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沉闷的金属声从厚实的地毯上传来,疾而有力,来者何人?“先生,这边请,吴总已等候多时了。”小张开门处,一位白衫短发大汉铁塔般立在门前,不是秦红军却是谁。
我几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四只手紧紧握住,百般寻觅,朝思暮想,一朝得见,激动的泪水在眼眶中翻滚,一时哽咽无语。
“小林,你,你还好吧。”激动归激动,长我十几岁的秦红军毕竟久历江湖,率先打破沉默。
“好,好,我很好,就是很想念你。”我结结巴巴地答道,两手兀自未松。
“你们两个爷们别老站着,又是泪又是哭的,不怕人家张小姐笑话。坐下慢慢说嘛。”吴安融与小张一起拉开椅子,扯着我们坐下。
“小林啦,我们有一年没见了吧?”坐下后,秦哥抓起一张餐巾纸,擦拭着眼角。
“秦哥,一年零三个月。自打我离开江都去香港培训后,我们再未谋面。回来后,我寻遍整座城市,都不见你的影子,你的家,嫂子的单位,晓峰的学校,甚至包括车管所,二手车市场,我还以为你远走他乡了。”我颤抖着接过Alita递过来的两张餐巾纸,抹尽泪水与鼻涕,心头一酸,复又哭了起来。不仅仅是为我们的离别而哭,更是为自己一年来的磨难而泣。铁骨柔肠,男人也需要宣泄,要么对着心爱的女人,要么在长辈父兄面前。
大起复大落,大落又大起,生生死死,如梦如幻,亦真亦假,我已不再是当年的小主管,毛小伙。此刻故人重逢,勾起了无数的江大旧情。望着他熟悉的身影,重逢,太意外了。
他怎么也在这条船上,看起来还跟吴老板很是熟稔,隐藏在他身上的谜团似乎太多太多。
吴安融向小张招招手,二人悄悄地离开了吴候厅。我俩对视而坐,分别日久,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谁先开口。
“秦哥,你为什么会离开江大呢?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小弟我好找啊!”我首先问出徘徊在心中一年多的谜团。
秦哥摸出一高档火机,象是当年特流行的登喜路,从吴老板留下的烟盒里抽出一支中华烟,熟悉的烟圈漂浮在房间里,似乎在思索着如何措辞,感觉二人又象回到了江大保安部经理室,回首往事,他有些黯然,缓缓道,“哎,说来也简单,仇家追杀。你小子在香港惹了祸,一批货差点被警方拦截,他们以为有人通风报信,周疤子派人四处找我,只有到外面去躲躲了。”
东洋之星,海上惊魂,确实够险的,事后他们怀疑并不奇怪,哪有这么巧,不是埋伏却是什么?
“我也差点丢了小命。幸好有人好心搭救,否则……”海上灭口的一幕常让我心惊肉跳,半夜恶梦,我的语气有责怪之意,要不是受你所托去见周疤子,我林启东怎会身陷虎穴?
阿峰,肖玥宸,一样是我心中的谜团。一年来平安无事,若不是秦哥突然现身,我已几乎淡忘,他们在做什么呢?不会是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看着我吧。
他动情地拍着我的肩膀,“小林,对不起,我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不该让你参与此事,大哥先给你赔罪了。”
“大哥说哪里了,小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责怪地意思。”虽有怡琴的误会在先,香港遇险在后,可他一直是我精神的依赖,一个曾为我指点过迷津的人。纵然有诸多不是,可我恨不起来,过去所有的记忆早已跟眼前之人交织在一起,解不开,理还乱。
“你该怪我的,是我考虑不周。另外,”他打住话头,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小廖的事我也不对,不知她跟你解释过没有?虽然我认识她在先,与她的接触也因晋矮子而起,不过我一直只是她心目中的大哥哥。那天我本想去劝劝她,别再跟你闹别扭,你们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她的家庭你也知道,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可她误会了,以为我想趁虚而入。你也误会了,是吧?那几天你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恨不得把我一口吃掉。要不是我们之前的关系够铁,论打架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说不定,嘿嘿。你别急着否认,我看得出的。”
我正欲答话解释,被他摆手示意不忙,“你先听我说完。我承认自己曾对怡琴动过心,可我有家室拖累,犹豫之间却发现你已喜欢上她。还记得你请求我给你调换班次吗?一个小男生急切地想追女孩,老实说,我是心有不甘的。论各方面的条件,那个时候我都比你强,如果你还回想得起,当时我的语气是酸酸的,甚至有些敌意的。好笑吧!假如现在我们两人竞争的话,或许就反过来了,我的林经理。”
“大哥别寒碜我,我这个经理还不是您一手栽培的。今天您能告诉我这些,我很感激,也很感动,老实说,那时我痛苦万分。怡琴是我的初恋啊!请大哥理解,当时我真想跟你打一架,虽然明知不敌。”虽然误会早已解除,可由他亲口说出来,心中更加释然。坦诚,真男人的品性。好女孩人人爱,止于礼才是君子所为,没想到秦哥如此光明磊落,暗恋之意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秦哥见我已原谅他,也感到如释重负,正色道,“我理解。在这件事上,我确实对不起你。不过,我只是对她有意,却从未勉强过她,这一点我敢对天起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个我相信,不然我绝对跟你没完的。”我笑道。
他顿了顿,想起了另一件大事,需要跟我说个明白,“另外,说来你或许不信。你在香港的事我全知道,当时我也在香港,圣玛丽号出海和返航我都在场,他们把你扔进大海时我也在,本想出手相救,不料你却被一个女人救起。她是谁?你们认识吗?看那游艇,应该是某个富家女吧。”
此事我从未跟外人提起过,他能说出个中原委,除了同在现场之外,没有别的解释。可当时我怎么没发现呢?他不说,我也不便问。听他问起那个香港女孩,我道,“她是我的一个远房亲威的女友。此事说来话长。”我把肖玥宸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特别隐去了救起之后船上的一段。
“哦,是这样啊,她姓肖,原来你在香港还有亲威,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不过,你放心,小林,我不会让你只身犯险的,只是当时事发突然,来不及解释。”他眨眨眼睛,若有所思道。
心结一解,眼前豁然开朗,虽偶有疑惑,可我一直坚信秦哥绝无害我之心,于是开心地说,“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哥现在说给我听也一样,我们还是好兄弟,不是吗?”
“那是自然。你离开江大后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不容易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未来的造化必会在我之上,以前跟你说过,你还不信。喂,光顾着说话,老子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快帮我叫点吃的。”他拍拍肚皮,乐呵呵地说,一如当年我俩在江大烧烤城畅饮夜啤酒之时。
“好嘞。”我推门出去叫小张马上安排。
“叙旧叙完了?建华老弟,你该怎么谢我?”不一会儿,吴老板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左顾右盼,周围没有生人,他在跟谁说话?
秦红军站起身来,跟吴老板握手,“本想过段时间再去找小林,没料到你却有心安排会面。他人不错,今后大哥可得多多关照。”
秦红军?秦建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着一头雾水,张大嘴巴一时说不话来。秦哥凑过来小声对我道,“以后再跟你解释。”
Alita端来几款精致点心,一圈摆在圆桌上,秦哥也不客气,抓起最大的香奶面包大口啃起来,一边吃一边赞叹,“丽日的面包不错嘛,饼房的技术还在江大之上。软而不棉,甜而不腻,好吃!”
“别光顾着面包,那盘椰酥曲奇,葡式蛋塔,也还马虎,尝尝?我还给你叫了两客牛排,马上就来。”吴老板非常好客,热情地推荐着丽日枫丹白露西餐厅的美食,把对角整齐端放的四大盘全汇到一起,转到他面前。
“饿了嘛,当然先吃大块的,曲奇、蛋塔太小,不够塞牙缝,呵呵。”秦哥顾不得吃相,狼吞虎咽地横扫着转玻上的碟碟点心,顷刻之间,饼去碟空,三人相视一笑。
“两客黑椒牛排,三成熟,你的最爱,”吴老板指着小张又送上来的牛排打趣道,“看你今天胃口那么好,要不要再来两客?上回在香港半岛你消灭了五份。”
“还说?那次不是跟你打赌吗?害得我拉了三天牛屎,跟牛粪一样烘臭。你看,五千多块钱就此报销了,全部从马桶冲入维多利亚湾,划不来呀!”别人吃东西说话会分心,秦哥却越说越吃得快,一张嘴做两样事,都不耽误,一转眼第一客牛排已吃掉了大半。
“A-alita,张小姐,去我房里拿一瓶CheteauPetrus来。啧啧啧,就是伯翠庄,不会这么老土吧,丽日出来的还不知道?波尔多皇冠上的钻石,世界红酒王中之王,欧洲皇室最爱。快去给我拿一瓶来,这酒佐早餐品最佳。”吴老板越来越过份了,请我吃鸡蛋面,请秦哥又是牛排,又是什么王中王。太不公平!不过我隐隐感到,秦红军,现在的秦建华定是他的座上宾。吴安融,秦建华,怎么一回事?世界颠倒了吗?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找不到北。
吴老板从小张手中一把抢过酒瓶,亲自满上,旁边的秦哥却来者不拒,象啤酒一样咕噜咕噜一杯下肚,“嗨,伯翠庄也不过如此,却比人头马贵得多。”
“好象今天的牛排次了点,下回到香港请你吃正宗的纽西兰,美人配英雄嘛。”吴安融似乎觉得秦哥一人喝酒太寂寞,叫小张给我们也各倒了一杯。他没想到,别看老子混迹酒店五年多,还没开过这种洋荤呢,一口进去,唇咂舌轮,香滑无比,韵味宽广,全无普通红酒之单薄清浅,如国色天香之比青楼风尘。真是好酒啊!
那时的江都夜场,特流行饮红酒兑雪碧,美其名曰压抑红酒本身的苦涩,其实是为了节约一点酒钱。苦是红酒之本味,变成糖浆了还成其为红酒吗?曾听过有人用一瓶红酒兑四听雪碧的笑话,追时髦的人还以为这才是品酒之道。笑话!
“喂,什么酒这么香?走廊外都闻到了。”清脆的声音从大厅传来,一抬头,一位轻施粉黛的短发女子说笑着迈入包房,“哈哈,几位大哥躲在一起饮早酒哇,也不叫我。”
吴安融闻声迅即欠身起立,很绅士地为她拉椅倒酒,“最后一点,发财酒了,待会我叫服务员再去拿。小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秦总,你们昨晚已见过?瞧我这记性,你们都来得最晚,怕是我已醉倒;这位小兄弟叫林启东,丽日保安部经理,一路上负责我们的安全。”
“你好,我叫程思思,吴总三峡行的导游,叫我思思好了。两位一般的高大威武,气宇轩昂,吴老板交的朋友俱是人中龙凤啊!有这二位护驾,我们还怕什么。”她伸手与我一握,手指纤软冰凉,不由得心中一凛,如遭电击。太奇怪了,若是蒙上眼睛,不见人不说话,此手竟与怡琴如此神似。
今天怎么了?才遇秦哥,又忆旧情人,我不觉眉头一皱。
难道“孙权号”上满载的不是几十号游客,而是我林启去过去几年的全部回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