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沧县来了一个打把式卖艺的,选中一个热闹的集镇,划好圈子,支起旗子,上面绣着“大名胡铁臂”,金花花地晃眼。这胡铁臂30郎当岁年纪,摆下家什,双手抱拳:“学徒的来到贵府宝地,肚里乏食,囊中羞涩,无奈只好胡乱献上几招,换顿午饭钱。”说完就比划了几下,果然有些手段,引得看热闹的丢进不少银钱。
胡铁臂边说着“谢赏”,正要弯腰捡那些银钱,就听一声:“且慢。”圈子里跳进一个人来,也是30上下年纪,伸手一指:“你是哪路毛神,也敢来咱沧县张扬?还自称大名?”胡铁臂见来人相貌凶恶,口气先自软了下来:“师傅息怒。学徒的不敢张扬,人贫志短,至于大名二字,实在标的学徒的是大名府人氏。”“那也不成。你分明是骗了钱财又欺人。”“师傅……”“不必油嘴滑舌。真有本事亮出来,只消胜得了我王铁肋,这镇子里你便可为所欲为。”
到了这地步,胡铁臂知道碰上了行家,就拱手作揖:“师傅莫怪,弟子不过肚中乏食,弄点花拳绣腿顶顿饭钱,旁意思没有。”王铁肋正在气头上,吼道:“好哇,你看来还有真本事不曾使出,那咱们过几招如何?”
胡铁臂再三谦让,可那王铁肋就是听不进去,一定要姓胡的如果真地认了输,那就扔下家什、旗子,从小镇爬出去。看热闹的不怕乱子大,一齐跟着起哄。激得胡铁臂脸色青紫:“罢罢罢,我不爱惹事,才一再谦让,如今宁可让你打死,也不能让你吓死啦。师傅,请。”两人动起手来,都是有些手段的,一场恶斗,打得昏天黑地,斗够多时,胡铁臂运起神功,一肘拐在王铁肋的腰上,把他打得前窜几步,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胡铁臂见打伤了对方,连忙抢上一步,双手搀起王铁肋,口中只会说:“师傅,多有得罪!”
王铁肋吃了大亏又丢面子,怎肯罢休?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胡铁臂拱拱手:“你没错。都是我学艺不精,让你见笑,待改日练好了,一定登门讨教。”说罢,满面羞惭地走了。
胡铁臂收拾摊子,回家闷闷不乐。他想,王铁臂吃那么大的亏,必不肯善罢甘休。万一他寻上门来,自己如有闪失,老伴已早早去世,撇下个小女儿可如何是好?想到这,为防万一,他把自身武艺都传给了小女儿。
再说,这边王铁肋一边养伤,一边琢磨着当初失手的原由,伤好了,也想好了,就寻上门来找胡铁臂比武。来到胡家,大门敞开,院子里一个10多岁的女孩,梳俩朝天鬏儿,正疯疯癫癫地抓蝴蝶玩。王铁肋就问:“胡师傅哪去了?我是沧州的,特地讨教来啦。”
小女孩盯住王铁肋,看了半天,说:“原来你是要找我爹比武哪。他整天事多,哪有功夫等这个候那个的?出远门啦。你要实在闲得难受,我陪你走两个来回好不好呀?”
王铁肋想,老胡怎么养这么个闺女,没大没小,说话连个客气味儿都没有,不如我一指头捻死她,多少也算出口气。就问:“那你说,上哪比划吧?”
小女孩道:“瞧这院子恁窄,哪里走动得开,咱去房后坟地?”
王铁肋琢磨,出去更好,打死没人报官。一大一小两人就去了房后坟地。小女孩说:“咱们文打,还是武打?文打,就是你先打我三下,我再打你三下;如是武打,就各展其能。你挑吧。”王铁肋想,哪里用三下,我一指头还抹不面乎你呀?嘴上说:“文打吧那就。我好歹活了这么大年纪,不能先打你,你小孩家先动手。
小女孩也不客气,说:“也中。那你可得站好站稳了,我要占先啦。”边说边绕着王铁肋转起圈来,头一圈,老王听得耳边呼呼生风,第二圈,老王觉得天摇地动,四周如同飞砂走石,待到第三圈,就见这小姑娘丁字步站定,仿佛从地下长出来一般地结实,同时举起小手,劈面向王铁肋打来。老王一看,好家伙,这嫩藕似的小手只在这一举间,刹时变了形状,如钢似铁非剑非刀!心里哪有这个准备,暗说声不好,一闪身,躲到一座碑下,那小手随后追到,却劈在石碑上,将那石碑劈得一断三截,噗噗地冒白烟!
小女孩脸红了,连说:“失手,失手,打偏了,打偏了,你别笑话我呀,还有两下。”
还有两下,他到哪里躲藏去,只要一下子打上,王铁肋只怕是连个囫囵尸首也混不上!他哪里还敢硬撑,只说了声:“我不如你。”便头也不回地匆匆逃走。
王铁肋回到家中,把全身的本事都传给儿子,这时他连累带窝火,元气也耗尽,终于一病不起。临咽气时,对他儿子嘱咐:“你要真是我的儿子,务必好好练功,早晚为咱王家争回这个面子来。”
王铁肋死后,他儿子带着父亲教的武艺打底儿,云游四方,投师访友,一晃几年,估摸着差不离了,就寻上胡家门来报仇。
胡铁臂不知怎地听说王家儿子来了,思量再三,觉得来者不能硬拼。他找来一块生铁,用棉被裹着装在一口棺材里,嘱咐女儿,披麻戴孝,装哭。如果来了人,就说父亲暴病死了,骗过对方就是,千万莫要再跟人家过招。
王铁肋的儿子找上门之后,问明原因,见张家闺女哭得做作,人没真死她怎么哭也像不了真的呀,心想,不像是死了爹的样子,莫不是老东西怕我,才使出这诈死计来,我何不将计就计,要他的命?就双膝跪下,趴在棺材上数落道:“胡家老伯,您咋这么匆忙就走啦?可恨小侄再没福气跟您讨教了。”边说着,边哭出声来,双手在棺材盖上拍打了三下。
这时,门帘轻轻一挑,胡铁臂长须飘飘,从后堂踱出来,对王家儿子说:“公子请起吧。老夫纵然就是诈死,毕竟闯过江湖的人,也不能睡在棺材里。”说着,伸手掀开棺木,只见棉被好好的,那生铁却碎成好多块──方才被王家儿子拍的!
胡铁臂叹口气,说道:“公子若定要老夫这条命才算完结,那不用动手,我给你就是。可是我们练武的,难道就为的你弄死我,我再弄死你?当初老夫失手打你父亲一肘,心里难过到今天,不为谁胜谁败,想这冤冤相报,何时能了?老夫这就自裁,只求咱两家的冤仇从此一笔勾销好不好?”
王家儿子也是个懂事的人儿,一听这话,对呀,分明是父亲太小心眼儿,自己不辨真假,也跟着瞎折腾,比比胡老伯,可差多了。马上跪在地上:“胡老伯千万不可当真。您老方才说得对,都是家父心胸狭窄,才结下这不该结的怨。从今天咱们合好,两家只谈道不比武!”
胡铁臂双手扶起小伙子:“武当然要比,气可不能硬斗啊。”
两姓三口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