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头发上的时候,总是先被体温暖成水,水滴顺着发丝滴落下来,再被冷风一吹,极少成多的积成了硬梆梆的冰。
魏皓仁的头顶已经一堆积雪,好在当初杜藜给他套了一层又一层的帽子,发丝没有湿,眼睛也被滑雪镜保护着,鼻梁嘴巴还被围巾蒙着,塞着的耳机暖乎乎的。也许暖的不是人,而是心。
再冷的天,只要稍微仰望,他也觉得晴天就在灰扑扑的云层之后。
从未有过的傻气!他却享受着自己常年冷静之后难得的青春热烈。
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杜藜给他单独画的手机屏保插图成了灰白,最后一闪也没了影像。他呆呆的看着那手机,嘴角还挂着笑,大半个身躯都埋在了雪堆里面,前后都是树干,树叶上累积的雪堆埋着中间的空隙,让人挣扎不出。
他应该有些担心,或者惧怕,再加上忐忑不安。方圆几里路中不知道有没有人,或者几十里,或者上百里路上才会见到雪山中的一个黑影,接收到了微弱的求救信号,赶来救他。天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来之后能不能将他拖出这个雪堆。
搜救犬扒雪都扒累了,脑袋歪在不远处喘气,呵出的热雾瞬间就冰成了渣子。
时间比雪花飘落的速度还要慢,一片,两片,一分钟,一小时……
他半个肩膀和手臂在雪堆外面,剩下半个在雪堆里面,视线都是倾斜的,而杜藜的手机在另外的口袋中,一起被埋了。他想要掏出来,尝试着挣扎,每挪开一个缝隙,瞬间就被飘落的雪花给填满了,这样下去别说挣扎出来,不用多久,他裸 在外面的半个身体也会被埋了进去。
动,还是不动!
等待救赎还是自救?
魏皓仁不是束手待毙的人,与其等着活埋,他会选择顽强挣扎,哪怕陷入得更深,也总比没有努力过好。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藜也不知道。
她坐在滑雪车中,集中了所有的精力全力在雪中寻找,每一个黑点都会惹得她一惊一乍,然后再深处脑袋去看。
旁边的魏禄无暇他顾,开着滑雪车在暴雪中艰难的驾驶,偶尔扯住太往外的杜藜:“别掉下去了!你进来些……”
杜藜不敢看手机,她只觉得脚板都成了冰块,而双腿压在椅子上冻麻了似的。出来寻人没多久的她都这么冷了,更加别说埋在雪里的魏皓仁,越想越急,可还要忍着不让人看出她的焦虑来,太过于脆弱只会让其他人更加担心。相比杜藜,魏禄和魏辅才是魏皓仁的家人,还有一直在等待消息的魏家老人。她得忍住,必须忍住!
眼泪根本不听使唤,她只能一遍遍摘下滑雪镜,擦干净了再带上,然后再蒙上一层热乎乎的水汽,又摘下,反反复复,最后眼泪水都变成了冰凉的。她鼻子抽抽,盯着滑雪车中导航仪上的某个光点,那是魏皓仁所在的位置。明明还有内部通讯器可以通,她却不敢拨打。若是将最后的联系工具都耗光了电源,她又去哪里找他。
身边不时有艳红色滑雪衣的人从身边过去,那是滑雪场特有的教练服装,方便大家在雪中辨认。现在,那些红光就是魏皓仁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的往那个地方聚集过去。
这个时候,杜藜才觉得自己真的没用,如果她也能够滑雪,一定独自飞了过去,哪里还有呆在这笨笨的滑雪车中稳当前进。
“找到了!找到了!”内部通讯器中突然几声疾呼,惊得杜藜要跳了起来,滑雪靴子搭在车板上,噔噔地响,就像魏皓仁心脏跳动的声音。
杜藜喉咙哽咽一声,只想哇哇大哭,可她还没有见到他,还没有到他身边。
电话中乱糟糟的,各种语言夹杂在一起,伴随着或大或小的犬啸声,然后是英语的统一:“一、二、三……起!”地口令,层层叠叠的蔓延过来,潮水般的将她给笼罩住。她几乎要冲了出去,伸出头的身体怎么也推不开车门,咬着牙沉闷的发出抗议,魏禄吓住了,一手使劲抓着她的手臂喊她慢点,一手已经打开保险栓帮她推开门。
一步一个深深的坑,一步就是一滴泪,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甩开那眼镜,跌跌撞撞边爬边跑的冲了过去,喉咙里面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喊也喊不出。
周围陆陆续续的聚集了众多的滑雪车,教练们穿着厚重的衣服合伙笨拙的移动了点树干,从这处望去,只能看到高高雪推上,一点点的深蓝被雪花侵染成了黑,几重发丝从那里面刺出几簇来。
杜藜想要尖叫,捂着唇,使劲的控制自己不要太靠近,大家都在忙活,她不能添乱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的跑到一辆滑雪车中,暗下了内部通讯器的号码,一直响一直响。
他没事,一定没事!内部通讯器被绑在肩膀上,震动的时候自然会惊醒他,只要还有一点生气,他就能活着。
杜藜捏着那金属小盒子,手套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雪花糊在了手指上,又融入了手心里面,跟汗水搅在一处,由热变冷,又由冷变热,原来是雪中带着的泪,滚烫的落在键盘上,她喃喃地喊对方的名字,捧着那东西贴在唇边,似乎这样就能够靠近他的耳膜喊醒他。
魏禄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哥哥守护了多年的女人跪坐在雪地里,头埋在双手中,成了虔诚教徒的祈祷雕塑。落雪的细小声音中,几辆滑雪车用粗绳绑住树干拖开的声音都被无限制的阔大,那人的头越埋越深,山谷中一阵风出来,她就摇摇欲坠……
突地一蹦,大叫一声:“皓仁!”那张被泪水冰冻地脸颊瞬间绽放旭日般的光彩,定额在了记忆中。
魏皓仁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腹中,晃悠悠的,暖洋洋的,让人不愿意醒来。
周围不停地穿来尖叫声,哭泣声,忏悔声,每个人的泪水都那么烫,每个人握着他的手都那么紧,他盲目的想要寻找着什么。
倏地一睁眼,半昏暗的白炽光落在了远处,稍稍适应之后发现是自己的房间。
浑身僵硬的痛,贴着被褥的部分冷,躺在床上的部分热,指尖一动,身边就有人尖叫了起来:“表哥!”是白琦。
女孩子哭过很久,血丝红布,浑身颤抖,抱住他整条手臂,边哭边笑:“你醒来了,醒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也许是这边的大叫,惊醒了一直守在小厅的人,父母兄弟和医生们都陆陆续续的冲了进来。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惊喜和安慰,他一一看了过去,想是一道春风和煦的吹过。一群人来了又走,身体也被全部检查了一遍,最后连白琦都被魏禄强行带走了。
他觉得累,心底隐隐的失望,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
有人进来,将窗帘拉开了半边,肌肤对空气的感触知道外面雪还在下。接着一双手覆盖在了他的额头,又有毛巾将他脸颊脖子手掌都擦拭了一遍。盖上被褥之后,有什么停顿在他胸膛,轻轻的贴着研墨了两下,缓缓地叹息。
他张了张嘴,没多久那人又端来了热乎乎的东西,扶起他一勺接一勺的喂着。
她的眼睛肿了,脸色不好,拿着勺子的手背上白得透明,瘦小的肩膀也单薄得让人心疼,他不得不喊:“杜藜!”
对方不吱声,喂完了东西又重新扶着他躺好,掖好被角,他再唤她一声,比上一声更加重,可音量依然不大。他说:“好冷。”
屋里的空调又开大了一些,杜藜伸手在被褥下握住他的手,反复摩擦。
他说:“上来吧,陪我一起。”
杜藜瞅他一眼,毫无杀伤力。他望着她,视线在空中斗争几个回合,杜藜撇开眼去,缩手缩脚的睡在了他身边,两个人手臂交叠在一起,手心贴着手心。靠得这么近,对方的体温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身体都可以碰触到,甚至呼吸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杜藜这才恍恍惚惚的觉得:他回来了!
他将头移过去了点,轻轻碰着她的,两个人的发丝摩擦在一起,柔软又甜蜜。
他说:“我爱你。”
她回答:“嗯。”
他问:“嫁给我。”
她转过头去。
他再移动了下,脑袋顶着她的耳瓣,发丝都探入耳廓里面痒痒的:“好不好?”
她哼哼:“不好。”
他嗤地一笑,声音如蚊蚋:“女人说不好的时候就是好。”
她气呼呼:“胡说八道。”
他叹息一声,无赖:“好吧,你不嫁给我,我娶你好了。”
杜藜忍不住想笑,斜着眼睛瞄着那一个脑袋,冷不丁地,对方抬起头来,他说:“过来。”
杜藜靠了过去,两个人鼻尖碰着鼻尖,眼睛对视。这个小女人,总是不知道如何主动,病恹恹的男人只好再费力的凑过去些,嘴唇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