我不能回去,不能回那个束人手脚的地方。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能帮我出国。”略一停顿,“你很可爱,我很喜欢你,真的,你的天真和美好让我觉得这世界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糟,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可是……你明白吗,宝宝?”“不要叫我宝宝!”我早已泪流满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什么有我们的爱就是天堂,原来这天堂玲珑剔透却是玻璃做的,抵抗不了物欲横流的外界压力。”一个出国签证就将它击个粉碎,我的心早被这天堂的碎片割得鲜血淋漓,我早已看出他不惜伤害我——一个付出全部真情的傻女孩,虽然他也痛苦,虽然他不敢看我。America的魅力无人能敌,就如没有女孩脱得开昭的诱惑。“她爱你吗?”我问,泪又一次滑落,昭点点头。“宝宝,其实我真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的目光霎时碰撞又分开,无论多傻的女孩在这样的时候也会聪明一点的。“再见!”我起身向外走,突然停步回过头来对木然的昭说:“永别了!”
我很想象电视中的大度女孩一样说句祝福的话,可我每吸一口气都觉得彻心彻肺的冰冷,每说一个字都强忍泪水痛楚得要死去。此时此刻我仍然坚信昭是爱我的,只是,只是我敌不过那个国旗上满是星星的美国。泪还在流着、流着,我喊不动呼不出,只有用这种方式宣泄。鸟儿在枪声中折羽,花蕾初绽就香消玉殒,正如我夭折的恋情。
多少个夜我愁肠百转,却不知到底该怨恨谁。
我不忍恨昭,甚至一点点的轻视都不忍,毕竟他是我最初爱过的人,然而这只会加深我的痛苦。恨那个女孩吗,是女孩谁能逃脱昭的魅力?何况她有资本竞争?强烈的愤怒、委屈过后,我深深地失落。原来我只知道现在的社会有许多人不可理喻,却没想到我身边的人也……崇洋、拜金、出国热,一浪又一浪,惧怕竞争,逃避艰苦打拼的人总是不惜血本走捷径,甚至不惜抛却生命的尊严和真挚的感情。昭错了,他一定错了。失去水分的干花和失去真情
我很想象电视中的大度女孩一样说句祝福的话,可我每吸一口气都觉得彻心彻肺的冰冷,每说一个字都强忍泪水痛楚得要死去。
的生命即使存在、即便美丽又有什么意思呢?没有背水奋斗的勇气即使出了国,就真的会成就一番事业吗?大恸之后,我仍不明白,越来越聪明的人类为何苦苦追求金钱、权力和物质享受,难道他们不知道有个永远美好的精神家园——爱——才是永恒的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难道真的成了一个遥远的童话吗?不,不会的,没有什么比情感的包袱更重,昭是我的伤痕,我却是他心上永远的十字架,我坚信我深爱的人会警醒,用真爱把这人间变成一个坚固的永不破碎的水晶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