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毛人凤在一次会议上当场咯血,被送往医院诊断,确诊为肝癌晚期。他立刻被送往医院。蒋介石还顾念毛人凤曾经做出的贡献,特地允许他到美国由专家动手术。手术后,宋美龄还奉蒋介石的命令来看望他。
宋美龄依然穿着旗袍,一丝不乱地梳着包头,拎着小包,优雅地走进毛人凤的病房。毛人凤也早就知道宋美龄要来,已经由向影心伺候着,穿了整整齐齐的军装,梳洗干净,坐在病床上等待。看到宋美龄,毛人凤挣扎着要站起来迎接。宋美龄立刻让旁人把毛人凤扶坐在床上,不让他走动,并和颜悦色地说:“毛先生刚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还是不要客气了。你跟了蒋委员长那么久,我们都像自家人一样,随意就好。”
毛人凤十分感激地靠在枕头上,捂着刀口喘了会儿气。刚才这一番活动,已经让他的刀口隐隐作痛。他的脸色发白,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宋美龄关切地问:“毛先生感觉还好吧?”
毛人凤冷笑一声说:“开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干我们这行的,都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我已经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让我难受的是别人对我的态度。我早就知道人心凉薄,但是没想到我连一个至交都留不住。这实在让我伤心。”
宋美龄看毛人凤神情黯然,话中有话,就猜到他这场病另有起因。向影心对宋美龄使了个眼色,宋美龄便知道她有话说,于是跟着她走到了病房外。
向影心说:“宋夫人,人凤他这病纯粹是被人给气出来的。”
原来,自从已晋升为中将的毛人凤被迫交出保密局的全部班底,由蒋经国执掌,改为国民党军情局之后,不仅劣迹斑斑,声名狼藉的军统组织就此土崩瓦解,毛人凤本人也荣耀尽失,风光不再。他仅仅挂了个陆军中将的空衔,甚至连过去一贯俯首帖耳的大小特务也再不登门。在外头见到时,并不尊敬地招呼他,反而在背地里孤立和排挤他,说他的坏话。
毛人凤原先以为,自己好歹还有一个至交好友,就是一直以来关系密切的四川军阀,陆军上将杨森。抗战时,毛人凤在军统还仅仅是个中校主任秘书,但在戴笠庇荫下,炙手可热。杨森以堂堂的陆军上将之躯,居然不惜屈尊下驾,主动将重庆的别墅“渝舍”借与他住,还和毛人凤结为儿女亲家。作为回报,毛人凤主动牵线搭桥,说合蒋介石的亲外甥竺培丰与杨森的四女儿郁文结为夫妻。所以毛杨两家经常互通有无,交换情报,来往密切。
毛、杨二人双双随蒋败逃到台湾后,两人交往依旧。商人重利,美人重色,政治则重权势,从不相信亲情与眼泪。自从毛人凤在蒋介石那里失势后,杨森变色龙似的变了一副嘴脸,从此对毛人凤闭门谢客。毛人凤孤寂无聊中几次打电话或托人捎信,要去拜访杨森,但都被对方婉拒。
1956年春,被蒋介石委派担任“中华体育总会会长”的杨森,组织一批体育健儿攀登玉山,很多人前往捧场。毛人凤不甘寂寞,准备携夫人去凑个兴。岂料,在安排同公众见面时,毛人凤连座次也没有。毛人凤还以为杨森给自己安排了贵宾席位,前去找他。谁知道杨森不阴不阳地对毛人凤说:“你过去工作特殊,尽量少抛头露面。这种活动还是不参加为好。”
毛人凤气急而归。枯坐家中,时常神经质地痛骂杨森“首鼠两端”。不久,一向对饭菜不甚挑剔的他,突然胃口不佳,厌油呕吐,形容渐渐消瘦,两肋时常隐隐作痛。其夫人,另一军统名人向影心非常着急,数次劝他入院检查。可是毛人凤讳疾忌医,总以为自己身体强健,便以心绪不好身体并无大碍而作罢。谁知道竟然一拖就到了肝癌晚期。
听完向影心的讲述,宋美龄叹口气说:“毛先生是常用脑的人,容易钻牛角尖。我找医生问过了,长期情志不舒,思虑过度容易导致精神抑郁。而过度压抑更会增添愁闷。这个病就是因为长时间抑郁而得的。我看,你现在应该多劝毛先生保养好身子,不用去想身外之事。只有健康才是自己最重要的财富。”
向影心摆摆手,神秘地说:“我看没有用,恐怕人凤他逃不过这一劫了。我听说过台南有位名叫‘鬼谷子’的相士算命奇准,我曾悄悄写了人凤的生辰八字,带上照片前去求算。说也奇怪,这个先生一看就说:‘这位先生风光半生,但福禄早败,天命不畅,寿缘不会过六十。’你说,是不是前面都说得还很准?我看不过六十也有可能。”
宋美龄从小接受西方教育长大,笃信基督教,对占卜、星相这些一直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听向影心说得煞有介事,她也只好假装认真地听完,再对向影心说:“毛先生身体不好,你们要及时求医,不要太相信鬼神那套。”
向影心神神叨叨地说:“现在开刀也开过了,我看再高明的神医也无回天之力了,至多不过是拖拖时间而已。就求菩萨保佑让毛先生能少受点罪,安心去吧。”
宋美龄跟向影心说不通,只好告辞离去。
住了两个月院后,毛人凤回到家中静养。不知是不是他也感觉到自己生命的红烛即将烧到尽头,所以特别恐慌,于是就开始了病急乱投医。
向影心的一个朋友给她推荐了一位江湖医生。那人自称姓黄,曾经依靠祖传的偏方医好了许多癌症病人,尤其是治疗肝癌格外拿手。他那一张如簧之舌说得向影心大为振奋,遂以重金将江湖医生请至家中,炮制了几副草药。毛人凤自知气数将尽,本又厌烦医院,于是不顾医生劝阻,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那位江湖游医的身上。
这副草药药方也十分难得,又要新生的小鼠的胎衣,又要成人形的人参。向影心花大价钱凑了很久也凑不齐,最后还是花重金从江湖医生那里又买了些研成粉末的药粉,配到药里。等到药配成之后,毛人凤满怀希望地端起,热乎乎地喝了下去。药刚下肚,他似乎感到身子暖洋洋的,很舒服,渐渐也有了睡意。
看毛人凤要休息,向影心让佣人们都出去,替毛人凤掖好被子,自己也端起碗走到门外,反关上房门。
毛人凤合眼休息了一会儿,感到疼痛缓解许多,头脑也十分清醒,便缓缓睁开了眼。让他吃了一惊的是桌上竟然点着一根短短的红烛,风一吹几乎要熄掉,只残余一星点的火光,但倏忽间,又从芯子里蹿出一道火舌,烈烈地燃烧起来。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天上挂着的还是那轮明月,照过千古城池兴替,照过多少楼台变换。照过他的童年,照过他的落魄,也照过他烈火烹油的鼎盛时光,还将继续照着这个即将失去他的世界。
毛人凤定睛看着,亮堂堂的一轮明月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暗淡,越来越朦胧,最后竟然模糊不清,几乎快要熄灭掉。毛人凤匆忙间从床上直起身子,伸出一只手臂徒劳向空中抓去,口中大喊:“别……走……”
“走”字还没说完,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突然一下歪倒在了床下。
在门外站岗的警卫听到声响,这才匆忙地跑进病房中,而毛人凤已经断气了。
向影心吓得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地将他送往“三军总医院”。经医生检视,他的肝、肺功能都已衰竭,医生斥责向影心道:“你们给他吃了什么药?如果不是用药不当,他还不会这么早离世。”
向影心这才想起来,大叫:“快,快去抓那个黄郎中!”
可是那个江湖骗子早已经收拾行李,带着向影心赏赐给他的重金,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1957年在台北,这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保密局特务头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时年56岁。
蒋介石得知后,起初反应甚为冷淡。后经毛妻向影心哭诉宋美龄,蒋介石总算追授毛人凤为“陆军二级上将”,并亲自送了一副挽联,算是给了毛家一点颜面。
毛人凤走完了他的人生里程,而他的妻子和后人又有怎么样的命运呢?
毛人凤死后不久,向影心也因为患感冒持续发烧,被送进了医院。一周后,向影心病情开始好转,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命令,向影心又被转到了精神病院接受检查。向影心预感到这是一个阴谋,然而为时已晚。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向影心对着医生大喊:“我没疯!这是阴谋,是陷害!”然而,她越是声嘶力竭,大喊大叫,越表现得更像病态。最终,无论她怎样争辩和反抗,精神病专家仍在她的诊断书上确定了她是一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需强化治疗。随后,向影心被送进了香港的一家全封闭疗法的疯人院。
毛人凤的儿子毛渝南并未留在台湾从政。他毕业于美国康奈尔大学,拥有材料科学与冶金工程学硕士学位,还是麻省理工学院管理科学硕士,曾于1997年任职北电网络中国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在国际科技界小有名气。
毛人凤故世多年之后,毛渝南曾在北京一次酒会上遇见杨拯民。当时杨拯民尽地主之谊,盛情宴请毛渝南等海内外友人。杨拯民当然知道毛渝南就是毛人凤的儿子,但是,杨氏豁达地认为,上一代的恩怨和下一代子孙风马牛不相及,故而席间并未提及往事。
席间,大家酒酣耳热,彼此称兄道弟。可是,毛渝南却完全不知晓杨拯民的父亲杨虎城夫妇和两个兄弟,是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上,直到曲终人散之后,听到友人提起,才恍然大悟。
但是历史毕竟是历史,翻过了从前的那一页,就永远合上了。后人从历史中看到的不应该仅仅是仇恨,更应该是记住让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