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精品典藏散文
31497000000062

第62章 岁月,从那只针线笸箩里流逝

蔡学利

去年买的那双美丽的拖鞋,中看不中用,一只还好好的,另一只的鞋面却从一侧整个开了胶,没法子再穿。无奈何只好再买一双。可是5岁的女儿对我说:“妈妈,你的新鞋是红色的,旧鞋是蓝色的,你一脚红一脚蓝吧。”咦,这个创意蛮不错的。于是我索性“顺从女意”一脚红一脚蓝地走来走去,在家里很是招摇。用女儿的话说,就是“帅毙了,酷呆了”。

那天我的妈妈来我家,看见我的鞋,很是奇怪,我解释说那只坏了。妈妈说:“那我明天来帮你锥好吧。”

第二天,妈妈拿来一只花布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针线笸箩。我吃了一惊,这不是用了许多年的那只针线笸箩吗?我一直以为搬家时已经丢掉了,怎么妈妈还是留下了它?

“妈,这个笸箩不是已经扔了吗?”

妈妈说:“你是扔了,可是我舍不得,又捡回来了。别的东西用不惯,还是这个顺手。”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我的拖鞋,然后从笸箩里摸出一把同样已经用了多年的针锥子,开始熟练地为我缝那只开胶的鞋。我看着妈妈专注的神情,看着这只熟悉的针线笸箩,多年以前,妈妈年轻秀美的脸,忽然与此刻端坐在这里的妈妈重叠了。

那个时候,我家住在乡下,和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妈妈是个小学教师,每天工作很忙碌;爸爸在城里工作,很少回家。于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里里外外只有靠妈妈一个人支撑。

那时的妈妈青春正旺,为了不让一家人的生活屈居人后,妈妈的每一个日子都过得无比繁重。

妈妈是那所小学的负责人,在同事和学生们面前,妈妈永远都那样的丰姿勃勃、和顺温柔。大量的工作占据了妈妈的每一个白昼。然而下班后,妈妈还要像一个农妇那样,承担着养猪、耕田、洗衣、做饭等等粗重的农活和家务。尚且年幼的我们,除了悄悄地自己玩耍、互相照顾,不去打扰妈妈,就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妈妈的办法了。

善于女红的妈妈,每天都会把那只针线笸箩放在最顺手的地方,一有空闲,便会缝缝补补,或者拿起里面的锥子来纳鞋底,而笸箩里好像永远都会有一只又一只没有纳完的鞋底。

其实妈妈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布料来给我们做衣服。她只能是把撕破的衣服补缀好。好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笑话你穿带补丁的衣服。有时,她把大孩子穿剩的衣服改一改,给小点的孩子穿;有时,她把那些已经小的不能再穿的衣服拆掉,用自己打出的浆糊,统统粘成夹层,然后,再一层一层的粘在一起,纳出千层底,亲手为我们做出一双又一双既结实又美丽的花布鞋。

妈妈的做针线的工作,对于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她常说:“笑破不笑贫。”这使得我们一家人即便在最贫困的生活中,也不至于穿着破衣烂衫出现在世人面前。虽然那种时候的乡村,破衣烂衫也是比比皆是,不足为奇的。

其实妈妈做针线往往在深夜时分。白天繁重的工作和家务,使她几乎不会有片刻的空闲。只有幽静的夜晚,才有可能让劳累的妈妈得到一点休憩的时间。然而我永远也忘不了,每次午夜梦回,灯,总是明亮的,妈妈拥着被子,身侧是那只针线笸箩,妈妈的手灵巧地上下翻飞,为我们纳鞋底,做鞋子。为了不让灯光扰乱我们的美梦,妈妈总是竭力地用身体挡住那盏灯,这使得她的身影格外的巨大。我从灯影看过去,妈妈投射在墙上的,分明是一幅静谧的剪影,五官清晰,两只手上下翻飞,像极了两只正在吮蜜的勤奋的蜜蜂。

我家的院子很大,在不同的季节,勤劳的妈妈会应时应令有计划地种上各种各样的蔬菜,这样既能够不必花钱买菜,也能保证一家人最基本的营养均衡。妈妈同时又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子。所以她从来也不会忘记在院子的甬路两旁,栽种几种容易过冬的鲜花来点缀我们这个以绿色为主的大院子。

妈妈每天起得特别早,用压水井“吱嘎吱嘎”的打水浇园子。我们就在这种声音里走出梦乡,然后接替妈妈打水,而妈妈此时便去做早饭了。

在我的印象里,妈妈从来没有假日,但是如果遇到星期日,可以不必去上班了,她总是早早得拿上针线笸箩,坐在窗前缝缝补补,嘴里还会哼唱悠悠的山歌——妈妈的娘家在大山里面。

那时候,妈妈在物质上真的是无比贫乏的,可是她给了我们最坚毅的依靠,她在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乐观和坚强,常常让我们觉得生活虽然困苦,可心里还是充满憧憬,无所畏惧的。

清早太阳刚刚出来时,我们常常会采摘带着露珠的鲜花去送给妈妈。那时的园子里,轻轻地笼罩着一层薄雾,朝霞会把雾气映射出五彩的颜色,从雾霭里望去,隔着玻璃,妈妈的脸有一种温柔的、朦胧的美丽,整个轮廓看上去线条明朗,仿佛一座立体的浮雕。每每看到这幅景象,我们都会无比的感动,世界上最美的花也比不上妈妈恬淡温情的笑脸。

妈妈并没有花瓶,只有几只墨水已经用干了的小小的墨水瓶,摆在窗台上和那只陪嫁过来的大木柜上。我们都只是悄悄地把花插在瓶里,放好,再悄悄地溜走;有时干脆把花插在针线笸箩的缝隙上——那只笸箩是用柔韧的藤条编就的,有细细的空当。

妈妈每次看见那些其实再平常不过的花时,脸上都会出现恬美的微笑,那种幸福让人觉得生活其实真的很丰盈,很美好。

几十年光阴转瞬而逝了,那只笸箩已经由青色变成了灰黑,曾经星星点点的小毛刺也早已被时光磨的没了踪影,藤条已是光滑无比,上面的缝隙也就更加历历分明了。岁月不留痕迹地从缝隙里流走,顺手染白了妈妈的秀发,把妈妈从一个年轻爽朗的女子,变成了端庄的老妇人。那些清苦的生活也被远远地丢弃在岁月的深处,不复回转了。

如今,我看着妈妈依旧上下翻飞的双手已经苍老的出现了斑点,不再细柔有力,看着妈妈依旧温顺专注的双眸已经日渐昏花,不再清澈,看着妈妈早已灰白的华发已经不再浓密,看着眼前这只业已老旧的针线笸箩依旧忠实地跟随妈妈终老,感动的心里一阵温热,仿佛那已经失去许久的时光只是在一瞬间匆匆而过,而那些平凡的日子里被藏起来的幸福和美好,都还盛放在妈妈不肯丢掉的针线笸箩里,永远不会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