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译/徐畅
哲学家们为了它绞尽脑汁,美国人把它写进《宪法》,但每个人却对它有各自不同的见解——幸福是崇高的,幸福是宝贵的,幸福总是转瞬即逝……
我们的报道试图去探求这片人间天堂的秘密。
来吃一块巧克力吧,试试你的免疫力!你能抵挡巧克力带来的幸福吗?重新摆放一下你的家具,买一块新地毯,蓝色是幸福的颜色——如果再有美酒在手,就更加妙不可言。你有烦恼吗?试着忘记你的考试,来设计一些美妙瞬间!骑上单车出游,或者做一会儿瑜伽;放松自己,做一会儿运动;熨熨衣服也会让你幸福;晚餐的土豆能消除紧张……当然,能把每样建议都试试最好不过。
从前,迈达斯王请求狄奥尼索斯赐给他点物成金的法术,狄奥尼索斯满足了他,但当他发现自己吃的和喝的都变成了金子时,他只好再求神解除这种法术。
获得幸福难,留住幸福更难。哲学家们两千多年来为了幸福问题绞尽脑汁,没想到它现在却成了寻常之事,成了大众财产。
哲学家的幸福并非只是一种纯粹的思想的幸福,而是可以粗略地划分为两类:第一种,幸福是一种最高财富的实现。对于某种信仰、道德或理性的信徒来说,这种最高财富就是上帝或无阶级的社会,大多数这种最高财富是难以实现的,至少无法在近期实现。这种幸福不在视野之内。蒙田在他的塔楼里如痴如醉地谈论着动物和野人的幸福(谁看到过一头狮子要为另一头狮子,或者一匹马要为另一匹马服务?),而卢梭的要求则没那么高,仅仅是:返回自然。
自古以来在实践中有两种追求幸福的方法:一种是享乐忘忧,一种是艰苦修行。被卡尔·马克思称为“伟大的古希腊启蒙家”的伊壁鸠鲁退居花园,悉心关照自己的欲望,因而被不公正地诽谤为享乐主义的先祖。格奥尔格·毕希
纳也写道:“痛苦是惟一的罪恶,烦恼是惟一的恶习。”“斯多葛派”却正相反,他们或者如尼采所说,要训练自己“把石头和肉虫、碎玻璃和蜈蚣一同吞下而不觉得恶心”,或者有足够的财富和威力,可以做到处事不惊。
但是,如果人们对幸福的追求只限于在伊壁鸠鲁主义者的“敏锐的易兴奋性”和“斯多葛派”的“刺猬一样的硬皮”(尼采语)之间,或者在蒙田的壁炉边的阅读和原始森林里的极限体验之间做选择,那么幸福就不配叫做幸福,因为人们更希望得到一种长久的、牢不可破的幸福。
但是,难道幸福不需要勇气和冒险,不需要孤注一掷吗?是危险的情人关系还是名正言顺的伴侣?是大醉一场还是忍受头痛?人们无法走出这个永远的悖论:即一方面知道幸福的不可能,一方面又无法将其释怀。“幸福不是别的,其实只是对自身存在和自己的生活形态的满足,是对自身状态的一种完全的认同,不管这种状态是什么样子,也不管它让别人觉得多么卑微。”加科莫·莱奥帕尔迪在上一个世纪这样写道。今天的幸福锻造者们会非常赞同他的这个定义,至少定义的前半句。
可是,幸福不由我们控制,研究者们说,它受基因决定。荷尔蒙——一种基本的传送材料,是情绪的制造者。自杀的人大部分都与此有关,因为他们最终彻底放弃了对幸福的追求。
但是,幸福又是可以计算的:生命期待值乘以介于零和一之间的舒适值。鹿特丹爱拉斯穆斯大学的研究者说,最幸福的人是冰岛人,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在骄阳似火的天气里不得不工作的不幸。但伦敦经济学院的研究者们却说:不,孟加拉国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因为收入和生活质量还远远未达到高度“饱和值”。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幸福。艾伯特·加缪将之称为穷人的“无所追求的不幸”,因为“穷人的世界是没有记忆的。心灵一天天地被工作和忧虑耗蚀着;在疲惫的重压下,他们迅速地忘却一切。只有富人才会追忆逝去的旧时光”。
今天的幸福研究者也提出同样的建议:增加您的幸福时刻。这是一种忘记自身的状态,近乎登山者在抵达最高峰
时体会到的那种陶醉;当然,在全神贯注的日常工作中也能体会到这种状态,所以外科医生和炸弹制造者特别容易感到幸福。幸福之潮通常持续五分钟后退去。流水线上的工人和家庭主妇也能体会到这个瞬间。
既然人人都很幸福,为什么人们看上去并不那么幸福呢?候诊室里还是排满了各种变态症、恐惧症和忧郁症患者,各种寻觅良方的不幸者。不过,西格蒙·弗洛伊德很早就断言,心理分析并不能满足人们对幸福的期望,只会将歇斯底里的痛苦转化成一般性的不幸。
所有的幸福都很相似,所有的不幸却各不相同。不幸福的原因至少有三种:死亡,最爱的人或朋友死亡;在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和忍受病痛之苦的老年之间的张力会让人感到痛苦;爱情和爱人会带来痛苦。另外,缺钱花,长得不漂亮,都会让人觉得痛苦。亚里士多德很早以前就说过:“相貌极丑、出身低微或者孤独、没有子女的人,不会觉得幸福。”
传说长着一对驴耳朵的迈达斯王曾经向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兽西伦询问什么是最大的幸福,得到的答案是:从未出生过。那么第二大的幸福呢?尽快死去。这在古希腊是对这个问题最常见的回答。喜剧作家米南德建议人们越早离开生活的集市越好:“如果有神许诺你死后还会获得新的生命,你应该请求成为除了人以外的任何其他东西,哪怕是驴子也好。”而蒙田也把自己的一篇著名的散文题为:《哲学就是学习死亡》。
也许人们应该停止一会儿对幸福的寻找,在普鲁斯特看来,这种寻找就像沿着一个方向不断奔跑试图到达地平线一样幼稚。把自己交付给无可慰藉的伤心,交付给忧郁者的幸福吧,至少忧郁者还能体会到幸福的伟大和绝望的尊严。或者跟存在玩一场游戏。“如果幸福不能同存在者的无限的悲哀相比,那它还算什么呢?”阿多诺有些激昂地说。他自己是幸福的,他写道,听那首叫做《在山岭和深深的山谷之间》的歌曲是幸福的,看到两只兔子被猎人射伤却没死去,看到它们成功地逃脱是幸福的。
不要以酒买醉或依赖伟哥,不要一刻不停地紧赶着美丽生活的脚步,最好是稍微停一停,幸福不可强求。然后,就像表现主义者保尔·舍尔巴尔特所写:“当巨大的渴望重新到来时,我的整个生命重新变得温柔。我想哭泣着沉下去,我想再次无限地畅饮。”
不过,正如一首维也纳歌曲奉劝人们的那样:到那时,别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这篇散文虽未对幸福作出定论,但以一个个颇具哲思的片段对幸福作了全景式的概括。如同一个幸福广角镜,以开阔的视野为读者照见了幸福的方方面面,文字流畅,旁征博引,读来颇有趣味,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