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过早高峰时段后纽约市路况好了不少，但仍旧堵得令人心烦。格蕾丝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侧目看了下导航界面时间，又看了下监控探头的指向，随后轻踩油门开始加速。短短十五秒，S400碾过空无一物的HOV车道从十字路口堵作一团的车流中脱困而出，闲庭信步于远处的高架桥上。她把油门踩到底，发动机转速骤然提升，S400在几秒钟内加速到二百五十迈的高速从车流中飞逝而过，仿佛一阵清风悄然吹入纽约大学医学院西北面的一个居民区。她和海伦约好七点汇合一同去找“很灵验的占卜师”，现在已经晚了十五分钟。
汇合点是海伦选的，是个叫奥斯汀的咖啡店，就在医学院附近的公园里，以特调雪莉酒蓝山和丰盛的晚餐闻名。这里的食物品质明显高于集训营，不幸的是格蕾丝不可能为一顿饭待到晚上，而且不能酒精饮料。下午一点之前，她还得返回基地做一次例行跳伞训练，即便只是微量的酒精也可能影响跳伞动作，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格蕾丝在四十七街左转，减速避让几个拎着提包在人行横道上飞奔的学生，然后加速爬上山坡，不到一分钟就再次转弯，钻入停车场停进第一个车位。她拎包出车，然后迅速扫视附近区域。尽管是周一的早上，这里的生意依然不错。格蕾丝立起墨绿色风衣衣领，走进咖啡馆，尽量不惹人注意。她走过几桌正在纠结于论文的医科生，一路打量着人脸，搜寻海伦。一楼没有，她快速登上二楼。她们以前常在那里眺望公园湖区。
果不其然，海伦像乖乖女一样背对她坐在窗边，格蕾丝在脸上浮现出微笑，快步上前，道：“抱歉，我迟到了，亲爱的。”
海伦微笑着吻了下她的脸颊。一般都是她自己迟到，所以她没什么好抱怨的。“最近过得怎么样？”
“忙疯了，”格蕾丝回吻了她，握着她的手引她下楼，“德怀特医生在巴基斯坦被杀的事让大家很震惊。”德怀特医生，那个特工的对外身份。
“我听说海军已经采取行动了？”
格蕾丝思考了片刻，道：“我们已经开始集结训练做热身了，但还到不了采取行动的地步。”
海伦说不准格蕾丝有没有隐瞒：“你们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有些线索......”
“但都不能说。”海伦笑盈盈地看着她。
“谢谢，”格蕾丝愣了愣才微笑起来，又吻了下海伦。
“今天早上的浮尸案，你听说了吗？”
“浮尸案？”格蕾丝盯着海伦眨了眨眼，“什么浮尸案？”
“大概半小时前，基韦斯特海军基地附近海域发现了一具浮尸，几个在那做项目的高能物理系学长发到推特上了。”海伦困惑地看着格蕾丝，“这种事情在海军里应该是大新闻了吧？”
“基韦斯特基地在佛罗里达海峡旁边，是东海岸部队的活动范围，再加上我们和东海岸的部队向来不合拍......”格蕾丝摇摇头，“就算有新闻，那帮东海岸的家伙也不会通知我们。对了，能让我看一下那个学长的推特吗？”
“没问题.....”海伦从背包里取出电脑查找起来，“咦，怎么没了？”
“没了？”
“对，显示HTTP404……”
“那个学长的推特内容大概违反了保密协议，估计是让东海岸的那帮货给删了，这事他们没少干。基地出现浮尸，要是让媒体知道那可就热闹了。”格蕾丝看着屏幕上那串阔别已久的字符下了定论，“咱们现在就出发吧，找那个占卜师会花不少时间。”
两人并肩而行，格蕾丝挽着海伦默默扫视这片正在恢复生机的钢铁丛林，突然感到有些陌生。从上次受伤到现在已过去了九个月，听起来很长，但却被一个月的康复期和八个月的水下爆破训练课程排得满满当当，连给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想起水下爆破课程，格蕾丝不禁嘴角抽搐。
一个月，鼻腔里充斥着久违的来苏水味；两个月，味觉细胞牢牢记住了圣迭戈海水的咸腥;三个月，总人数减少一半；四个月，213班出现第一例“死蝌蚪”……
摇摇头挥去了杂念之后，格蕾丝集中精力着眼于面前的问题。
她没见过海伦口中的占卜师，海伦也没见过，两人对其仅有的一点了解都来自于《纽约都市怪谈》，信息零碎远不足以深入分析此人的人品。此人的人品暂且不论，单说其活动的区域就够让人瞠目的——纽约市的小巷子里，而且还是在布鲁克林区45街以下。这么一看，那个占卜师也算是个人才，天知道这货是怎么算到今天还没被狼藉小巷的少年不良和黑帮外围打死的！
在纽约五区里，布鲁克林以治安混乱而广为人知。被扣上这么个帽子，布鲁克林自己也觉得冤，毕竟它的混乱也是有局限性的，而且治安混乱的可不止它一个。45街以上的布鲁克林都还不错，靠曼哈顿的一块甚至称得上繁华，但以哥伦比亚大学为分界线，再往北边就比较乱了。布鲁克林上区总和暴力挂钩，布朗克斯区则以**闻名，两地接壤且犯罪率较高，不为了看洋基队的比赛谁也不往那儿跑。皇后区的犯罪事件没什么鲜明特色，不过其犯罪内容包罗万象，但凡能想得出的罪名基本都能在皇后区警察局档案馆里找到。此地虽不像旁边两位大哥一般引人注目在国内外尽人皆知，但在纽约市居民中还小有名气，属于灯下黑，专敲游客闷棍的那种。
啧啧，和阿富汗一比，我生活的区域真是和平啊。
格蕾丝伸手摸了下脖子，将复杂的目光撒向身边海伦。长不大的大女孩正没心没肺地舔着从路边餐车买来的甜筒冰激凌，时不时观察一下人行道边上有没有小巷子，满脸单纯的笑容，丝毫没感到来自背后的注视。没心没肺，长得漂亮，这样的女孩总会比内心敏感的人活得更轻松些，也会比谨言慎行的人活得更自在些。海伦的性格就像是格蕾丝的对立面，但也是格蕾丝的梦想，单单是这么注视着海伦微笑，格蕾丝就能感受到心中柔软的一面得到了慰藉，被鲜血淹没的人性重回到了身体里。
她并不担心海伦回头，海伦一玩起来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除了完成研究课题就是和朋友家人旅行、聚会、逛街。她的命太好了，以前有父母护着她，后来又有格蕾丝也护着她，没什么需要她操心，足以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羡慕，随即便摇摇头把羡慕的念头抖出脑海。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可能属于每个人，而且不管怎么看，格蕾丝充满了腥风血雨的生活也不可能和无忧无虑这四个字挂上钩。或许在寻求力量的道路上她还会面对更多的危险，失去更多。将一滴清水染上黑色只需要一滴墨水，想把这一墨水漂清则要经过多次蒸馏，她曾经不计后果地选择从杀戮中获取力量，如今成为了这个世界宁静表面之下的一滴半黑半白的墨水，回不到光明，却又不愿遁入黑暗，永远只能用一半见人。
格蕾丝瞟了眼临街玻璃墙，这已经成了她的潜意识行为。没有人跟踪，她只看到自己在玻璃墙上的倒影。倒影中展现出酒红色眼眸深处，在那个充斥着妖艳色彩的奇点中正酝酿着连她自己也无法品味出的情绪。她彷徨地看了看倒影，又看着海伦在阳光下越发灿烂的眸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两步跟上。格蕾丝下意识摸摸脸颊，还没来得及探究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便被海伦拉走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或好或坏都不能回头看。
明面上的城市越灿烂，阴影中的小巷便越阴暗。转瞬间从人声鼎沸的大街拐入这处僻静，格蕾丝感觉不是很舒服。
长期待在喧闹的环境中，突兀静临的宁静会带来一时惊艳，惊艳过后便是长久的不安，不安于这隐去了人声，死一般的静。格蕾丝皱了皱眉，这里的寂静让她莫名想起了阿富汗的那个冬夜，在雪地间四处索敌却毫无收获的焦虑感再一次蔓延上心头，引得她嗓子发紧。
墙壁与墙壁之间狭窄的空间除去了两人并排而行的可能，格蕾丝抢步走到前面。高层建筑遮挡住绝大部分阳光，整条巷子里仿佛提前进入了傍晚。暗巷中维持着一份诡异的静谧，格蕾丝时不时回头以确保海伦没有走丢。在经过一条丁字路口时，她突然听到了一声招呼。
“要来瞧瞧吗，两个小家伙。”
格蕾丝皱皱眉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在那条死胡同的尽头，一个戴着深紫色面纱，略显肥态的老女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上还摆放着一个水晶球，貌似是个占卜师之类的。占卜师半遮半掩的左手背上有个淡金色的蛇形纹章，与帮派纹身颇有相似之处。格蕾丝四下望了望，两边都是墙，上面和后面也没能藏人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埋伏她们两个纯属吃饱了撑的，况且自身就是顶尖武器，格蕾丝倒不怕有诈。她拉着海伦朝占卜师走去，走得越近，从手心传来的震颤感也就越强烈。
“叮叮叮......”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人措不及防，她愣了愣才意识到声源是腰包里的手机。
“喂，”格蕾丝看着面前的占卜师，从腰包中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你现在在哪？”手机传出的男声有些焦躁。
“谢泊德？”格蕾丝有些意外。一小时前她刚从谢泊德手里拿到休假机会，谢泊德现在找她干什么？
“我，在布鲁克林区，大概50街的位置。”电话里传来了几声咒骂和咳嗽。
“一个半小时内赶到空军国民警卫队驻地，我们在那里会和。你的装备基地有备份，不用深井基地去取。”
“谢泊德？”她皱了皱眉头看向旁边一脸期待的海伦，决定反抗一下“我的休假还没结束……”
“集结令已经签发了，只要你还活着就赶紧给我滚回来！”
格蕾丝皱着眉头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了些，好让阵阵怒喝离得远些保护自己的听觉，也是为了处理一下信息。召回休假人员的集结令被签发了，是海外舰队遭遇袭击了吗？还是本土出现暴乱？......等等，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谢泊德没说这份集结令是哪个军种签发的：“是第三舰队启动集结令了吗？”
“不是，是国民警卫队签发的。”
“那关我们蛋事？”
“你现在就是国民警卫队。”
“What？”格蕾丝听着那焦躁的声音，脸上写满了懵，“今天可不是愚人节，而且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军队不能干涉本土事件，所以你现在就是国民警卫队的成员，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军队不能干涉本土事件？”惊悚的表情在她脸上转瞬即逝，她扭过身子拢住手机，“本土出事了？”
一秒、两秒、三秒。没有回应，谢泊德默认了她的猜测。
“先别挂，等我一下。”格蕾丝捂住电话看向面前的占卜师，“给两个人各占卜一次要多久？我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