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红军死了?
几年来对我关爱有加,同甘苦共患难的秦哥死了?我不相信,打死也不信。以他的身手和机智,一般人如何要得了性命。除非周疤子、阿峰之流?心头不觉一震。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自称秦建华的人,相貌,身高,体型与记忆里江大保安部的秦哥一般无疑,伪装身份,改名换姓也是有的,凄然道,“我不管你是谁,秦建华?秦红军?在我看来,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游船拐进一道江中峡谷,两岸笔立高耸的山峰挡住阳光,山崖间吹来一缕凉风,皮肤顿时紧缩,可他的话却让我毛骨竦然,如见鬼魅,“小林,这不怪你。我们本是孪生兄弟,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红军,他是我哥。没必要骗你。”
“可是……可……是,我在江大遇见的到底是红军呢,还是你?”同样的神情,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调,上苍竟一笔勾画出两个如此相似之人?不可思议。这个人定是魔鬼附身。
“有的是他,有的是我。怪不得军哥对你赞叹有加,有情有义敢担当,他一直懊悔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害得姻缘两断,劳燕分飞。能有这样的兄弟,哥哥死也瞑目了。”一行泪水从建华眼中滑落,轻轻一扯,左颊的刀疤应手而落。
他真的不是秦红军!?
我感到两边的山峰倒塌下来,世界已毁灭,将我彻底掩埋,两眼一黑。
“老大,你醒了。”毛晖面带喜色,一个人端坐在床边,“刚才把我们吓了一跳,秦经理,哦秦总说你生病了。船医来看过,说老大可能劳累过度,有点晕船,又中了风寒,歇息一两天应该没事。这鬼天气,说变就变,现在居然下雨了,还是暴雨,外面冷得要命,象是到了冬天一样。明天停靠万县可能得上岸去买几件厚衣服。”
晕船?不会吧。去年与阿峰在海上逃命,大海中浪尖上翻滚也没晕,平静的长江之上却晕了。或许前一段智破间谍案,勇斗袁方,平息内乱累坏了身子,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再经不住一点风凉。
“他们呢?”我试图挪动身子,可全身骨头竟象散了架一样,一根小指头都不听指挥。不会吧?什么病如此严重?长这么大从来尝过卧病在床的滋味。
“他们到富春宫唱歌去了。老大,别动!我先喂你吃药,睡一晚应该会好些。”毛晖说着把我扶起来,一杯温水帮我送下几颗药丸。
“你怎么不去?”我复又躺下,软弱无力地说。
他笑道,“他们几个都是专业水平。就我那鸭嗓,去献宝吗?反正也没事,今晚就在沙发上睡,你想要什么叫一声。”
“谢谢!”两字出口,眼皮却如泰山一般压下来,不觉沉沉睡去。
秦红军,秦建华,到底谁是谁?
等我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熟悉的屋子里,眨眨眼,怪了,幻觉吗?怎么象是我的家呀?
“亲爱的,你醒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声音传来,接着一吻印在脸庞,除了朱越还能是谁。
“我怎么会在家里?”
“还说。晕船,重感冒,大家看你病重,不见好转,船到万县先送你去医院检查,还好身体没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就租车把你送回来了。现在感觉怎样?”
身子已能挪动,只是头有些痛,我用力撑手,想坐起来,朱越连忙扶住,抓起枕头帮我靠在床头。“是秦经理送你回来的,毛晖他们仍往三峡去了,那个吴老板真是大手笔,包船游三峡,唉,可惜你没福气享受。”
孙权号上二人的对话尤在眼前,秦红军到底是怎么死的?“秦哥呀,他还在吗?”
“刚刚离开,说是还有点事,改天再来看你。”朱越在江大曾听说过我们的兄弟情谊,刚才说话时对自己很是客气,好象一家人。
“哦,他没说什么?”
“没有,只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一个人在外面也不注意身体,酒也少喝吧。他们打来电话时,我差点吓死了。”
“我没事。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了,你是知道的,内忧外患,神经绷得太紧,心力交瘁。我现在没事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亲爱的。”
“没事就好,昨天你没在,我一晚上没睡踏实,现在好了,能楼着我的小林哥。”她扑在我的身上,轻轻抚摸着我的脸。
“小林,你真想知道这事儿?我怕你承受不了。”南山北麓,陵园绵延而上,覆盖着一大片山丘,一块修茸整齐的墓地前,青石碑上赫然刻着五个大字,秦红军之墓,左侧写着,妻傅丽铃,弟秦建华,子秦晓峰立,王庆渝不忍提起那段往事。
如果说前几天,我还有抱有一丝幻想,此时肃立碑前,芳草萋萋,秋风拂面,终于清醒了。无论相信与否,我最敬爱的秦哥已经离我而去。
我供上香烛,给秦哥斟酒点烟,抽泣道,“一年多了,我以为秦哥远走他乡,没想到您却躺在这里。小弟该死。”
王庆渝支开朱越和毛晖,拉我坐在阶前,叹息道,“红军是我的老相识了,如今既已离开,有些话可以说给你听。当年退伍时他接受了一项秘密任务,打入毒品走私集团。这项任务极为机密,直接受北京领导,表面上看是郁郁不得志,误入蛇穴,取得周疤子的信任。此人是西南三省最大的毒品头子,你见过吗?哦,怪不得红军会安排你去香港。本来呢,按照公安部的计划,只要抓住姓周的,红军的任务就算完成。可他却发现周疤子不过是走私集团推出来的替死鬼,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一个叫阿峰的人。全东南亚最大的毒品走私集团由他一手操纵。”
阿峰,好熟悉的名字,矮小粗黑,猥琐不堪,最多是周疤子手下的小头目,想不到竟是大有来头。“阿峰,我见过。说来好笑,我们还曾经共度患难呢。”我把海上惊魂的事跟干爹描述了一通。
王庆渝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啊。上头早提醒过,阿峰此人特别狡猾,常不以真貌示人。我就纳闷了,香港警方每次逮住的大头目全是他手下的小喽啰,原来他是反其道而行之,化妆成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人心思之细密,不可小觑。以后可得提醒他们,什么保姆,苦力的绝不能轻易释放。”
回想起来,几年前地下车库第一次见到秦哥偷运新西兰进口面粉的一幕,恐怕个中也有蹊跷,未必真是什么面粉。事后他见我不出声不出气,觉得汝子可教,才着意栽培。如此看来,安排我与周疤子会面交易也是煞费苦心之举了,不与他混个脸熟,将来如何见面?如果我真的傻乎乎地上报酒店乃至派出所,走路的人一定是我了,而且会无声无息地离开。秦哥身负特殊使命,公安局怎么会找他算帐?不怨我捣乱都不错了。
冥冥之中,或许自有天意,让未经世事的我与秦哥结缘。
“后来呢?”周疤子与阿峰之事我不感兴趣,我追问道。
他点上一支烟,吹了口气,“我调阅了一部分档案,自从发现阿峰后,红军就想打听他们的走私路线。准确地说是从公海进入大陆的渠道,中国的海岸线这么长,中间又夹着台湾和香港,控制起来非常不易,除非掌握了活动规律。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形成了,一举擒获阿峰。”
“可他并没见过阿峰啊?如果今天您不提起,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竟是大毒枭,走私集团的首脑。”我觉得不可思议,与周疤子接头定是秦哥的安排,在警方的监视之中并不意外,可他凭什么判断阿峰会跟我们在一起呢?
干爹捎捎了头,摇头道,“档案上没说,我猜测是他的职业感觉,做我们这一行有时候没什么科学证据,跟着感觉走往往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上回你的案子我不也是凭感觉在坚持吗?如果按证据定案,你能有今天?所以啊,你干爹人称神探,和红军一比,给他提鞋都不够,惭愧。”
秦红军,江大一个普通的保安部B级经理,此等人物在江都酒店业一抓一大把,我林启东不也尸位素餐,窍居经理之位吗?可我能与他比吗?连混迹刑侦、经侦、缉毒行当几十年的干爹如此了得都自惭不如,况我辈之流了。
“我明白了,他的计划是让我与周疤子接头,以我的身份,小角色,对方不会起疑,反而有机会接触到隐匿在背后的阿峰。秦哥真是了不起,竟能算到这一层,对走私集团的研究之透令人佩服。”我竖起大拇指,感叹道。
“虽然档案上没提到,但从后来的结果看,他确实聪明绝顶,远远超越了各国警方的智慧。不过这也为他的悲剧埋下种子,没人相信他的判断啦,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才……”
王庆渝弹出烟头,看看夕阳已近山峦,大地一片血红,拍了拍胸口,“可惜了,就差一点点。‘圣玛丽号’还记得吧,你们一出海就被跟踪了。”
“对,对,我想来了,一上船,周疤子就叫我拿掉手机电池,说是要避开警方的跟踪。”我想起那一个细节。
“他也够聪明的,可红军却技高一筹。你那台手机是特制的,去掉电池一样能发射信号。”
“真的吗?那个小玩艺儿还是个跟踪器?可惜后来掉到海里去了,不然可得好好研究研究。”
“小子,你要不掉海里,公安也会叫你上缴的。不过它只能定位,却无法****讲话。”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惊,还好没电池,要是他们听到东洋之星我与安娜的一番云雨,那还得了。
王庆渝继续道,“第二天你们离开‘东洋之星’返回,按红军的计划至少得派三五艘船在必经之路上进行拦截,而且还得有直升机协助。可香港警方却判断船上不会有大人物,有没有货也难说,不必劳师动众。红军急了,决定亲自出马。”
“亲自出马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上了那艘海巡船?”那天飞来的子弹让我心惊肉跳,万一有一颗没长眼睛,林启东早已一命呜呼了。我一直觉得奇怪,电影里的镜头都是打得船上起火的,原来警方并不打算消灭我们,他们的目标是活捉阿峰,同时还得留下我的小命。
“来不及了,他没在船上,在直升机上。”王庆渝扼腕叹息,低声道。
“啊?那不是?……”台风呼啸,巨浪滔天,暴雨如注,小小的直升机何处躲藏?
王庆渝点烟的手颤抖着,象是在感慨那惊心的一幕,“那天风雨太大,飞机和船均失踪,尸体没有找到。从此再没他的下落,十天后,警方宣布他们全体殉职。”
“那这个墓里埋的是?”我回头指了指秦哥的墓碑。
他回首一望,眼眶湿润,“这只是个衣冠墓,让我们能悼念这位无名英雄。”
我俩站起身来,再一次向墓碑默哀,我跪在碑前,一字一字地抚摸着,泪水早已浸透胸前,“秦哥啊,都是我害了你……该死的林启东,当时我还庆幸逃脱了你的追捕,早知如此,我,我,我……”
“你也别埋怨自己了,斯人已逝,我们还得一起完成他的遗志,告慰红军在天之灵。”他轻拍着我的肩,拉我站起来,怅然道,“把心中哀伤转化为力量吧,我们还有很事要做。从目前的情况看,红军的身份并未暴露。上回出事后,周疤子还发来信息,让红军暂时离开江都,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所以你从香港回来没见到他很正常。这次秦建华从北京秘密回来就是为他报仇的,他会跟你联系,以后的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秦家就剩下这根独苗了,我不想对不住秦老爷子。今天跟你说的可记住了,你不会回去跟丫头提吧?”
我掏出一包餐巾纸,抹干泪水,最后望了一眼夜幕下的石碑,“干爹一百个放心,小越懂事得很。她不会问,我更不会说说。哦,对了,建华让我跟他一起做生意,搞夜总会和餐饮。您看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两人一路无话,沿台阶而下,在即将走出陵园牌坊的时候,王庆渝突然冒出一句,“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