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勇
那是我第一次去听书法课,去得很早,来的人也不多,我挑了一张靠窗子的位置坐下,看那窗外蓝天中的鸽群。一阵风拂过,滴绿的柳枝随风飘动,一阵长长的鸽哨声打破了暂时的宁静。我定了定神,打起了口哨。
人们陆续来了。一个穿一身白色休闲装的女孩走到我旁边:“早上好!早上好!”我抬起头打量了她一下,短头发,白皙的皮肤,戴着一副小眼镜,镜片后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她指了指我旁边的座位:“可以坐在这里吗?”“当然。”我回答。她居然向我鞠了一躬:“谢谢您了!”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用谢。这个女孩的口音怪怪的,不过挺可爱,我心里想。“你是本地人吗?”我问道。“不,我家在日本,名子叫作中山美慧子,请您多多关照。”日本人?霎时间,刚才对她的那点好感都飞到了“子虚乌有国”。也许是对日本鬼子犯下的那些滔天罪行的印象太深刻,我对日本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总是能联想到挥舞战刀,口喊“巴嘎牙路”的日本鬼子和那听了就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鬼子进村曲。真令人为难。
第一节,老师讲中国的书法艺术,当老师讲到八国联军进北京,焚毁了大量的艺术瑰宝时,我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脸刷地红了,弄得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下课时,教室里有说有笑,她也向我讲起了她的情况,她的父亲五年前就来中国办公司,她也跟着来中国上学,不过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家”,她父亲给她请了家教。她已学了五年汉语,难怪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
以后的日子,我们一起上书法课,自然,我就成了她的义务辅导员,不时地卖弄一下我那还不算太蹩脚的字。当我看到她用毛笔写出好像蜘蛛爬的字,心里总满满地装着成就感,就像在电视里看到八路军又打了胜仗。渐渐地,
我们之间的隔膜也消除了许多。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暑假便到了,她的父亲也给她放了假,让她放松一下,可她在中国的朋友太少了,父亲又整天忙公司的事,她便问我可否陪她玩几天,我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一起打网球,滑旱冰,逛书店……我发现,这个看着文静的女孩其实对运动也很在行。令我特别佩服的是她那丰富到极点的想象力。那次,我们一起去吃小吃,她指着锅里的茶蛋,顽皮地一笑:“好像你黑黑的脸,以后就叫你茶蛋吧。”我说这是健康的象征,是男子汉的本色。她说她爱吃茶蛋,也挺爱看我那张黑黑的脸,这样能增强她的食欲。
一次吃冷饮的时候,我问她:“你的生日是哪天?”“1985年8月13日。”她回答。
“比我小一岁,以后就叫你日本妹妹吧。”我自豪地说。
“那我就叫你Chinese哥哥”。说真的,我还真希望有这样一个妹妹。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彩色喷泉,她也不忘顽皮地把我推进喷泉的射程内,我也很不君子地以牙还牙。当我们都成了落汤鸡的时候,便坐在远处的草坪上看星星。空气中充满着草地湿润的青郁味道,从我们裤管滴下的水也滋润了我们身下的那一小块草地。我很“哥哥”地把我那件还算保暖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听她唱日本民歌。回家的路上,我们牵着还有些湿着的手,说了许多。她说她特别喜欢中国,在她心里,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这句话至今还铭记在我的脑海里,我也相信那一定是句实话。
开得再慢的车也要到站,任何美好的故事都终究要有个结局,我们的也是一样。当我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时,她却来告诉我她马上就要跟父亲回日本了。当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站着,看她那双有些湿润的大眼睛。
她走的那天,我送她一张我连夜画的国画,她很高兴,送给我一张她的照片和一株像爬山虎一样的植物。她说那是“三七”,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植物,象征了和平和善良。她还说她一定给我写信,有时间的话,一定再来中国,再和我一起去看彩色喷泉。我不喜欢席绢笔下浓浓的悲伤的离情,但心头也涌上了一些伤感。上车前,她郑重地对我说:“其实我早就想说,大多数的日本人民都是热爱和平的,希望你能理解。”我使劲地点点头,目送着车驶向机场……
那盆植物我放在我房间的窗台上。现在,它已爬成了一片绿色。我也总能想起那段美好的故事,和她最后的那句话。我的目光透过窗台上的那片绿色,一群鸽子飞进视野里的那片蓝天,一阵风吹过,又带过了一阵鸽哨声。
任何美好的故事都终究要有个结局,我们的也是一样。当我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时,她却来告诉我她马上就要跟父亲回日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