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那时,是一段多美的时光。他勒住马,随随从进了驿馆,稍作歇息。听说那南唐太子是个好诗词歌赋的人,不好政治,不禁笑笑。看来这南唐注定是要毁在太子身上了。
两国使节来往,无非是宴会,互相赠礼,繁琐无聊至极。宴会上,他低头啜饮。听着上面说了一句:“闻道宰相家千金善琵琶,侄千金善歌,不如在此即兴一曲?”周宰相应着,便将两个女子唤出。他抬头见,果是璧人一双。姐姐是端庄温婉,举止风流。妹妹是……
未曾想是故人。
后来便不知为何,她执意要和自己去后周,离开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南唐。也许,不需要什么理由。乱世中颠沛流离的人那么多,他们也是其中之一二。只是,见她疲惫,马车颠颠簸簸,他将她小心拥入怀里。她却没睁眼,想必早已睡熟。抱着她,他便觉得流离也是美好的。只要他想保护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
她进了宫,成了公主的师傅。他升了职,成了皇上和未来太子眼前的红人。
中秋、上元这些节日,他带她出去。赏月,赏河灯。她仍像小时候可爱的模样,拉着他看各家灯火。尝着何婶做的月饼看月亮。有时,他买来烟花,放给她看。她看着烟花,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笑靥比烟花还要绚烂。他突然想带她离开这里,归隐山林,四处游山玩水。但他没看见,她笑容后的一丝落寞。
他常年征战在外,回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她的消息。去宫里找她,陪她说话,看着水池里的锦鲤游来游去。天上的云就飘着,偶尔印在水心。
他想着,等边境安定了,就和她表白心迹,和她远走高飞。但他没想到,她还是有了喜欢的人。他不敢去争,也没有力量去争。
梦里,还是以前一起玩笑的场景。醒来,望着窗外迷蒙的月色,枕头湿透一片。
那就陪着她吧,守护着她吧,祝她幸福吧。他将爱藏起来,陪着她做着任何的决定。看到他们双双禁足,他心里替她担心但隐隐有些欣喜:会是机会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到他们的坚持,自己也许也感动了吧。帮着梦漓逃出去,回到南唐休息;帮着柴荣找到梦漓,让他们完婚,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一对人儿。婚宴上,他默默饮酒,独身一人离去。
何婶看在眼里,劝自己不要执着。其实,也快放下了。最默声的爱也只不过如此。陪着她,走到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何之微的到来让他乱了方寸。自以为,自己心里的事情不会有人知晓。可当它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的一刻,还是痛了。他有了能力,去坐上那把最尊贵的椅子,那也是他一生的梦想。可她怎么办?自己要将她送进深渊吗?
“为什么,我们要臣服于他人?这世间,总该是由有能力的人掌控它。还有,你真的忍心将这个国家葬送在其他人手里吗?”
是的!我有能力,为何要屈服在此?为何不能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为什么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
可,当自己坐在那里才发现,还是错了。错了,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里,可万万,没有算进她的真心。她还是拒绝,还是离开了。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公公上前道;“禀告皇上,何姑娘求见。”
他睁开眼睛,捏捏鼻尖。公公退下,何之微端着茶走进来,跪坐下:“见过皇上。”将茶杯置在案几上,缓缓倒茶:“皇上,这是新泡的浓茶,提神。您这几日要处理很多公文,喝点浓茶好些。”
“不是说,事成就走吗?怎么还在这?该给的朕都给你了。”仍是不习惯这称谓。
“陛下帮了在下,在下,在下只是想现在定有诸多要务处理,所以,想帮陛下分担一二。”她抬眼,不卑不亢地回道。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忽的捏起她的下巴:“朕真不知道该谢谢你还是怪你。”
她仍是波澜不惊:“陛下,有失才有得。对于一个君主来说,对感情太多的执着不好。”
“你可明白,只有她,”他点着自己的左心口,“这里,只有她。”
“陛下……”何之微低头,眼泪掉下来。赵匡胤松开她,叹息着将快凉掉的茶一饮而尽。喝罢,他将何之微扶起:“你可愿意,一直伴朕左右?”
何之微抬头吃惊地看着自己。
“还有这里,勉强装下你一人。”赵匡胤点点右心口。面前的女子也绽放出花一样的笑靥,扑进自己怀里。赵匡胤抱紧她。
“赵哥哥,以后要是我们可能就见不到了。可是梦漓答应了你要嫁给你的。”十二岁的梦漓站在马车旁,摇着赵匡胤的手。
十五岁的赵匡胤摸摸小女孩的头:“梦漓,只要你平安、幸福地过下去,嫁给谁都不重要。”他第一次将小女孩拥在怀里,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赵匡胤醒来,转头看着枕旁的何之微,熟睡着。起身,望着窗外的月色,清亮得很。不知她是否也看着这月光。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赵匡胤走回床边,给何之微掩好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此良辰,终有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