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古典散文集(二)(散文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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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凌虚台记

【名篇鉴赏】

宋仁宗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作者任凤翔府签书判官。太守陈希亮于后圃筑土台,自名“凌虚台”,请苏轼写了这篇题记。文章记叙了土台的修建和命名过程,并引古证今,发为感慨,从人事万物变化无常的感叹中,批判了稍有所得便“夸世而自足”的作风,鼓励人们去探求真正可以永久依靠的东西。文章寓理深刻,委婉含蓄,读来耐人寻味。【经典句章】

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原文】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译文】

都城建在南山的下面,似乎人们的起居饮食都与山连接到了一起。四方的山,没有哪一座比终南山更高;靠近终南山的城市,没有哪一座比扶风更近。从最近的地方望最高的山峰,从地势上说必然办得到。但扶风太守居住的地方,却未尝望见过山。虽然不会对政事产生什么坏处或好处,可是在情理上总有些说不过去。这就是建造凌虚台的原因啊!

当这台尚未建造时,太守陈公扶着拐杖,逍遥自得地在下面散步,偶然看见高出近处林木的一些山峰,一个接一个地像游人在墙外行走,但在大墙之内,只看到它们高高的发髻,便说:“这里一定有与众不同的景色。”就派工匠在它的前面凿了一个方方的池塘,把挖出的土用来筑台,高出屋檐之后才停止。台成之后,人们登临其上,恍恍然不觉忘记了台的高度,反而以为远处的山峦,奔腾踊跃、突然之间从地下冒出。陈公说:“这个台的名字应该叫凌虚。”把这个意思告诉了他的佐吏苏轼,要求写篇文章把它记下来。

苏轼回答陈公说:“事物的兴废成毁,是不可预先知道的。从前,这里是荒草野地,蒙盖着寒霜白露,窜伏着毒蛇狡狐;当此之时,哪能知道将会有一个凌虚台呢?事物总是兴废成毁、相互交替,以至于无穷,那么这个台是否再变为荒草野地,也都是不可预知的了。我曾经跟陈公登台远望,它的东面是秦穆公的祈年宫、橐泉宫;它的南面是汉武帝的长杨宫、五柞宫;它的北面是隋文帝的仁寿宫和唐太宗的九成宫。想见它们当时的盛况,宏伟杰出,奇异华美,坚固而不可动摇的气势,哪只超过这个土台的百倍而已呢?但是,经过数代之后,想要看到它们大致的模样,连破瓦断墙都不再存在了。它们都变成长满庄稼的农田和荆棘从生的荒丘了,更何况像这样子的土台呢!这样的台尚且不足以依靠它保持长久,更何况人事的得失,忽然来了又忽然去了呢?如果有人想以此向世人夸耀,而自我满足,那就错了。大概世上也有足以依靠的东西,但不在于一个台的存在或倒毁。”

我既把这些话说给陈公听了,回来就作了这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