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篇鉴赏】
此文撰于元丰年间,受东坡“乌台诗案”连累而贬官筠州时。依文中的说法,是自少年时代即开始思考颜子人生态度的问题,在筠州初有所悟。筠州之于苏辙,正相当于黄州之于东坡,人生思想在苦难中得到提升。他把颜子之乐解释为参透天地造化之理,超越生死的终极境界,此乐为“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相比于传统的“内圣外王”之学,这里有一个飞跃,就是“内圣”并不是“外王”的准备阶段,而是其本身就是人生终极价值的实现。学而优并不为仕,为的是个体生命的内在超越,用舍穷达与人生价值的实现无关。晚年的苏辙就体认着这样的人生境界,而营造了他的诗世界。【经典句章】
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原文】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漏,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郡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颜子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以其害于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唏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乐,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元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阳苏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