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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昂首鸡与缩脖鸡

这一年初秋的一天凌晨,小镇首富匡老爷的如夫人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小公子白胖白胖,满身红润,哭声响亮,高墙外几个起早拾粪的老汉听得一清二楚,都说:“这孩子肯定是贵人所生!”跟姨太太同时,长工匡福的婆娘在厢屋里也给匡福生下一个儿子,这小子黑瘦黑瘦,哭声跟病猫呻吟一般,得细听才能辨别出是个婴儿……满院子仆从的耳朵都奔着姨太太的产房那边去了,谁还在意这个穷长工家添了人口。可长工匡福却一脸高兴,因为他听老辈人说,人的生日时辰决定这人的一生享福或者受苦,他站在院子里听得一清二楚,他儿子跟少爷同时啼哭,一点也不差的,这说明,儿子将来跟少爷一个命!

少爷出生三天,亲友们过来庆贺,匡福乐得合不拢嘴。为啥?他穷得哪里有钱给儿子张罗,这不,借少爷的光,大伙等于是连他儿子也捎带庆贺上了,还个个都是他根本就高攀不起的富贵人。贺喜人中有个靠算命相面发了财的赵先生,见匡福站在院子里傻笑,随口问他笑什么。匡福把自己儿子跟少爷同时出生的事告诉了对方。谁知道匡福把儿子抱出来,赵先生的嘴撇得差点竖起来:“什么一块出生。那时候刚是鸡叫对不对?我告诉你,公鸡打鸣时,鸡脖子是往前一挺,高高地向上昂起,打出鸣来之后,声音低下去,脖子缩回来,是不是这样?”

说得不差,匡福常见过公鸡打鸣,可不是赵先生说的那样嘛。

“那我还告诉你,人家少爷出生,那正是鸡脖子向上;而你家这瘦猴露头时,鸡脖子缩回去了。也就是说,人家少爷一生有享不完的福,你儿子这辈子却有受不尽的苦,记住了吗?”

一席话说得匡福耷拉了脑袋。他当时光顾得高兴,哪里注意鸡窝里鸡脖子的事?看来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儿子白跟少爷一块出生,沾不上光呢。这鸡脖子决定儿子这辈子跟爹一样,有受不完的苦呀。

于是,听到东家给儿子取名叫匡登科,这匡福就给儿子取名叫匡苦娃。儿子刚懂事,他就告诉儿子,你是一辈子受苦的命,咱得认啊。

苦娃听话。打小他就陪在少爷身边,归少爷使唤。少爷读书,苦娃就研墨、煽风、打蚊子,少爷舒坦得眯起眼睛,苦娃累得一脑袋汗,身上让蚊子叮得左一个包,右一个包;少爷骑马,得他给牵着,累得两腿发酸,一不顺心,少爷扬手就抽,抬脚就踢,苦娃一句怨言没有。他知道,自己天生这命,谁让他出生时,鸡脖子缩回去了呢。

就这样,匡苦娃和少爷匡登科一块儿长大,一个是主子,另一个是奴才。少爷感叹父亲留给自己的财富太多,这辈子如何享受得完?他就大烟,女人、赌场拼命挥霍;匡苦娃也感叹自己怎么那么多活呀,他拼命做,总觉得苦再多,也应当是做一点少一点吧,早把苦受完了,他好歹哪怕舒坦一天,也不枉来世上一回。

再以后,匡老爷和匡福相继去世。匡家大院留下了年轻的主仆二人。

少爷登科要结婚那年盛夏,黄河决了口子,一夜之间把几个县变成了湖泊。匡苦娃睡梦中醒来,还不忘职责,把少爷救到一只大瓮里,俩人坐进去。也算幸运,大瓮在水上漂出去几十里远近,居然没碰到石头。大瓮囫囵地冲到一处小高坡搁浅停下,苦娃把少爷扶上高坡,感激地说:“我大难不死,都是因为同挤在一只瓮里,托少爷您的福啊。”

少爷说:“你知道就好。”

可是洪水来得突然,俩人只顾逃命,没带吃的。少爷身上倒是有一些贵重的首饰,哪一件也可换得百两纹银,可附近人影没一个,再贵重的东西不能吃。少爷只饿得双腿哆嗦,骂苦娃道:“你倒是托了我的福,我可没沾你啥光。我现在饿了,吃什么?”苦娃揉了揉眼:“少爷,咱爷俩饿不死的,苦娃有办法了。”

苦娃跑到坡上,看到苦菜中有嫩些的,拔了一堆,放进水中洗净,双手捧给少爷吃。少爷咬一口,“哇”地吐了出来,骂道:“少爷是牲口吗,你给我这东西吃?”

苦娃说:“苦菜虽然难吃,可吃下去死不了人。活下去,等水退了,自然会有好吃的。”说着,苦娃将苦菜大把塞进嘴里,嚼给少爷看。少爷赶紧闭上眼睛:“你给我滚一边吃去,我看着你那下作的样子,就止不住想呕吐!”

少爷吃不了野菜可怎么办呢?苦娃练就的本事,他能用头发钓到小鱼!没有办法取火,他把小鱼洗净了,请少爷充饥。少爷一沾嘴唇,更是呕吐不止:“你少爷不是猫和狗,这生东西怎么能下咽!”

苦娃能吃野菜,吞生鱼,少爷却眼看要饿死了。他说:“苦娃啊,你是少爷的人对不对?少爷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全埋在窖子里,洪水一退,我照样花天酒地。你帮我想想办法,回去我给你一大笔钱娶媳妇用,怎么样啊?”

苦娃真犯了愁。少爷吃不进东西,那肯定活不成的呀。望着滔滔洪水,他想,与其等待,不如拼命赌一把,或许能救少爷。假如淹死了,也不是坏事,说明我命中该受的苦可就到头了。主意打定,他说了声:“少爷,您吉人必有天相,苦娃再托一次您的福,我游出去求人来救您吧。”说罢,心一横,跳入洪水中,奋力朝远方游去。

苦娃虽然熟悉水性,但洪水没个边呀,游了多半天,他筋疲力尽。此时一个巨浪劈头打来,苦娃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苦娃睁开了眼。一看,自己怎么躺在个大船船舱内?他赶紧呼救。船舱外进来一个模样清秀的丫环,见苦娃醒来,又惊又喜,赶紧再喂他一些姜汤水,还服待他吃下一点东西。然后,丫环告诉苦娃,他已经昏睡了三天。这艘官船上坐的是巡察水灾的钦差、监察御史孟大人,三天前,水手发现在水里挣扎的苦娃,奉大人之命把他救上来。正说着,孟大人听到说话声音,走下船舱,制止住要爬起谢恩的苦娃:“本钦差船队此行捞上39具尸体,唯独你这后生得以存活,你福大命大,将来必有造化。”

“不是这样的。”苦娃还是挣扎着起来跪下了,“大老爷快去救小人的少爷吧,人家那才真是福大命大,他是昂首鸡,小的是缩脖鸡。”

什么乱七八糟的?孟大人问了半天,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由苦笑道:“愚昧之见。”既然从水中救得苦娃,料定匡登科离此不远。孟大人命令火速发出小快船,由苦娃带路前往。待攀上小土坡,找到少爷时,那匡登科早已饿死多时,嘴里、眼里、鼻孔里都被苍蝇产满了卵……

苦娃扑到主人的身上放声大哭:“天理不公啊,少爷。是不是咱俩生日相同,判官捉错了人,该死的是奴才,您可是有一生享不完的福啊……”突然,苦娃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赵先生真是活神仙,他说的一点没错啊。少爷家里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他可真叫一生享不完的富贵;我这里想死也死不成,因为还有受不完的苦在等着我去受呀。”

那个喂他姜汤、食物的丫环也跟了前来,悄悄对苦娃说:“你怎么还陷在那些胡言乱语里转悠呢?你现在就苦尽甜来了。大人说把奴家赏给你做媳妇,还要看你有什么能耐,给你找个合适的差事呢。”

“这是真的?”苦娃恍然如梦,“那说我是缩脖鸡,当初赵先生没记准?”

“什么呀。”丫环剜了苦娃一眼,“咱们钦差老爷是天黑出生的,鸡都睡了,脖子夹进膀里了,人家比你少爷差吗?人是万物之灵,跟一个小小的鸡脑袋有什么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