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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深切缅怀

忆李林

屈健

李林,原名李秀若,是福建龙溪人。她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父母很穷。两三岁时,家里没有办法,生活所迫,将她卖给一个姓李的华侨,起名叫李秀若。养父母在印度尼西亚的荷属爪哇经营着一个小杂货铺,李林说过,有一间房子的小门面,后面有两间房住人。小时候她在爪哇上的学。那时候,爪哇是荷兰的殖民地。当地的土著人和华侨都很受歧视。面对严酷的现实,她心中老想,中国人为什么受人家压迫,受人家欺负,为什么不团结,萌生了反抗侵略的思想。也经常想,祖国是个什么样子,希望回到自己的祖国去。正好家中发生了一件事,她的养父又娶了一个女人,她的养母闹得很厉害,一气之下,便带着她回了祖国。

她和养母回到家乡后,她一人到了厦门,上了陈嘉庚办的一个华侨学校——集美学校。她爱打篮球,打得不错,还是校队的成员,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比赛。也爱音乐,爱唱歌,爱吹口琴,也爱文学。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她深深感觉到了民族危机,反抗侵略、抗日救亡的思想日趋强烈。当时,上海的救亡活动搞得比较好,吸引了她,她便和一些女朋友到了上海,进爱国女中上了学。不久,上海发生了“一二·八”事件,她的抗日思想更趋成熟,积极参加救亡活动,还被选进了学生会。

她在从厦门到上海前后,养母去世了。而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养母去世时只留给她一些首饰,她隔两天卖一件,维持生活。1935年首饰被盗了,她只靠同学们的接济,生活十分艰苦,但艰苦的生活没有压倒她,她积极向上。北平“一二·九”学生运动爆发后,她积极参加了上海声势浩大的抗日救亡示威游行,成了其中的积极分子和骨干。高呼“反对华北自治运动!”“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等口号,与镇压学生运动的国民党反动当局进行了顽强的斗争,以至学校要开除她。她向往着抗日救亡中心——北平。1936年夏,她终于去了北平,改名李林,考上了北平民国大学。民国大学是私立学校,比较自由一些。她继续参加抗日救亡活动,在斗争中,李林进一步得到了锻炼。

1936年冬,她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1935年红军东征,1936年“双十二事变”后,中共北方局与阎锡山进行谈判,阎锡山迫不得已同意了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北平地下党发动人到太原参加救亡工作。于是,李林同志抛弃了学生生涯,从北平到了太原,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组织的军政干部训练班,到了由各地流亡学生组成的十二连。我是1937年1月去的,也在十二连受训练。不久,军政训练班又成立个十一连,是个女子连,李林转到了十一连,参加了这个连的党支部领导。她当时就有个思想:主张搞武装,认识到了打日本非有武装不行。所以参加军训很积极。为她后来在雁北领导部队打下了基础。

1937年5月,牺盟总会在大同成立中心区,组织人到大同。李林要求去,但因大同将来是前线,而她是个女同志,没有被批准。“七·七”事变后,大同成了抗日的前线。李林又一次要求去大同,终于被批准。到了大同,担任了中共大同工委的宣传委员。

8月10日,牺盟大同中心区召集雁北十三县的特派员在大同小南头开会,我去参加了会。会上,我发现李林非常痛快,也容易接近人,没有一点女孩子气。我们每天开会要过桑干河,有的女同志总要让男同志背着过去,而李林不让别人背,自己脱了鞋挽起裤腿,就踏着水过去了。开会的这几天,张家口已经失守,敌人正向天镇、阳高进攻。日寇的飞机不时来大同轰炸,阎锡山的军队源源向南溃退。整个大同人心惶惶。但是,李林同志情绪饱满,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会上会下向大家做宣传工作。发言时一再说:要准备开展敌后游击战。

会议开了七八天,开完会我就回了平鲁。9月17、18日,大同失守。李林奉总会命令和同志们一起向太原撤退。当时情况很紧张,汽车也没有了,她们就步行走。一路上,李林看到老百姓纷纷逃难,有不满周岁的小孩扔在路旁啼哭,不禁流下了眼泪,觉得不应该走,很不愿意离开雁北,走到阳明堡,她们碰上了到雁北开展工作的中央晋绥边区工作委员会和牺盟雁北游击司令部的赵仲池、梁雷等同志。李林同志坚决要求返回雁北,开始赵仲池等考虑到她是个女同志,到前线去不方便,劝她回太原。但她态度坚决,一再要求,最后只好同意了。她要了一支晋造三八式步枪背着,随着晋绥边工委再出雁门关,来到了平鲁。

工委到平鲁城后,群众扶老携幼在南门口欢迎。李林很受感动,热泪盈眶,走到十字街口,便站在一个凳子上,一只手举着三八步枪,进行了演讲。她是福建人,但讲的一口流利的北方话,群众都听得懂。她说,父老兄弟姐妹们,日本人要侵占我们中国,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要在共产党领导下,组织起来,建立抗日游击队,开展游击战争,打败日本帝国主义。接着工委在旧政府大院召开了群众大会,李林又做了演讲。当时她穿着和别人一样的灰军装。开始,群众不知道她是个女的,一讲话,群众纷纷说,这是个女兵。她讲得很好,听讲的约一二百个群众,都很受感动,人人喜形于色,看到了希望。

开完会,得到情报说,日寇就要进攻来了,随牺盟雁北游击司令部来的有一些阎锡山旧人员主张立即撤出平鲁城,李林同志很坚决,说现在不能撤,撤了影响是很坏的。过了几天,得知日寇已到了右玉威远,城内留下三个同志外,其余一直撤到了平鲁西山的九墩。撤离时有平鲁城的女同志刘仙云要跟我们一起参加抗日。有人不主张带,李林同志说:我们妇女和男的一样,男的能干什么,我们也能干什么,坚决带上。后来刘仙云同志也成了妇女的领导骨干。到了九墩后,阎锡山旧人员又主张撤回太原。李林同志说:“我们来干什么?不是来雁北抗日吗?为什么要撤回太原去呢?”后来对回不回太原,由赵仲池同志主持进行了举手表决。李林同志第一个举手表示不回。那些未举手的很快就回了太原。将电台也带走了。我们留下的人在九墩一带转了两三天,每天住在群众打粮的场院上,生活很艰苦。但李林同志很乐观,经常教大家唱救亡歌曲,鼓大家的劲。

10月初,赵仲池、梁雷确定,为了与上级党进行联系,我们撤到了偏关,成立了晋绥边特委,也叫雁北特委。到偏关的第二天,赵,梁派我带工作组又回到平鲁,李林继续留在偏关,开始做党员训练班工作,不久她自动要求发动群众组织游击队。她宣传发动群众,从偏关城里、农村和煤窑动员了不少人。当时有从大同雁北返回到偏关的一些人,也参加了游击队。梁雷同志当了偏关的县长后,从监狱里放出了一些受迫害的农民,也参加了这支队伍。游击队很快发展到一百多人,又从民间收了一些枪支。到11月,这支部队命名为雁北游击队第八支队,李林同志担任政治主任。当时有个叫王零余的同志,后来就被人们称为王老虎,原是东北军里的地下党员,骑兵出身,懂得军事,由他来帮助训练队伍。

由于偏关不属雁北,再则队伍在偏关已不好再发展了,因此八支队成立以后,到1938年3月初,李林便和王零余带着队伍随晋绥边特委向雁北挺进,路上,在偏关和老营之间,与内蒙李守信的伪军打了一个遭遇战,这是八支队也是李林同志打的第一仗,打得还不错,把敌人打退了。我们来到平鲁住了一两天,便到了北面。三四月间,到杀虎口附近打了一仗,得了近百匹马子,步兵成了骑兵,成立了独立营,也叫骑兵营,李林担任了教导员。骑兵营有三个连,每连有两挺机枪,李林在战斗中也夺了一把驳壳枪。后来又打了厂汉营等地方。在战斗中,她得到了锻炼,学会了打仗。她虽然是个女的,但教导员该干的活,她都干了,参加战斗,做政治工作;她打仗时很勇敢,对战士特别体贴关心。

这期间,晋绥边区的贺龙、关向应、甘泗淇等同志,考虑到李林是个女同志,在前线打仗总不方便,多次发来电报,让她回后方晋绥机关去工作,但她谢绝了。后来,根据斗争需要,成立了牺盟晋绥边工作委员会,才把她调回边委做了宣传工作。我当时也调回了边委做组织工作。9月间原边委会秘书(主要负责人)调走,我做了秘书,她改做了组织工作。为了培养干部,开展工作,她和王尚志同志一同办训练班。8月上旬,训练班在榆林开学。两个月一期,共办了五六期,每期四、五十个人,有农村招来的,也有原来就工作的。教材是抗大的油印本,训练班主要是李林讲课,而且她还要做学员的思想工作。有的学员怕艰苦,思想不够坚定,她就做工作。她的思想工作做得很好,经过她做工作的同志,都有一个很大的变化。记的有一个下喇叭的学员,有一天拿着一封信说她妈吐黄水,病得很历害,要回去看看。李林一分析,这几天没有人来,怎么能有信呢?便找那个同志谈话,说,想回家就直说,不要用这个办法。使这个同志很受教育,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同时她还在训练班内开展文体活动,教唱歌,亲自参加编演打日本新戏,进行篮球比赛,还常带着学员搞军事演习。当时每逢“七·七”、春节等,我们都要搞游击运动月,领导们各自带警卫连的一个班,袭击、骚扰敌人,李林同志每次都要出去。

1939年3月,阎锡山发动了第一次反共高潮,在陕西秋林召开了军政民高级干部会议。会上,阎锡山等顽固派对八路军和新军(决死纵队)大肆污蔑攻击,说八路军和新军“游而不击”,因而限制粮草供给。李林同志参加了会议,做了讲演,以自己亲身经历和八路军三五八旅、六支队、警备六团、十八团二营等的抗战功绩,有力地反驳了阎锡山。阎对此很反感。这个讲演震动很大,加上当时牺盟报上专门对李林做了介绍,国民党的一个电影社认为一个女的在敌后打游击很不简单,还让她骑着马给拍了一段电影纪录片。

6月间,李林从秋林回来了,用牲口驮回一驮手榴弹、子弹。第二天,警备六团在水头和日本人打了一仗,李林又参加了救护伤员的工作。这时候,晋绥边区又要调她回去,她给领导写了信,感谢上级的关心,表示要在第一线战斗,没有回去。

10月25日,敌人向我们晋绥边区进行了大规模的第七次“围剿”。当时地委机关、群众团体在平鲁的盖山、燕山一带。我们边委会在黑龙池。李林同志、柏玉生和我带领牺盟晋绥边游击支队(十八团二营),乘敌人后方空虚,袭击了岱岳。她亲自带着机枪班冲过铁路,用机枪向敌据点扫射,一直打到了岱岳街上。然后,我们一个跑步急行军三十里撤到陆家窑(属怀仁)。这次战斗虽未杀伤多少敌人,但给了敌人极大威慑,大同出动了飞机到黑龙池一带,正在搜山的敌人慌忙撤下山来,为其它被围的各机关团体解了围,粉碎了敌人的第七次“围剿”。李林写了一篇总结性的文章《突破敌人的第七次“围剿”》,在当时晋绥边区的抗战日报上发表了。

1940年1月,晋绥边区开展了反顽固斗争,我们边委会警卫连分了四部分。李林带一部分袭击了怀仁旧县政府。其它各县的旧县政府也被袭击了。阎锡山的顽固势力被一扫而光。2月1日,第十一专署成立,李林被选担任了秘书主任。她虽然搞行政工作,但始终不忘武装,专署的警卫连就是她和公安局长柏玉生领导的。

这以后就是4月26日她在东平太壮烈牺牲……

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永远忘不了的——“当你苦恼的时候,你到群众中去,苦恼就消失了!”我实践过,确实如此。李林,我亲密的战友,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1982年4月26日

屈健:河南桐柏人,共产党员。1937年“七·七”事变前夕,受山西省牺牲救国同盟会派遣来雁北宣传抗日,组织发动群众,建立武装,开展对敌斗争。先后任平鲁县牺盟特派员,中共平鲁县工委书记,牺盟晋绥边委会秘书,十一专署专员;在戎马倥偬的战斗岁月里,和李林同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并于1939年冬结为伉俪。新中国成立后曾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农村部副部长,水电部农水局局长、中顾委委员等职。

女教导员

郭鹏

1940年9月,我奉命调到雁门关以北的地区——晋绥军区第五分区去工作。当时敌人正对这个地区进行第九次疯狂的大扫荡。

从兴县动身之前,甘泗淇主任给我介绍了这个地区的干部情况。谈话时,特别提到雁北工作委员会的秘书主任李林,说她是这个根据地的创始人之—,工作很出色。在我的印象里,叫李林的好像很多,弄不清是哪个李林,一问,才知道这是一位女同志,女同志在部队里担任指挥的,多半都参加过长征,即使没有见过面,也都听人讲过,怎么单单没有听见过她的名字呢?

原来,这位李林同志,这年才二十岁,她不仅没有当过红军,而且是一个参加革命不久,党龄也不长的女大学生。据说这位女同志原籍是福建人,生长在南洋爪哇,是个地道的华侨女子,她在厦门大学(中学)读过几年书,因为过去在外国,一直受着帝国主义的欺侮,回国以后,又正碰上“九·一八”事变,日寇节节进逼,蒋介石采取媚日勾敌政策,激发了她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感情,日伪势力侵入山海关后。她再不能安心念书了。没有等到毕业,她只身来华北,通过牺盟会的关系,找到了党,认识了党,参加了革命,在塞外开始了她的战斗生活。

人们说,这位女同志,头上留着短发,腿上打着绑带,脚下蹬着草鞋,腰里扎着一根宽皮带,背着双枪,骑着高高的枣红大马,显得又威武,又俊气。她在敌后几年,白天打柳枝,晚上打香头,练出了一身百步穿杨的好武艺。到打仗的时候,她骑在马上双手打枪,带领着战士冲向敌人,杀得敌人嗷嗷叫唤。她说的一口流利的北京话,能唱当时流行的抗日歌曲,很有鼓动天才。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要抓紧时间做抗日宣传工作。她激昂慷慨的讲演和雄壮的歌声“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群众的心给掀得滚烫烫的,热泪满眼眶子转。老的小的都跟她伸胳膊喊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每次开完群众会,总有一群青年人缠住她,非要跟她上前线不可。

有人说起她的一个故事:1938年的时候,从关外撤下来的国民党东北军骑兵二军,有一部分在雁北活动,其中,有些军官相当反动,有投敌当汉奸的可能,他们带着部队胡乱糟害老百姓,抢东西,奸淫妇女,可恶得很。老百姓都要求咱们部队替他们作主。战士们听说,气得不行,个别炮筒子还写了请战书,非要把他们收拾了才解气。雁北工委根据中央的指示,对于这支顽固军队—向采取的都是积极的团结、斗争、争取他们抗日的方针,下边的认识不一致,领导同志也曾在一起研究过几次对策。在会上,李林始终坚持继续贯彻执行中央的统战方针,她提出的几条意见很有道理:第一,抗日工作不是少数人的事情,要争取最大多数,一致对外。这支部队的上层人物虽然反动,下边士兵却因为都是东北人,家乡沦陷,有一定的爱国热情。只要我们工作做到了,下边要抗日,上边也没办法;第二,就力量的对比看,我们要消灭他们并不容易,打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第三,目前,他们的军官虽有投降的打算,究竟还在动摇、犹豫,我们如果一打,势必造成促使他们立即作出叛国的决定,增加了当前敌人的力量。从这些道理不难看出这位女同志还是很有一点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的确不简单。

因为脑子里有这么个好同志的影子,所以我进入雁北地区,和老乡们谈起来,我总要打听一下这个李林。那天走到偏关附近,我在一个贫苦的贫农老大娘家投宿,吃罢饭后,在闲谈中,我免不了又把话题引到李林身上来了。三句话还没说完,老大娘就截住话头:“怎么,你还不认得李林?”似乎这对我是一件天大不应该的事,接着她告诉我,她的两个儿子都跟李林出去抗日了。队伍隔不上多久就过来一次,一来,李林就住在大娘家里。这个女同志把她的枣红大马往门口的木桩上一栓,进门第一件事,就挑上水桶去担水,总要把大娘家里水缸担得满腾腾的,谁也不用想拦她。大娘万分感慨地说:“那女子可真是文武双全哪!盼着鬼子打败了,也给她过两天消闲日子吧!人家那才是为国家出了大力的人啊!”听大娘的口气又是亲,又是夸,好像说的不是从远乡来的女大学生,而是说她自己的亲生闺女。使我不禁想到,上级说李林同志锻炼得很有成绩,在群众中威信很高,果然是一点不假。

我是在侯家村(偏关)和部队会合的。他们刚刚粉碎了敌人的第九次“扫荡”,正在整训。三营的营长康庄一见面就给我汇报这一次“扫荡”的经过,见到三营营长,我突然又想起了李林,因为她原是三营教导员。我问康庄:“李林同志也参加这次反‘扫荡’了吗?”

康庄同志不安地瞅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参加是参加了,不过——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我当时不知究竟,也就坐下来听他从头说起。他说:

第八次反扫荡是在今年6月间,打那以后,敌人很久不见动静。我们转移了几个地方,最后,也就在乱道沟、吴家马营一带住下了。我们估计敌人已经连续发动过八次大扫荡,一次也没捞到油水,可能在最近几个月内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当时我们自以为防奸保密的工作搞得相当严谨,有情报说敌人根本摸不到我们转移到哪里去了,所以我们就有些粗心大意,还搞起大摊子来。光训练班就办了四五个。什么青训班、农训班、妇训班——都是附近各村的农民,很缺乏战斗经验,加上地委、专署、牺盟会这些地方机关,总有千把号非战斗人员,可是部队却只有六支队两个营的兵力。

事情就出在这粗心大意上。前不久,从敌人的吴家窑据点来了个小讨饭,不过十二三岁,谁也没有想到去提防他,万没有料到,这小孩就是敌人派出的一个小探子。他走后不久,敌人分六路出发“扫荡”了。那时候,要只是部队和少数的地方机关也好办,随便往哪条沟一埋伏,也能收拾他一股子,现在拖着这么一大摊子,可就难办了。所以我们一听到这—情况,就决定立即转移出去。向哪个方向转移比较有利呢?当时只有平鲁方面没有得到敌情,而我们的一营当时又在平鲁城单独活动,很可能牵住了那里的敌人,看来只有往这个方向撤比较合适。后来的事实证明,选择这个方向也还是对头的。

我们是那天下午5点钟出发的,支队长刘华香同志带着二营直接从吴家马营动身,走在前面,担任后卫。后来,因为担心中途被敌人插乱,我带两个步兵连迅速赶到大队的前面,留下一个骑兵连垫后,把不能作战的全部夹在中间。

上山梁天就黑了。摸着黑翻一道沟,到了平太村的南梁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敌人已经赶到了。说来也怪,刘华香同志带的二营碰到敌人后,向我们鸣枪报警,我们竟一点也没有听到,以致于我们的步兵一连和敌人遭遇,就拼开了手榴弹,真糟糕,敌人插到我大队中间,一千多非战斗人员——地方机关和训练班……以及垫后的骑兵连陷进了敌人的包围。当时,里边的领导同志凑到一起研究,决定还是向原来的方向突围,因为只有从这个方向才可能取得外面部队接应,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李林同志站起来说了一句话:“当前最要紧的是让骑兵连把尾追的敌人牵住,不然是不容易突出去的。”经她这一提,大家才发现这问题的确严重,我们这些指挥部队的人在包围圈外,由谁来指挥这个连好呢?正当几个干部争着要去的时候,李林同志已经骑上了她那枣红大马,她说:“不要争了,这个部队我熟悉,还是由我来指挥!你们赶快把大部队拖出去吧!说完喊了一声”骑兵连!跟我来!就带着部队一阵风似的奔后面去了。

后来,地委的几个干部分头带着大队,集中精力冲上北梁,我带两个步兵连又从前面回头来接他们。敌人腹背受敌,招架不住,就闪开了一个口子,一千多个非战斗人员突出了包围圈,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第二天我们会合了,刘华香同志带的第二营,安置好这一千多人,抽了少数几个班去偷袭敌人的据点,主力又返回平太村,狠狠地给了敌人一顿回马枪。

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不禁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粉碎了敌人的”扫荡“。我们虽然不能全歼敌人,但杀伤总算不少。敌人很快收兵回去了。”

“我是说李林她们呢?”

“李林同志——”

这时我才发觉,只要一谈到李林,他们就有欲言又止的意思,使我十分纳闷,倒非要问个究竟不可了。他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说:我们没有和李林同志在一起,所以分开以后的情况了解得不详细。一定要我说,我就根据听到的说吧:

李林同志是我们这个营的老首长,我来这个营工作的时候,她刚调工委机关去,战士们经常谈到她,有的新战士打仗胆小,老战士就拿她教育新战士,说:‘嘿,二十大几的小子,老鼠胆子,你看咱们的教导员,别看人家是个女同志,年纪那么轻,打起仗来谁能比?冒着烟的手榴弹,掉到跟前,她也敢拾起来再扔给敌人!她常说,敌人专打胆小的,越害怕,越挨打!不信你问问她去。’有个别的班排长脾气暴躁,不如意了,常爱粗声大气的,老战士一提意见就是:你才当了个排长,就那么爱发脾气,你要当了营长、教导员,还得害了气鼓啊!你看看咱们的老教导员,人家不但说话和气,你说全营哪个战士的衣裳没让她补过?人家那种作风,你怎么就不知道学习学习呢?反正战士们一打比喻就要往外搬李林,弄得全营战士不分新老,没有一个不对李林感兴趣的。所以骑兵连的战士见她又亲自指挥战斗了,那真是高兴至极点了。她告诉部队:他们的任务是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边来,给大队创造突围条件。她决定让骑兵连朝着与大队相反的方向前进!在她的一声号令之下,骑兵连就跟着她朝敌人兵力最雄厚的地方冲下去了,很快就和敌人卷在一起。

她们的处境是非常不利的。敌人已经封锁了前面的沟口,两面的山梁很陡,都被敌人抢先占据了,恰恰把他们一个连压在沟底。他们就—个劲地顺着沟底往沟口冲,梁上敌人的机枪朝着他们扫过来,李林连眼都不眨一眨,哪里敌人多,她偏往哪里去,左右两支枪的子弹都打光了,就打手榴弹,趁着手榴弹炸的功夫,换了梭子又打。就这么一边打,一边走,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终于接近了沟口。敌人一看不得了,唯恐他们从这里冲出去,赶紧把别处部分兵力也集中到这里来了,里里外外整整围了四层。(大部队突围出去,也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据骑兵连突围出来的战士们说:李林当时打得实在漂亮,双脚站在马蹬上,姿势很高,敌人那么强的火力,可就是打不到她,她一边放开缰绳往前冲,一边回头舞着枪招呼部队,‘同志们!冲啊!’战士们说,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当时她那英武的带着一点微笑的眼睛。有一个战士说得好,当时知道李林带着他们不顾死活地往前冲,这不单是为自己突围出去,而是为了掩护后方机关大队,谁都愿意跟着她这么冲,所以大伙一看到李林在前头带着,信心特别高,就连平时打仗以胆小著名的,这一次也表现得特别勇敢,没有一个后缩的。虽说敌人很疯狂,火力密得像下雨,可架不住我们战士们骑着几十匹战马嘎哒哒地冲过去。的确有一股吓人的威力,到底让李林他们冲出了两层包围圈。

这时候,他们面前的地形比较阔了,两边的山梁也比较平坦了,要继续向东冲下去,可能很快就把敌人甩开。可是李林听得两边的枪声还叫得很紧,担心大部队还让缠着,不但没往东冲,反倒调转马头,又带着队伍回西边去了。两边那些被甩开的敌人刚刚集结起来去追我们已经突围的大队,没防到李林她们倒从背后向他们开火了,他们又只得集中力量对付这一群猛虎一般的骑兵。这时李林听到西边的枪声稀了,知道大队已经脱险了,就又回转身来招呼部队:同志们!冲啊!快冲出去啦!接着拨马冲上左边的山梁。当时她只顾左右打枪,没揽紧缰绳,谁料敌人撂过来一颗手榴弹,恰恰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响了,马一摆道,腰杆一斜,一把没抓住长鬃她就被掀下了半坡,有战士见她失了马,当时就急下马来扶她时,不料她厉声喝道:‘干什么,快!往上冲!’战士们不敢犹豫了,抖缰绳,又冲上去了。她独自匍匐在地上给部队打掩护,先干掉前面敌人机枪射手,又用火力封锁住敌人的机枪位置,使战士们利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一鼓作气地冲到山梁上头。李林和一个腰上挂了重花的战士,就这样—起掉在了半坡上。直到这时,李林还在关心战士,她爬到这个伙伴跟前看了看,知道他确实一步也爬不动了,就告诉他:敌人来了,你装死!后来这个战士果然用这个办法逃了出来。

这个负重伤的战士,身子虽然不能动弹,心里还清楚得很。据他回来说,那时东北方已经发白,只见她利索地脱下身上的那件军皮大衣,把毛儿翻到外面,拢到一个土堆后面,就悄悄地转移到另一个土堆后面去了。她从这儿打上几枪,又从那朝敌人打上几枪,迷惑敌人。看样子敌人以为这里的人还不少,机枪火力一时扫向那个土堆,可连李林的毫毛也没扫到一根。一直打到太阳老高了,敌人才闹清,打来打去,只不过是个李林。有些鬼子想冲上来捉活的,可是刚跑到跟前,就让搞掉了,一共让她搞掉六个。敌人火了,哇哩哇拉地叫着,从四面八方都端着刺刀冲了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却听不见李林的枪响了,原来李林身上只有最后一粒子弹了。只见李林微笑着,很快地用手拆卸着她的枪支,她身上共有三条枪,一支猎枪,两支三号小手枪。她留了一支小手枪。把那两支枪的零件,东扔一块,西扔一块,看看敌人快要接近身边了,她呼地一下站起来,尽着嗓子放声喊起:共产主义万岁!敌人一愣,又哇哩哇拉地叫着,一齐向她身边拥去,她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喉咙,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李林就这样牺牲了。”

“粉碎了敌人的扫荡以后,我们找到了李林同志的遗体,有的同志直哭了三天三夜,下葬的时候,附近三十多里路远的老乡赶来送她,直哭到天黑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我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会这样。这太突然了,我站立起来,心里一阵悲痛。但是,还有什么比中华儿女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更为崇高的呢?我想到李林如果在九泉有知,也不愿我们为她悲伤的。那最后见到她的战士不是说了吗?她是微笑着牺牲的。她永远活在雁北人民的心里。那位偏关老大娘对他们的孩子讲述这位女英雄的故事。三营的老战士也会继续用她的英雄事迹来教育新战士。

我把军帽戴正了,激动地问:“李林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康庄说:“在东石湖。”

我没有再说什么,匆匆告别了康庄,跨上战马,直朝东石湖的方向奔下去了……

郭鹏:中将,湖南省醴陵人。1927年参加秋收起义,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长征,第三、四届全国人大代表。曾先后任班长、排长、营长、团长、师长、军参谋长、晋绥三五九旅旅长、军长、军区司令员等职。

奔驰在长城内外的女英雄——李林同志牺牲二十周年纪念

赵仲池

今年(1960年)4月26日是抗日英雄李林同志光荣牺牲二十周年纪念日,我追忆起二十年前的往事,李林同志对敌英勇顽强,对同志亲切关怀的鲜明形象,又历历出现在我眼前。今天回忆起来,更引起了我对她的无限崇敬。

“一二·九”运动以后,抗日战争前夜,李林同志正在北平民国大学读书。那时,日本帝国主义已经侵占了我们的东北四省,并步步向察绥冀东侵略,企图吞并全中国;国民党卖国政府实行所谓“不抵抗政策”,我国民族危机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李林同志生在很早以前就饱受帝国主义蹂躏的厦门,长在殖民地的荷印。从小就看到帝国主义侵略下的种种悲惨景象。及至少年回国,又碰到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这样的侵略,她为满腔抗日救国热情所驱使,毅然丢弃了学校生活,投身到抗日战争的最前线。不久,她被分配到敌后的游击区——斗争十分残酷的晋绥边地区。在这里,她拿起枪杆、跨上战马,曾经带领一支部队,直接和日本帝国主义进行英勇的战斗,直到最后贡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一切都表明:她不愧是党的好战士,中国人民的好女儿。是个名不虚传的奔驰在长城内外的抗日女英雄。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两个多月,日本帝国主义已占领平津,从平绥路向西节节进犯,张家口失陷,大同危急。9月13日,我们奉中共山西省委之命,前去山西北部,即所谓“雁北地区”,开展抗日游击战争。在雁门关以南的阳明堡,我们暂时停了下来,作进一步前进准备。

一天傍晚,从北面走来了几个人,当中还有—个女的。从他们的外表看,不像普通的农村人。问起来,才知他们是从前线回来的同志。那个女同志自我介绍说:“我是李林。”当时,十分引起我注意的是李林同志。这位青年女同志,风尘仆仆地经过漫长的旅途,可是精神还是那样饱满,毫无疲劳的样子。他们原在大同工作。因大同被敌占领,只好退出再作长远之计。经过我们大家商量,决定把几方面来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同到晋绥边的左云、右玉、平鲁、朔县、偏关和绥南地区组织群众,开展抗日游击战争;另一方面,决定让一些有“特殊任务”的和身体不太好的同志到太原去。我们考虑到李林是个没有经过战斗锻炼的女同志,就劝说她不必上前方去,回到太原参加当地的抗日工作。出乎我们意外,几次她都用充分的理由说明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去打游击。在她坚决的要求下,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她了。

我们从阳明堡、雁门关出发,一路上远远看去,一片荒凉,看不见人烟。经过一些村庄,甚至连只狗也看不见。人们不禁心情紧张起来。但是,李林同志是那样谈笑自若,那样镇静。

开始我们还坐着一辆破旧大轿车,后来那辆车也回雁门关去了。于是,我们这伙人,就只好改为步行了。每一个人,都多少带着点行装,绝大部分人还背着枪支弹药和其他武器、物品等。这对一些过惯城市生活,很少长途步行的人来说,倒也是一种考验,一种锻炼。李林同志和我们一样,背着她自己的一些东西,还有步枪和子弹等。大家都担心她的身体是否挺得住。我和别的同志几次要她把步枪和子弹或其它杂物让给我们背一段,但是,都被谢绝了。这样,我们更感到这位女同志竟有这么大的劲头。她不仅思想是那么刚强,就是走起路来,也是这么有毅力。我和我们所有的同行者,都深深地佩服她。

走了一天一夜路,到平鲁城。这里旧政府工作人员已经散伙,旧县长逃走了,全城人心惶惶,情绪波动,只有几位由党派去的同志留在这里做发动群众工作,准备对敌斗争。在大敌当前、人心动荡、旧政府人员已各自逃生的时候,我们这一批人,其中还有一位女同志,却从后方到前方来,这自然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这时,城内一传十,十传百,短短的一会儿,人流就不断地涌向县政府来,竟把一个县政府挤得闹哄哄的。大家急切期待这一批新来者能够告诉他们一些什么抗日的好办法。我们便立即在这个宽阔的县政府的院子里召开一个群众大会,说明我们的来历,也告诉大家应当怎样办。在群众情绪激昂的大会上,李林同志讲了话,大家以惊奇的眼光注视着她。因为她个子小,就特地为她找来凳子,她站在凳子上,手里还拿着她那支步枪,用那流利的口语,慷慨激昂地讲演起来:“父老兄弟姐妹们,日本人欺侮到我们的家乡来啦!咱们怎么办?当亡国奴吗?不!咱们誓死不当亡国奴!现在,共产党、八路军来啦,来领导咱们老百姓自己起来打日本,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讲到末尾,她说:“我要打日本,我还有我手里的枪呀!”说着,她把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她的话非常富有鼓动力,群众情绪十分高涨。

从这开始,她就给平鲁人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这里的一些青年积极分子,踊跃地参加到人民抗日武装队伍和抗日救国人民团体中来。在一些妇女中,流传着李林同志的美谈,人们把李林当作学习的榜样,有的妇女鼓励她的女孩子说:“看人家李林是个女的,多有出息。”青年妇女们,在她的影响下,也纷纷起来参加抗日工作。

在平鲁住了几天后,为了避免敌人正面进攻,就转到偏关。偏关在当时也已经是抗日战争的第一线了。旧政权的县长,也差不多不敢在那里呆了。那里的群众都知道共产党是坚决抗日的。党的影响在那里逐渐扩大起来。那时,中共晋绥边特委(后改地委)也成立了。特委用这个地方作为依托,进行组织整顿,训练部队和干部,布置整个西雁北和绥南的工作。

在这里,李林同志是担任着组织训练队伍的工作。当时,敌人的铁蹄虽然还没有直接踏进这块土地,但这里已经弥漫了战争的气息。青年们激起了仇恨的怒火,纷纷要求抗日。李林同志每天进行宣传组织工作。在她和其它同志的组织下,成立了抗日游击部队——第八支队。李林同志亲自为八支队物色了营房,带领着他们布置厨房和营房;给战士们上课,讲明抗日救国的道理,鼓舞着大家的抗日斗志。

在李林同志影响之下,平鲁、偏关等地的第一批女干部开始投入工作了。李林同志除在训练队伍的工作之外,又和这些女同志筹划着她们自己的组织。不久,偏关成立了妇女救国会,李林同志和这些妇女骨干朝夕相处,给她们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说明妇女彻底解放的道理;在政治上帮助大家提高觉悟,还从生活上行动上影响大家。同志们在她的影响下,个个情绪饱满,积极参加抗日工作。

1938年3月,敌人向偏关进攻。在晋绥边,敌我交错的形势已经初步形成。中共晋绥边特委,为了便于领导全区的工作,决定留一部分力量坚持偏关的工作。首脑部分向敌后东北方向前进,深入到晋绥边地区的中心。这一次,李林同志带着偏关训练的八支队和我们一道,暂时离开偏关到平鲁。不久,部队进行了整编,八支队和平鲁的七支队、右玉的五支队合并为一个营,配合着在这里活动的八路军主力部队打击敌人和汉奸。李林同志因为曾经一再表示愿意从事部队工作,直接和敌人作战。我们嘉许她的壮志,答应了她的要求,分配她担任这个营的教导员。

一个女同志过部队生活,又是敌我交错地区,是有许多困难的。譬如她是南方人,不擅长骑马,然而她从来不甘示弱,经过短期的练习,她也骑得不错了。部队常常是夜间行军,有时整整走一夜,有时半夜三更,碰巧遇到村落,找个老百姓家,几个同志挤在一起,休息一下。生活是异常艰苦的,但她却从来都是那样精神饱满,精力充沛。

在部队时期,她参加过杀虎口附近的战役,攻袭敌人的据点岱岳的战役和其他战役。在前一个战役中,他们缴获了许多马匹等战利品。在后一个战役,她亲自用机关枪,掩护着部队进攻岱岳,使敌人惊慌失措,混乱一团。这些游击部队,经常和八路军主力配合作战,有力地打击了敌人,坚持了这块地区。

除了打仗,不论是在行军途中,或在宿营时,李林同志总是带着宣传队,到处写标语,向群众作口头宣传工作。她常常召开群众大会,宣传八路军英勇抗敌的事迹,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屠杀我国人民、奸淫妇女的滔天罪行。每当讲到这些事情,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流出热泪,群众被她的讲话所激动,有的当场自愿报名参加我们的队伍,誓死打倒日本鬼子。

李林同志非常善于做群众工作,只要有空,就到群众家去串门,通过帮助群众做饭,和群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随时随地向群众进行宣传教育工作,因为部队经常在雁北这个地区活动,所以老乡也都认识她。部队每到一个地方,就有男女老乡来问候李林同志。有的老乡还热情地送白面、鸡蛋给她,但都被她拒绝了。有一次,在上下柳沟的一个村子里,一个五十多岁的高老大娘,迈着一双小脚到部队驻地来,问李林同志来了没有?有的同志问她找李林有什么事?老大娘说:“好久没见她,怪想念的。我特地来看望看望。”正说着话,李林同志出来了。两人一见面,问寒问暖地,亲热得像久别的母女一样。部队要走了,当地老乡都赶来欢送,祝福部队节节胜利,盼望我们再来时住在他们家里。

李林同志对战士的思想和生活是很关心的,每到宿营地,就跑到连队找战士谈话,了解思想情况,经常和战士们一块吃饭,一块做游戏,教战士们唱歌,学文化,编写并导演新戏,她自己也参加演出,真正做到了和战士们打成一片。一到晚上,她就担心战士们会不会着凉,就到连队给战士们盖被子。李林同志对人正直、和蔼,她的行动深深感动了每个同志,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没有不尊敬不热爱她的。有什么思想问题解决不了,都愿意找她谈,她也是很圆满地给你解决一些问题。干部和战士背后都说她是个好教导员。以她作为学习的模范。有些新战士打仗胆小,老战士鼓励他们说:“嘿!你们看咱们的教导员,别看人家是个女同志,年纪那么轻,打起仗来谁能比?冒着烟的手榴弹掉到跟前,她也敢拾起来扔给敌人!”她常说:“敌人专打胆小的,越害怕越挨打,不信,你问问她去。”部队同志还常常互相鼓励说:“你看看咱们的教导员,说话多和气,她那种作风,都值得我们大家很好地学习。”

李林同志在部队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直到离开部队以后,干部和战士们还一直怀念着她。

1939年,山西的军阀阎锡山日益反动,与日寇勾勾搭搭,对抗日人民和进步力量却是尽力限制。这一年春天,李林同志离开晋绥边,南下一千多里,渡河入陕,到秋林镇。在这里,她联合抗日进步力量,和阎锡山反动派旧势力进行了激烈的斗争。这时,反动派正在造谣诬蔑我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游而不击”。李林同志以她亲眼在晋绥边所见,论证了八路军深入到最艰苦的敌后,成天出生入死地和敌人搏斗的事实,指出:国民党阎锡山的军政人员,日军还没有来,便退却逃跑得连影子也没有了。等到看见八路军和进步力量在敌后建立了游击根据地,他们又派来了些残渣败类,和当地土豪劣绅敌伪汉奸勾结在一起,到处搞破坏。她举出这许多事实,有力地打击了当时顽固势力的造谣诬蔑。

大约在3个多月后,她从秋林北返了。这一年的冬天,国民党反动派集团反共已进入高潮,蒋介石、阎锡山勾结日本侵略军,彼此呼应。我们在北线抗战的人们,不断地打击了日寇和国民党反动派的两面进攻。经过艰苦的斗争,晋西北(包括晋绥边)成为抗日民主地区。1940年春,抗日民主新政权晋绥行署成立,晋绥边的山西部分,改为它属下的第十一专署,李林同志任专署秘书主任。并指导工、青、妇等群众团体工作。

我们这块地区,是处在敌人的战略地区的腹心地带,我们生存和发展,对敌人的危害十分重大,所以敌人总是处心积虑地要摧毁这块抗日民主地区。4月间,敌人又征集了大量兵力对这块地区开始“围攻”。

4月25日晚上,专署与我军六支队一同作了反扫荡部署:在26日拂晓,我们向平鲁方向转移,据情报这个地区是敌人的薄弱环节,我们计划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一路,当早晨5时左右,部队走在前面,专署机关、后勤部、训练班等不少人员和笨重物资走在中间,正在这时,敌人插上来了,占领了专署等前进的山头,专署警卫连处在被动情况下作战。李林同志即指挥部队边打边撤,退到平太村。北边南边的敌人压过来了,李林同志就带领了警卫连的一部骑兵向东冲击,企图吸引敌人兵力,以便让机关人员和步兵向西突围,哪知打到距西平太村不远的马家河,东边的敌人也压过来了,这一部骑兵有所伤亡。李林同志带领其余战士向南冲,这时,四面八方的敌人都被吸引过来,炮火异常猛烈,骑兵伤亡更大。李林同志骑的马,是她在骑兵部队时缴获来的经过训练的马,善于在枪林弹雨中飞驰。当她冲到平太村南边的荫凉山时,不幸这匹马被打死了,李林同志身上也负了两处伤。她忍住疼痛,一手拿驳壳枪,一手拿手枪,两支枪同时向敌人射击,打得敌人一时不敢靠前。但是子弹就要打光了,眼看敌人愈来愈近,她估计突围已不可能,但她决不甘心当俘虏。于是,李林同志用最后一粒子弹打进了自己的喉部。1940年4月26日,李林同志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这时,她仅仅是一个25岁的青年。

敌人退却后,我们为李林同志的坟墓筑在什么地方进行了讨论,最后决定筑在洪涛山边东石湖村的一个山脚下,因为这地方是当时雁北敌后游击根据地的中心地带,便于人们经常来往经过这里看看。当安葬李林同志遗体的那天,远近不少老乡淌着眼泪来和她告别,还有些妇女走十几里路到她墓前致敬。1941年敌人更凶猛地向雁北游击区进攻,在专署机关转移前,我们嘱托墓地附近的群众,请他们照管李林同志的坟墓。有一个老大爷说:“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李主任的。”

李林同志虽然牺牲了,但她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的高贵品质,对敌人坚强不屈的斗志,孜孜不倦的工作精神和她那密切联系群众的工作作风,却是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20年来,我们当年战斗过的晋绥边地区,我们的国家早已获得解放。现在,全国人民正轰轰烈烈地建设社会主义,到处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民的生活一天天更美好,更幸福。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让我们继承烈士的精神,为保卫世界和平,为建设社会主义祖国而奋战。

赵仲池:山西五台人,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社会主义科学家联盟党团书记、中共河北省委驻北平特派员、宣传部长、共青团河北省委书记、山西省委宣传部长、七大代表、《晋绥日报》社总经理、陕甘宁边区政府教育厅副厅长、中苏友好协会副总干事、科学出版社党委书记等职。

李林——我永远怀念的好大姐

肖康

李林大姐和我永别已经43年了,但她那栩栩如生,慈祥可亲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她虽然和我相处不到一年的时间。但她对我在思想上、政治上的帮助,学习和生活上的关怀是难以用文字表达的。为寄托我对李林大姐无限怀念之情,这里特把她对我的亲切教诲和热情帮助作如下回顾:

革命道路上的指引人

我参加革命工作时年仅14岁。那是1937年8月,我父亲带我跑到偏关县的老营镇,目的是躲避土匪。在此我们碰见我党干部康庄和张干臣等同志。当时他们说服我父亲到偏关县城找李林,并详细介绍了李林同志的具体情况。我父亲一听李林,是个妇女,还是个大学生,很有本事,在内心里便认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就决定送我到偏关县城内。我们到偏关县城的城隍庙内拿出康庄、张干臣两同志写的信交给了李林。当初李林给我的印象是:她个子不高,中等身材,留着男式分头,健康美的皮肤,带有慈祥而温柔可亲的笑容。她穿一身朴素而干净的深灰色军装,赤脚穿一双旧布条打的草鞋。腿上打着绑腿,走起路来似一阵风的快。她举止大方,温文尔雅。猛看她时不像个女同志,也没有多少女同志的性格。当她看完信后,就把我抱起来,好似一团火那样的热情。她说:“我们欢迎你们(包括我父亲),小妹妹来得太好了。我们搞抗日宣传演戏就不愁找不到年纪小的同志了,你来这里学习工作都无问题。”她还说:“我负责教你好不好?”我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接着她便和我父亲交谈,询问了我家成份,干什么事情,参加过反动组织没有等。那时刘震(平鲁县人,女)已和李林在一块,经刘震说明,李林对我和我父亲有了一个全面了解,并说我父亲忠实。随即就让参加了八支队。还说服我父亲也留下来。但因我母亲还在家里,我父亲就对李林说:“我把小女月娥交给你们就放心了。”李林说:“我们(指党组织)一定会以亲姐妹一样对待你女儿的,请你老放心好了。”并说:我们还要教你女儿月娥学习读书写字,掌握文化知识。因为其他领导是男的,唯独李林同志是个女的,所以我父亲很放心高兴地离开了偏关县。从此我就和我一生难忘的六支队指导员、女英雄李林大姐在一起工作、学习、生活了。深夜她常给我盖棉被,夜里陪我一起去厕所,她看我吃的少了就问我是否生病了,在我感冒受凉时,她常深夜守候在我的身旁,端水倒尿,真比我亲生母亲还疼爱我。时常感动得我热泪盈眶。

她对我在政治上的成长和文化学习方面抓得非常紧,她规定每天教我认识10个字,并能写出来,还要讲出意思。这是交给我的学习任务。她要我严格要求自己,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尽快能阅读一些革命理论马列的著作和毛主席的书,我虽然高小毕业,但没有多少文化知识,连信都写不通。她为了让我完成每天认识10个字的任务,经常把我关在屋里将房门倒锁(怕我出去玩耍,完不成学习任务),并规定,完不成一天的学习任务不许我睡觉。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叫任晨的干部偷偷从窗子上把我引出了房屋,没有完成识字的任务,当时我都吓哭了。但李林大姐并没有批评我,而是在党的小组会上批评了任晨同志。她对我说:“你知道错了,难过的哭鼻子,我相信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并问我:“小妹妹是不是这样?”我羞愧的不语而低头承认。她本来是男同志的个性,发脾气时也很厉害,却从此是我一刻不离的好知音了。还使我难忘的是,李林大姐为使我在学习、工作上不受影响,经常给我讲年纪太小不宜过早找对象的事她说:“要为党多做工作,不具备更多的学问是不行的,你现在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孩子,结婚早对身体也不好,更会影响自己的前途和党的事业。”

在那里,每个同志服从党组织决定是义不容辞的职责。当时有的同志要分到另一地区工作,都不太愿意离开李林同志,就是有些男同志和她分别时也流下眼泪。由于她非常爱护我,在一次党小组会上宣布一条纪律,就是:党内同志谁也不能欺负小妹妹,谁如果不执行要受到批评。为什么要提出这样意见呢?因为有一次梁雷同志来找李林同志,我最怕梁雷同志,他用胡子茬扎人,所以我见了梁雷同志就往外跑,梁雷同志见我往外跑,就说:“小康不用跑了,你给我唱个歌子我就放你出门。”我只好服从命令唱了一支“打回老家去”的歌。但梁雷还不让我出门,结果我就气得哭了。当李林同志回来后,我哭得更伤心了,饭也不吃。经李林同志多次劝说安慰,我才笑起来了。为此,梁雷同志当面对我说:“对不起,小妹妹,今后绝不用胡子扎你小脸。”并开玩笑地使了个鬼脸,逗得我大笑起来。

我的入党介绍人

使我终身难忘的是李林大姐不仅是我的好老师,而且还是我的好同志,她常以高度的无产阶级感情,纯洁友爱的精神帮助提高我的阶级觉悟。她经常给我和刘震(刘仙荣)、石玲(郑淑义)讲,为什么日本帝国主义要侵略我们的国家,强占我们的美丽家园,东北的亡国奴生活多么悲惨等。还说,穷人为什么吃不上饭,穿不上衣,贫农为什么受地主的剥削及阎锡山反对共产党的造谣诬蔑等。她用实例说明共产党是为穷人打天下的。她给我们介绍苏区如何打土豪分田地,贫农怎样起来闹革命、苏联十月革命成功的事情……她说:“我就是共产党员(我听后大吃一惊)。”并问我:“你说我好不好?”我一下抱住她不放手,我说:“你太好了!”并问她谁还是共产党员?她说:“是党内的纪律,我是共产党员也不能告诉别人。”问我能办到吗?“在李林同志影响下,我暗暗地下了决心,投身抗日工作。以后在抗日宣传中,我经常参加讲演,并唱歌、跳舞等。我每唱一支新歌,都是李大姐一句一句教会的。如李林教我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唱的何柱国东北军士兵们听后都声泪俱下,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回老家去!”“誓死不做亡国奴!”在李林同志的教诲和培育下,我很快成了宣传队的骨干分子。在这过程中,李林曾多次个别和我交谈,说明党的性质、任务和最终目的及做一个共产党员必须要不怕牺牲自己一切,包括最宝贵的生命,并举例说她自己家里有父母,因父母关系不好,父亲后娶了姨妈,在海外作华侨,养母一气之下,由国外回到祖国。并多次说,人的一生不能只看到自己的家庭幸福生活,要考虑到广大贫苦大众的疾苦。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代表,是先进分子,最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她还讲过二七大罢工的故事。由于她由浅入深地对我进行启发教育,使我克服了爱哭鼻子的小孩子脾气和工作上犯冷热病的毛病。终于在1937年11月,由李林同志介绍参加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并由她领着我在列宁像前宣了誓。这都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从此,我在李林同志亲自培养和教育下,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富有才华的宣传鼓动家

李林同志擅长宣传鼓动工作,讲演富有革命煽动力。她的流利口才,有声有色的动听语言,打动着每个听众的心弦,她作报告时,会场经常被“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誓死不当亡国奴”的群情激奋的口号打断。有时在街头讲演,她经常被听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一次,她讲到东北同胞当亡国奴的悲惨情景时,难过得流下了眼泪。群众听后:“看人家还是个女的,不怕苦不怕死,为打走日本鬼子,不辞劳累给咱们讲抗日道理,咱们还是男的,真不如人家,咱们也报名参加游击队”。我记得当场就有十几名男女青年报名参加了游击队。李林同志搞抗日宣传,可以说做到了废寝忘食,使许多男女青年一批又一批积极参加抗日游击队。部队很快由几十人扩大到上百人。李林同志对新战士的军事操练和文化学习也特别关心。在严寒的十冬腊月,她怕战士们受凉,每天亲自查夜,一旦发现战士和干部有了疾病,她总是问长问短,给予安慰,有时还给有病的同志端屎倒尿,照料的非常周到。因而感动的这些同志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她经常和战士干部打成一片,一块吃饭,不搞特殊,既表现了她严以律己的精神,也表现了她处处接受党和群众对她监督的组织观念和群众观念。她常常和战士干部一块做游戏,教战士们唱歌。我所会唱的抗日时期的歌子,均是她教给我的。她还帮助战士学文化,编导演新戏,如:《誓死不做亡国奴》一戏,她也参加了演出。她为人宽宏大量,光明正大,肝胆相照,她遇事能高瞻远瞩,识大体,顾大局。她从来不无原则地吹捧人,也不在背后议论别人,更不和别人闹成见,如遇到矛盾和分歧,她总是从团结的愿望出发。小问题互相谅解,大问题经过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有力武器来解决问题。要是出了问题,她勇于承担责任,她从不为个人利益违反党的原则。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她可以做到极大限度的容忍和牺牲。她常教育我,要以大局为重,不利团结的话不说,不利团结的事不做。她自己说到做到,身体力行。所以不管是干部还是战士,没有一个人不尊敬、不热爱她的。大家有什么问题都愿意和亲姐般的李林同志谈谈。她也总是耐心而亲切地给解决问题,特别是对犯错误的同志,她总是热情地弄清情况,调查分析,并和本人促膝谈心,绝不草率处理。所以大家都说她品德高尚、作风民主、知人善任、谦虚谨慎。特别值得我们学习的是,她组织观念很强,对于分配给她的工作从不讲价钱,不怕任何困难,总是兢兢业业,默默地工作着。她在雁北八支队工作期间功劳也是很大的,她是八支队的创始人之一,是全队威望最高的杰出领导之一,是全队学习的榜样。她为党的事业贡献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保持了共产党员的崇高革命气节和坚韧不拔的斗争意志。她那忠贞不屈的高尚情操,打击了敌人的阴谋诡计,以自我牺牲的精神最后战死在沙场上。她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她真是:

赤胆忠心浩然正气

英勇奋战血染疆场

革命到底堪称楷模

英雄形象永放光芒

肖康:原名康月娥,女,山西平鲁人,共产党员。抗日战争时期,任晋绥边特委机要员,宣传队长;新中国成立后,任兰州市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