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乱世——五代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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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里落花谁是主

汴京城。崇元殿。

诸多大臣和将军身着朝服,立在大殿两侧。个个井然肃立,谦恭有礼。顷刻间,钟鼓齐鸣,一司仪官喊道:“恭请皇上入殿!”

郭威身穿龙袍,一脸庄严,缓步入殿。

他登上宝座,一旁的侍女帮他整理好衣冠,再退下。他坐下,用威严的目光扫了一下众人。

大臣们纷纷跪下:“臣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威挥挥手:“众爱卿平身!”

他继而说道:”朕自即位以来,时时不能安心。朕从前也是一贫苦百姓,亲身目睹了百姓们的贫苦生活。朕希望能和爱卿们齐心协力,君臣一心,一起治理好我们后周,然后扫平天下,统一全国!”

大臣们俯身拜了拜:“皇上英明!”

“柴荣!”郭威喊道。

“臣在!”一个年轻俊美的上将从大臣中走出,向上叩拜道。

“朕封你为晋王,统领大周六十万大军。即日起操练兵马,为我朝早日平定天下做准备。”

“儿臣遵命!”柴荣跪谢。

“那好,”皇上道,“你们若无事启奏就退朝吧。”

“是,臣等恭送皇上。”

蓬莱殿。

一个娘娘坐在石桌旁,旁边有两个丫鬟服侍着。桌上摆着一套古檀木茶具。娘娘衣着朴素,无多奢华。衣裙稍宽大,但也有一番风姿;虽未施浓妆,但天性自然,也有一番美。她面色红润,虽笑时眼角有一丝皱纹,但皮肤白皙,保养得很好。她笑看着两个正在练舞的少女,不时地指出不足,不时地抿上一口香茗。

一曲舞罢,侍女们忙拿出汗巾,递给两位少女。一个少女上前坐下,笑嘻嘻地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另一个则静立其旁,用汗巾轻轻擦拭脸颊。

娘娘道:“你们今天进步很大,不过有些地方仍需努力。筠儿,你的最后一个动作要更舒展些,静苒也是。还有,起步时应缓一些,这样会使动作更具美感。”

慕筠放下茶杯笑道:“多谢姨娘指点了。我们这么练啊,不出十日,定能将这支舞练得滚瓜烂熟!”说罢,又掩面而笑。

娘娘也笑了,刮刮慕筠的鼻子:“你呀,就是太自信了!这支舞虽比较简单,但能将它跳好,恐怕并非易事。你们的舞技同南唐周府里的两个姑娘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萱妃娘娘,”一旁的静苒开口道,“静苒也有耳闻,不过具体情况了解得不如您多。那到底是怎样的两位少女?“

“那可是两位绝代佳人,”萱妃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一位是周府的大小姐,名蔷,字娥皇。一位是周宰相的外甥女,姓沈,名梦漓。两位小姐都是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尤其是舞艺,天下无人能比。两人还自补了《霓裳舞衣曲》的残谱,已补了一大半。周蔷姑娘的琵琶弹得尤其动听,堪称仙曲。沈姑娘画的兰花别有一番韵味,是国画之上品。你们两个若有她们一半的才艺,就足以轰动天下了。”

慕筠故作生气地撅起嘴:“姨娘,您的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啊!我才是您女儿。”

静苒笑着说:“娘娘说的极是。公主,咱们多努力点,不就可以赶上她们了吗?”

萱妃道:“筠儿,姨娘的胳膊肘怎会往外拐呢?不管筠儿是好还是不好,姨娘的心是永远向着筠儿的,别乱想了啊。趁这会没风,快和静苒用浴汤去吧。别着凉了。”说完,轻轻抱了慕筠一下。

静苒轻轻别过脸去,脸色有一些僵硬,但又很快恢复平静。慕筠笑嘻嘻地向萱妃道了别,挽了静苒的手向雨花台走去。侍女们也一一跪了安,纷纷随公主离去。院内只有萱妃一人坐着,她摆弄着杯子,眼神深邃而复杂。良久,方回殿歇息。

黑夜。没有月光。沉默得让人窒息。

水榭边,一白衣男子正闭目养神。蓦然听见踩在叶子上的脚步声,扭过头来,是一个着紫衣戴着面纱的女子。

他淡淡一笑:“你来了。”

“殿下,”女子开口了,“现在又有什么新情况?”

“父皇封了柴荣做晋王,就住在宫内。他一来,我的日子就不长久了。你会帮我吧?“他紧张地看着她。

“为殿下效劳是我的荣幸。我们既然志同道合,我就会帮您到底的。请您放心,我会尽力帮您铲除他们的。”女子轻轻笑道。

“很好,”男子扬起嘴角,“等事成之后,我们各取所需。”

女子浅浅一笑:“好,我们开始研究下一步的计划吧……”

又是一阵如黑夜般的沉寂……

南唐。

初春的南唐已经很温暖了。金陵城内,家家户户开始了劳作。河水静静流过一座座石桥,阳光打在水波上,泛着金光。姑娘们缓步走过铺满青石板的街巷,小贩们高声叫卖着杂货。河两岸种满了垂柳,枝条长长地垂近河面,风吹过,轻轻地搅了搅水面。房舍两旁摆了富贵竹,牡丹开得正艳。远方郊外有一片桃林,桃花红似碧霞,白似玉雪,微风拂过,轻轻落下。天是晴的,白云悠闲地飘着,偶尔有几只纸鸢在和白云嬉闹着。乱世里难得的安宁祥和,竟在这里看到了。

周府静静地坐落在金陵城东,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街道。周府后是一片花林,只见天上两只纸鸢互相嬉闹着,花林里传出女孩子的嬉笑声。

“别挡着我呀,怎么看不见纸鸢了?呀,快掉下来了。梦漓,看我怎么收拾你!”一个粉衣少女朝另一个调皮的少女喊道。

“表姐,你打算怎么收拾我呀?”梦漓拽着线,一边往前跑,一边扭头向周蔷笑。

“死丫头,看你往哪边跑?”周蔷也笑着朝梦漓追去。

两人正闹得难解难分时,一个丫鬟疾步跑来了,见了她们俩,忙道:“大小姐,表小姐,夫人叫你们过去用膳了。快走吧。”

“好,这就来。”两人忙忙答道,匆匆收了线,一旁的丫鬟忙上前接过纸鸢,递上汗巾。两人急急地擦了汗,又不经意间瞅见对方的急样,“嗤”地一声笑了。

“薇儿呢?还在荡秋千吗?”周蔷挽着梦漓的手,一边朝正厅走去,一边问刚刚来报信的丫鬟。

“二小姐已派人接去了。二小姐可玩了老半天了,让她离开她也不肯,奴婢们劝了半天才肯回去呢。”丫鬟蕊儿笑着说。

“你们都来了,快坐吧。”周夫人看她们来了,让她们依次坐下。命丫鬟们速速奉上饭菜。桌边只坐了四人,周老爷有要务在身,便没回家用膳。周薇年纪尚小,只有五六岁,却也聪明伶俐,深得人喜爱。

饭罢,周夫人道:“四月斋节很快就要到了,你们姐妹俩随我去清凉山过斋节吧。府里虽大,也很沉闷,多接触下市面,悟些禅机,也是好的。薇儿尚小,不懂事,就让她呆在家吧。我已吩咐下去,车辆、香火都已备好了。你们俩也快去收拾下,我们明天一早就进山。明白吗?”

两人忙答道:“是!”亦回到房里,收拾衣物。

翌日,周府门前已停了两辆马车。仆人们忙把香火、物品放在马车上,跟随夫人去的有四个丫鬟和蕊儿,丫鬟坐在放杂物的车上,周夫人、周蔷、梦漓和蕊儿坐在一辆青纱车上。随着车夫的一阵吆喝,两辆车缓缓地驶离了周府,向清凉山驶去。

周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素衣,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周蔷画的妆很淡,只插了一支凤头钗,耳边各着一只明月珰,穿着一件轻纱衣,腰间一条飞舞的蝴蝶带。轻盈而丰满。梦漓则是一件绸上衣,一条流苏裙,头发长长地束起,披至腰间,衣着也很朴素。一路上,两姐妹说笑着,时而看看车外的街市风景和田园风光。蕊儿则在一旁端茶倒水,和周夫人闲谈着。

走了约一个时辰,已经进山了。众人都下了车,周夫人扶着蕊儿的手,两姐妹拉着手,兴高采烈地走着,后面跟着四个拿衣物包袱的丫鬟和挑着物品的仆人,一步步地向山腰的石庙走去。树林里静幽幽的,偶尔有几只鸟婉转地鸣叫着,一道泉水涓涓地流下。离寺庙越近,众人越发严肃。阳光透过树隙,打在地上。山里有点冷,众人忙换上了披风。走了约半个时辰,一块平地上出现了清凉寺。

此时尚早,本来斋节里香客很多的,这时候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众人走上台阶,寺前有两童子正在打扫,见了众人忙施礼数。周夫人正欲引两姐妹进寺,只见里头走出了一位穿布衣带发修行的女尼,后跟着几个小和尚。女尼低头吩咐小和尚将香火、物品拿进寺,又一面向周夫人走来。

女尼合掌道:“阿弥陀佛,周施主近日可好?”周夫人笑道:“很好。这是我大女儿,这是我内侄女。沁梅,斋房可备好?”女尼答道:“已备好了,就在后院,我这就引你们过去。”

过了午时,众人用过了斋饭。周夫人随着沁梅姑姑去了佛堂诵经,周蔷和梦漓拜过佛后,两人往后山去了。

“我听说后山有个赏心亭,那儿景色很美,地势也很高,可以一俯全景。我们去那里如何?”周蔷问梦漓。

“好啊,我们快走吧。”梦漓笑道。

午后的山中很幽静,两人拾阶而上。不一会儿,就看见亭角了。两人笑着拉着手往亭子跑,欢笑声回荡在山谷中。

离亭子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两姐妹瞅见了一群文士在集会。梦漓拉住周蔷的手,说:“表姐,我们还是走吧,明天再来。”

周蔷转过头来笑道:“我听说每逢斋节,都会有一群文人雅士到清凉寺里吟诗赋词,个个都文采飞扬。不如我们就站在那棵大柳树旁,听听诗词如何?也可长长见识。”

梦漓低头半晌,抬头道:“好吧,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便随周蔷躲在一棵大垂柳下。

只听一个老者的声音缓缓响起:“今天乃良辰美景皆俱,可不能放过这个吟诗作赋的好日子。”另一些年轻人笑道:“我等已酒过三巡,不如划拳行令,到谁谁就做首诗吧。”于是嘻嘻哈哈地行了一道令,只听一人高声叫道:“从嘉兄,你又输了,快快把诗做来,不然就罚你三杯酒!”众人都笑了。

只见一个身穿青衣,眉目俊朗的少年缓缓站起,向各位行了礼,笑道:“其实我已有一首了,正酝酿着,未想就输了。”他又低头思索一阵,用一种磁性般的声音念道:“

禅寺坐清秋,诸天云上头。

一心何挂碍,万景自纷投。

无暇搜佳句,惟教纪胜游。

山庄看已近,墙外石泉流。”

众人正细品之时,忽然传来两个女子的叫声:“好诗!”少年略皱眉头,疾步走来,周蔷和梦漓忙冒冒失失地捂住嘴。梦漓不经意的抬头,却对上了少年的眼。

他的眼里充满了惊讶和安慰,他的脸棱角分明,他的眉间是一股春风,荡开了梦漓心中的一汪清泉。

梦漓久久地凝视着他,仿佛一瞬间,时光不流淌了。只那么一眼,只那么一瞬,她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周蔷忙拉着梦漓的手,低声道;“请公子原谅!我们并不是故意偷听的,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恰好听见公子的诗,忍不住喊出来了,我们……”

“嘘……”他俯下头,轻轻地说,微笑着。周蔷看向他,他眼里的秋波扰乱了她的心,而梦漓则双颊绯红地摆弄着裙带。

“我认得你,”他突然低声说,“为了将功赎罪,你给我们弹首琵琶吧。”

周蔷惊愕地看着他,转而微笑,拉着梦漓道:“好。”亦随他,一步步走向赏心亭。

“我有两个丫鬟,本命她们过来给大家弹曲唱歌助兴的,未想她俩忘了正事,在一旁听诗。望各位见谅啊。”他仍温柔地笑着。

“黄公子言重了。”众人皆道。

少年拿出一只琵琶,递给周蔷,自己坐下,斟了一杯清酒。文人们继续饮酒作诗,惟他一人看着周蔷。周蔷忙调好弦,缓缓地弹起来。梦漓则在一旁唱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歌声纤灵,使天上的白云凝遏;琵琶幽咽,让冰刚化的泉水难以流动。众人安静了,沉醉在乐音中,只有山中的鸟儿,随乐声婉转啼鸣。

一曲终了,周蔷当心一画,戛然而止。只有梦漓的尾音久久萦绕在人耳边,很久方散去。

众人皆起身,赞叹二人的技艺。少年点点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你俩先退下吧。”两人于是行礼告退。

少年久久凝望着周蔷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