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姬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诗使姑苏城在历史上大大出名,这诗的作者是张继。元顺帝年间,姑苏城又出了一位才女朱小姬,她的才情和风流韵事给姑苏又凭添了一段佳话。姑苏仓浪亭畔住着一家殷实的商人,主人往返于苏州、宛洛之间,批发南北杂货;娘子则过着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天,朱家娘子正在午睡,忽然梦见神人以犀钗投在她的怀中,于是感而成孕,生下一个女孩,便取名犀生,她就是后来的朱小姬。朱小姬自幼聪明,四岁时已能认字,朱家更是请人教读,不数年间就已有了一定的基础,邻里都说:“朱家女儿,聪明无比,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元顺帝时期,天下已成汹汹之势,四处盗贼蜂起。朱父在外出经商的途路上,终于一去不返。这年朱小姬十岁,里巷豪强肆掠,朱家母女饱受欺凌,终于在族人及豪强的强取豪夺之下,迅即家道中落,生计难以维持。在过了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后,朱小姬的母亲狠心将她卖给了姑苏的豪富之家俞家,更名俞葵,这年朱小姬12岁。俞家是姑苏的诗礼人家,可说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远近的名流缙绅,多喜欢到俞家的园林盘桓留流。渐渐地由于俞老太爷年老体衰,几个儿子又不能克绍箕裘,反而多由家姬俞葵代替与各位名士诗文酬应。朱小姬可是一位有个性的女孩子,她写下来的诗都署名朱小姬,不屑于以俞葵自居。这些诗多用浣花笺写下来,字迹纤巧,词意清丽。这时的朱小姬已出落得风骨媚人、玉肤雪貌。可惜俞家的儿子个个都不中朱小姬的意,已解风情的朱小姬就常常闭门焚香鼓琴,为哀凤求凰之音,听到的人没有不叹绝。她这时留传下来的一些诗词都表露出她这种心情。“落尽棠李水拍堤,萋萋芳草望中迷;无情最是枝头鸟,不管人愁只管啼。”
这是一首题名“春归”的七言绝句,由景物更替衬托出心情的落寞。此外,如《咏梅》诗中的:“可怜不通知音赏,零落残香对野人。”如《鹤赋》中的:“何虞人之见获,遂羁落于轩墀,蒙主人之过爱,聊隐迹而栖迟。”还有《咏虞姬》诗中的:“贞魂化为原头草,不遂东风入汉郊。”或自怨自文;或怒而不怒,都直抒胸臆。并不是就完全没有朱小姬中意的人,至少有一个人深深地刻印在朱小姬的心坎上,无法忘怀。这个人就是游学江南,几度到俞家,与朱小姬有数面之缘的郑翰卿。郑翰卿,《录鬼簿》说他曾“以儒补杭州路吏,为人方直,不妄与人交。名闻天下,声彻闺阁,伶伦辈称郑老先生者,皆知为德辉也。”他是元末最有名的才子,写有《傅女离魂》等杂剧十八种。他写少女怀想情人,是那样地柔情婉转、美丽动人:想鬼病最关心,似宿酒迷春睡。绕晴雪杨花陌上,趁春风燕子楼西。抛闪杀我年少人,辜负了这韶华日。早是离愁添萦系,更那堪景物狼藉。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再如他写游子飘零,抒发出怀才不遇的感情,流落他乡的感慨,特别能引起封建时代失意文士的共鸣:雕檐外红日低,画栋畔彩云飞。十二栏干,栏干在天外倚。泪水盼秋水长天远际,归心似落霞孤骛齐飞。则我这襄阳倦容苦思归。我这里凭栏望,母亲那里倚门悲……怎奈我身贫归未得。这样一位情致凄婉的男士,得到女士的青睐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是朱小姬这样有才情的女孩。
开初,在元末扰攘的世局中,物阜民丰的江南尚能维持粗安的局面,但渐渐地姑苏也嗅到了纷乱与烽火的气息,朱小姬随同俞家迁移到武林(今日杭州)。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朱小姬常常坐着画舫,徜徉于风光明媚的湖上、穿梭于田田荷叶之中。一天,朱小姬忽然见到长堤绿荫中有人在向自己频频招手,驶近定睛一看,竟是自己日夜牵挂的情人。异地重逢,倍感亲切。完全陌生而新鲜的环境,使昔日的顾虑及藩篱尽形拆除。他们爽朗地笑着,热情地互道别后的一切,当天晚上朱小姬便随同郑翰卿回到他寄居的西陵韩庄。明月为证,两人的情感居然有了破格、意外、疯狂的发展。正如在旁边看得分明的陈伯孺赠给朱小姬的诗中所说:“相逢刚道不魂消,抢得人和曲未调;莲子有心张静婉,柳枝无力董妖娆。春风绮阁流苏帐,夜月高楼碧玉萧;莫忆西陵松柏下,断肠只合在今宵。”
这时,俞家的老太爷已经过世,朱小姬似乎并没有受到俞家第二代的太多约束,加之初到杭州,人生地不熟,俞家也失去了往日的气势与排场,朱小姬只是简简单单地向俞家打声招呼,便在西陵韩庄一住月余。郑翰卿轻怜蜜意,朱小姬更是柔情万种。郑翰卿曾以犀钗相赠,朱小姬见后惊叹:“此吾母梦征也,吾二人缱绻难舍,此或系天意乎?”朱小姬以“天意”来打动郑翰卿,也是她的聪明伶俐处。郑翰卿看到既已如此,于是出重资向俞家行聘。朱小姬被以赎身的形式脱离了俞家,正式成为郑家的媳妇。她脱下艳丽的服装,亲自操持家务,在西子湖畔夫唱妇随,过着人间天上的幸福生活。当时杭州城有一个著名的以写诗闻名的妓女叫周月卿,因事被牵连而受到官府的追捕,四处藏匿,惊恐万状。朱小姬曾与周月卿有过文字上的交情,就暗示丈夫予以援手。郑翰卿本是官场上的人物,又与杭城守令有交往,于是写了二首绝句为周月卿求情:“其一:不扫娥眉暗自伤,准怜多病老徐娘;腰肢剩有梅花瘦,刺史看时也断肠。其二:高矗朱龙北苑边,闲人湖上逗春烟;使君打鸭浑闲事,一夜鸳鸯飞上天。”
由于郑翰卿的帮助,周月卿的事总算解决了,这在杭州城的风月场上,留下了一段佳话。稍后,郑翰卿与家人一同到天目山的苕溪,朱小姬因略染风寒而没有一同前往。闲居无事,便动了到俞家走走的念头。俞家的少爷们终于又看到已由少女成了少妇的朱小姬:见她丰润模样,眼明脸静,娇艳与媚娆更胜从前,不禁为之怦然心动,邪念顿起。竟不惜买通几个恶少,在朱小姬回家的路上将她劫持。关在幽室中的朱小姬面对俞家少爷们的骚扰,悲愤莫名,剪断秀发,毁损服饰,表示“吾宁死而不受辱!”的坚贞气节。
半个月后,郑翰卿从苕溪回来,得知爱妻被俞家劫夺幽禁,只得再次求救于杭州城的守令。这位老朋友不急不慢地笑问郑翰卿:“早一向你为别人求情,乃有打鸣惊鸳鸯之语,不意遂成奇谶,今日报应到你自己的头上来了!”郑翰卿失去了朱小姬,自然是方寸大乱,失魂落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杭州城内的上流社会不见了朱小姬,也为之惊诧不已。杭州城守令在玩笑开够之后,立即下令缉捕数名恶少以及俞家少爷们,并将朱小姬断给郑翰卿。断辞是这样写的:朱小姬良妇也,原系俞家姬,愿得好逑而偕老;郑翰卿才士也,倾资三斛,将携淑女以于归;何期枭狡之不良,几至凤鸾之失偶。相如涤器,临邛令甚耻之;襄王行云,巫峡梦不虚也。凌霄琰气,幸逢合浦之珠,向日葵心,堪并章台之柳。鸳鸯谐波面之欢,行堪比翼;鬼城潜水中之影,敢复含沙;任将一片云帆,携作入闽春色。苏长公原是风流,只借数言为三尺;韩夫人岂长贫贱,用联双壁以百年。郑翰卿官司胜诉,朱小姬的怜才解佩,终于得到法律的承认。郑输卿也不再留恋风花雪月,携同朱小姬到了地处荒僻的闽中定居。此时四方豪杰并起,元朝摇摇欲坠,但闽中始终未被刀兵之灾所波及。十年后朱小姬陆续为郑家生下三子,当年西子湖上的友人陈伯孺特地写诗寄给他们:秋叶何须倩作媒,画堂红拂肯怜才;荣阳公子遗鞭过,湘浦佳人解佩来。绣户星稠杯合卺,玉闺春早镜安台;只缘十斛明珠换,掌上于今有蚌胎。
贾蓬莱
福州城外的西郊群山中,有连理枝树,两树的根部相距很远,但枝柯相连,纠结不解,似乎无穷的恩爱。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地增长。那树是从埋在这里的元末的贾蓬莱和她的丈夫上官粹郎的坟上长出来的。
贾蓬莱和上官粹郎青梅竹马。两人的父亲都在朝中为官,也都是饱学之士,意趣相投。两家的小孩自然也就玩在一起,在无忧无虑中一起读书学诗,一起长大,也一起增进友谊。
元末多乱政,贾蓬莱的父亲贾虚中忽然之间被无缘无故的罢官,仓促间带着家眷黯然回到故乡福州。只不过三年多一点时间,贾蓬莱的两个姐姐先后出嫁,贾蓬莱也长成为婷婷玉立,秀媚可人的大姑娘。也就在三年后的某天,上官粹郎的父亲上官守愚被朝廷派往福州参知政事。造化弄人,他赁屋而居,不意又与过去在京的好友贾虚中隔街对门而居。喜得他连夜造访,热情依旧,畅谈竟夕,真是快慰平生。喜坏了两位老人,急坏了两位年轻人。上官粹郎与贾蓬莱见面了,一个是长身玉立、一个是婀娜多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一个是喜上眉梢,一个是愁上心头,童年的记忆都袭上了心头。那一片友情,如柳絮、如飞丝,化成一点点的思念、一阵阵的柔情,两人都对视着,审视着对方。贾蓬莱盈盈为礼,羞红上颊,轻轻地告诉上官粹郎,她已在月前许配给当地的豪门林家。很静,两人都各怀心事,别有忧愁,暗恨生活的作弄,无声胜有声。别人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而他们却是咫尺天涯。一个待嫁的闺女是不能随便与别人见面的,更何况对方是一位单身男子。贾蓬莱独立楼头,遥望远处漠漠平林是愁烟如织,一带寒山伤心愁碧。真正是:“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盼望着上官粹郎能够向她有所表示,可借“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王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怀着无穷的幽怨,寂寞,为排解无法排解的牢落心情,她开始冒险,在雪白的绫帕上画上桃树一株,题诗一首悄悄地传递到了上官粹郎的手中:“朱砂颜色瓣重叠,曾是刘郎旧看来;只好天台云里种,莫教移近俗人栽。”
这诗最明白不过了,她坦率地告诉上官粹郎,自己虽然已许配给林家,但心依旧,依旧系在你上官粹郎的身上,希望上官粹郎想想办法,打开眼前的困境。可怜上官粹郎懦弱无能,毫无男子汉气慨,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之际,就画一枝梅花,写一首诗传递给贾蓬莱算是作个交代:“蕊玉含春缊素罗,岁寒心事谅无多;纵令肯作仙郎伴,其奈孤山处士何?”
意思是说纵然你笃念旧情,然而对林家又如何交代呢?贾蓬莱看后闷闷不乐。事情就有这样怪,上官粹郎越是窝囊,贾蓬莱越是爱他。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爱他的那份憨厚与纯真吧。上官粹郎也是挚爱着贾蓬莱,傻人有时也有机伶劲。上元灯节到了,到处火树银花。上官粹郎站在自家楼上赏灯,忽然瞥见对面贾家母女分乘软轿出门观灯,上官粹郎立即尾随在后,看看是否能找个机会与她单独会面诉诉衷肠。左转右旋,穿大街,过小巷,始终没有交谈的可能,就只好引吭高歌:“天遣香街静处逢,银灯影里见惊鸿;采舆亦似莲山隔,鸾鸟西飞鹤自东;”
坐在轿中的贾蓬莱知道是自己的情郎来了,听到他的歌声知道他还是深深地爱着自己。一股暖流顿时流遍全身,恨不得立即飞到他的身边,然而母亲近在飓尺,在街上更不便与情郎一诉衷肠,自然而然地就在轿中吟唱起来:“莫向梅花怨薄情,梅花肯负岁寒盟;调羹欲问真消息,已许风流宋广平。”
真是一波三折,这一次轮到贾蓬莱表达出一种犹豫的心情。她虽然不忘旧情,然而林家的婚约终不可解,并且看来还是毫无转圜的余地,也许这是贾蓬莱故意呕上官粹郎的,用激将法促使他大胆地追求。果然上官粹郎马上中计,焦急万分中写下了《凤分飞曲》交给贾府送东西过来的侍婢,托她转给贾蓬莱,曲是这样写的:“梧桐凝露鲜飚起,五色琊花新洗;矫翮翩跹拟并栖,九苞文彩如霞绮。惊飞忽作舟山别,弄王箫声怨呜咽;咫尺秦台隔弱流,琐窗绣户空明月。飔飔扫却议朝阳,可怜相望不相将;下谪尘寰伴凡鸟,不如交颈两鸳鸯。”
贾蓬莱边读边哭,又有些自怨自艾,觉得上官粹郎只知道酸溜溜地用这样一些诗句来撩逗自己这个闺中弱女,甚至只是自顾自地渲泻自己心中的悒郁,根本不管别人是如何感受,总是不付诸实际行动。恨归恨,贾蓬莱可是个敢爱敢干的人,她想到事在人为,倘若鼓起勇气与环境抗争,未尝不可以改变既成的事实。古往今来为爱情作出牺牲可是比比皆是。由彼此的海誓山盟而战胜客观的种种束缚,终于共偕白首的更是不胜枚举,粹郎难道就没有这样的豪情吗?“豪情”是需要酝酿的,尤其是需要巧妙地激励,于是作“龙剑合曲”。强烈地道出了终身相从之意。上官粹郎佩眼蓬莱的才情,更感激她的情意,不再临渊羡鱼,决定退而结网,有计划地加以捕捞。主意既定,于是仔细加以考虑合计。正准备有所行动时,福建省内疾疫流行,贾蓬莱的未婚夫竟然染疫疾而死。这是出乎意料的,也似乎是天公的有意安排,用这一段插曲检验两个人的感情。既然如此,上官粹郎与贾蓬莱终于共度花烛之夜,当然是喜不自胜,这天是元顺帝至正十九年二月八日。树欲静而风不止。贾蓬莱终于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儿,本以为可以享受幸福的生活了,但却不能。当时天下是群雄并起,道路梗塞。韩林儿扰攘在陕、甘、晋、鲁一带;徐寿辉肆虐于长江中游,称王称帝;渔人出身的陈友谅把持赣、皖江河湖泊;张士诚以船夫起兵,称霸淮海和江南;当时在福建一带的就是方国珍,虽然势力较小,也拥有海船千艘。
方国珍的势力随时都可以为祸福州,终于在元顺帝至正二十年春间,也就是贾蓬莱和上官粹郎结婚后一年,大股盗匪蜂涌入城,贾蓬莱与上官粹郎两家老少几十人随同福州城里的大户一起逃到了福州的西郊山中。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盗匪悄悄地掩来,所有的人都被围在一起,所有的珍宝细软统统被夺去,血腥的大屠杀开始,残忍的匪徒毫不手软地一个个抓住砍头。贾蓬莱看到自己的父亲被杀了,随着头颅地落地,一股血从颈部猛地标出,冷月照着惨白的人头和殷红的血,雪白血红!贾蓬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她的母亲,她的公爹、公婆都已身首异处,砍落的人头就在她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他们可都是给予过她无限亲情爱护的人。她看到了她的丈夫,还有他抱着的他们刚生下不久的儿子。童子无知,神色安祥,用他的小手摸他父亲冷汗直冒的额头。一个匪徒向他们走去,这匪徒长得文静,带些书卷气,在冷月映照下;在黑森森的树林中;在周围匪徒的火把光中;在遍地殷红的血腥中,他显得有些落寞,他似乎十分疲惫地走近了上官粹郎。在走近的一刹那,他挥动了手中的大刀,上官粹郎晃了晃,他的儿子叫出了半声,缓缓地倒下了,血慢慢地流出来。贾蓬莱就这样看着她的丈夫和自己的血肉离她而去。她竟然十分安祥,是悲痛至极,不知道再从哪儿痛起,是悲痛至极转趋镇定。匪徒没有杀她,匪首走过来,就是那个亲手杀死她丈夫和儿子的人走过来向她说,他要和她一起生活。贾蓬莱没有反对,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就那么看着这个匪首,然后说道:“我愿意服侍将军,但请妥善埋葬我的父母和丈夫。”贾蓬莱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埋下去,她悄悄地捡起一把刀藏在衣袖中,现在是埋她的丈夫了,她来到坑边,就在丈夫的尸身抛下去的一刹那,她也跟着跃入上坑,胸口插着那把锋利的刀,她没有痛苦的神色,有的只有决绝的神情。匪首大怒,故意把贾蓬莱的尸体拖出来,埋在距上官粹郎坟墓五十步远的地方。
元末群雄逐鹿,最终由既当过和尚,又讨过饭的朱元璋当上了皇帝。把蒙古人驱逐到长城以北,明朝掌管地方行政的是承宣布政使司,当时驻守福州的布政司调查可资表彰的民间事迹,有人备述贾蓬莱殉情一节,官府拟将他的夫妻用礼合葬。到当地一看,只见两个坟上各长出一树,相向而生,枝连柯抢,浓荫蔽日。官府也就没有轻易移动,只是就原样加以修葺,并设奠祭把。也算是体谅了他的苦情。多情自古伤离别。是啊!枝成连理亦徒然,总教多血泪,枉潸然。
刘翠翠
世路多歧,有情人难成眷属。一个个离合悲欢,一个个生离死别,说不尽的海枯石烂总成空。还是在元朝末年,那一个个为情而死的女子似乎总要与那些逐鹿争雄的霸主共写历史,这次是一个来自乡间的女子,她以她平凡的事迹来感动世人。
在淮河的岸边,一个不起眼的村庄。在一家私塾里,一张桌子后坐着两个懵懵董董的学童,那女孩叫刘翠翠,男孩就叫金定。现在的中学教育,常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早恋,伤透了老师的心,伤透了家长的心。然而以常理来揣度,老师和家长的态度未尝不也是压抑了性灵。刘翠翠和金定渐渐长大了,刘翠翠雅慧可人,金定聪明俊秀,就象现在的中学生偶尔递个纸条,抛个眼儿一样,两个人也渐渐地私心相许。同学之间也不断地调侃,说他们是同岁同窗又同桌,今后理所当然地会成为夫妻。刘翠翠每当听到这类话虽然也羞羞答答地红一红脸,居然也井不反驳,来个默认。快毕业了,金定悄悄地递个条子给刘翠翠,只见条上写着:“十二栏杆七宝台,春风随处艳阳开;东园桃树西园柳,何不移来一处栽。”
这是一首非常大胆的充满了挑逗意味的情诗,刘翠翠非但不以为忤,更且照单全收了字里行间的浓情蜜意,迫不及待地依韵和诗一首,透露出心底的秘密:“平生每恨祝英台,怀抱何为不早开。我愿东君勤用意,早移花树向阳栽。”
两个人快要分开了,由于双方都已表明了心迹,虽然有些难分难舍,但心中都充满了阳光,感到生活的充实,到处是姹紫嫣红,到处是莺歌燕舞。待在家中的刘翠翠,正是如花似锦的二八年华,加上又有文化,更衬托出一种闲雅,颖慧的美。上门提亲的人接踵而来,做父母的喜不自禁,每次都喜孜孜地征求女儿的意见,每次都碰到女儿支支吾吾的回答,总不见真章。父母有些恼火,刘翠翠也不敢吐露实情。想到自己在学校读书就自找情郎,有些害羞,难于启齿,更怕说出来遭到父母的责骂。有一天实在逼急了,终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父母表明了心迹,又怕父母不同意,立即表明如果不准自己嫁给金定的话,就只有一死而已,誓不入他人家门。刘家父母是大度的人,把满足女儿的心意看成是女儿最大的幸福,成全了这一段姻缘,金定和刘翠翠鹣鲽情深,完婚之后,如翡翠在赤霄,鸳鸯游锦水。
自古红颜多祸水,人们常常认为历史上一些漂亮的女孩子把世道人心搞坏,使社会动荡,使生灵荼炭。事实上在中国的古代妇女是没有地位的,她们唯一的错就在于生得漂亮,使得男人们争风吃醋,使得男人们不思进取。社会掌握在男人们的手里,男人们自己犯下了错误,然后把责任一古脑地推给妇女。妇女的命运是悲惨的,与“自古红颜多祸水”这句话比较,“自古红颜多薄命”更反映了古代妇女的命运。刘翠翠就因为生得漂亮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烦恼。元末在淮河一带起兵的是张士诚。他攻占了淮安,在兵荒马乱中,刘翠翠被张士诚的部将李虎山发现,他惊叹刘翠翠的美,于是就不由分说地将她裹协而去。人去楼空,家中的一切对金定来说自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过去的万种风情,今日的愁上心头,世界的一切全都死了……。多雨的春夏季之后,接着是晴朗的秋天。金定无时不在思念刘翠翠,他经常到城外的山谷田野间游荡,把自己累得疲倦不堪——试图抵抗他的悲哀。秩序稍稍有些恢复,金定便迫不及待地辞别父母,背起包袱上路,漫无目标地踏上了寻找爱妻的旅程。在离家的时候,他母亲用慈祥和平的眼睛望着他:“去吧,孩子,别错过了好天气。”他们彼此瞧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告别。他轻轻地把门带上——于是,他离开了她,永远的离开了她。他至死才知道,这也是他和母亲的永别。一路披星戴月,餐风露宿,盘缠渐渐地用完。囊橐枯竭,行动艰难,但此心不移。金定白天向人行乞,夜晚宿在破庙或桥头。他得到了李虎山的下落。李虎山由于立有军功,被张士诚封为将军,目前镇守湖州。
金定赶到了湖州,湖州李将军府高门大户,气魄非凡。金定伫立门外踌躇窥伺,畏畏缩缩的不知如何是好。犹豫是暂时的,金定鼓起勇气朝将军府走去。金定告诉守门人,他是淮安人,亲妹妹在兵荒马乱中失踪,几年来,音讯杏然。现在打听到是栖身在李将军府,自己不远千里而来,希望能够见妹妹一面。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叫刘金定,妹妹叫刘翠翠,通晓经史,有一定的文化,当年失踪的时候是17岁,现在七年了,应该是24岁。”守门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也是一位饱经沧桑的人,尽管久在公门,但为人朴实、热情,眼看金定久历风霜,满面憔悴的模样,立即为他通报。不久,里面就传唤金定入见,在高大的厅中虎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武人。这人就是李虎山,金定强忍着“夺妻之恨”,上前施礼。当时刘翠翠正在内室,听说兄长从家乡寻来,感到有些蹊跷。因为家中并无兄长,无疑来人就是自己的前夫金定。她细细地将自己打扮,尽量恢复七年前的模样,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姗姗地从里面走出来。见面了,在李虎山的面前,两人以兄妹之礼相见。金定淡淡地问刘翠翠过的怎么样,刘翠翠要金定在府中住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好在他们容颜酷似,长着所谓的“夫妻脸”,举止也有些相同,李虎山也就坚信他们确是多年不见的兄妹,还跟着感叹了一番。
刘翠翠是李虎山宠爱的人,眼前的这个书生又是千里迢迢前来探望刘翠翠的兄长,爱屋及乌,李虎山一迭声地交待从者备饭、更衣、扫榻,把金定当作上宾招待。第二天,李虎山征得金定的同意,更把金定留下来作自己的记室,也就是现在的秘书。从此金定每天在前厅处理书札文书,他恭谨诚敬,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深得下人的敬重,于是更受到李虎山的倚重,李虎山常常向来客夸示金定。
李虎山待金定不薄,然而金定这回千辛万苦地找来,并不是为了一官半职,而是为了寻找爱妻。如今一面之后,无缘再见,欲达一意都毫无办法,面对着闺阁深远,遥不可及,徒唤奈何。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相遇了。在刘翠翠的心中,关于金定的回忆,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最纯结的回忆。她听到他的姓名就感到愉快,见到他的面更使她激动。金定注视着她。
“我真怕不能再见你一面你就走了。”她说。“我走了你又怎样,我留下你又怎样。”金定问她。“你走了我无可奈何,你留下我也无可奈何。”她说。她有些凄然。“你爱李虎山吗?”金定唐突地问。她没有回答。很久以后,金定站起来,她看着他走出去,走出她的视线、但怎么也走不出她的心。是秋天的日子,处处都飘着些枯枝败叶。
入夜了,独处一室的金定更感到秋意的萧瑟,感到秋风比白天更大了些,有些砭入肌骨。孤灯照壁,觉得屋子是这样的大,这样的空,衾枕生寒,他彻夜无眠。月光下、树木上,对面屋顶上都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秋意更浓,怀着满腔的愁闷,他提笔写下了:“好花移上玉栏杆,春色无缘得再看;乐处岂知愁处苦,别时容易见时难。何年塞上重归马,此夜亭中独舞鸾;雾阁云烟深几许,可怜辜负月团圆。”
诗中极述相思之苦,深沉的无奈和期待。第二天一早他就将诗誊好,缝在衣领中,拿出一百文钱给服待自己的小僮,叫他将衣送入内院,叫他告诉夫人:“秋深风寒,注意保重身体,现在送一件棉衣,聊御风霜。”小僮喜孜孜地将衣送入内室。
刘翠翠接过棉衣,思量着金定的话,见到棉衣是一件男装,就知道别有因由。她拆开衣服,见到了金定的诗,悲不自胜,吞声饮泣,柔肠寸断,不自禁提笔,和了这样一首诗:“一自乡间动战锋,旧愁新恨几重重;肠虽已断情难断,生不相从死亦从。长使德言藏破镜,终教子建赋游龙;绿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谁知也到侬。”
她用同样的办法把诗送到金定的手中,金定一看,刘翠翠把自己比做是绿珠碧玉,把金定比做了徐德言、曹子建,看来此生复合无望,只有相从于地下了。所谓“隔世有盟须结发,今生无益枉销魂。”无法至诉衷曲,更无法彼此安慰,金定断定爱妻以死相许,从此抑郁连日,遂感沉疾。日重一日,终至于奄奄一息。此时刘翠翠已顾不了嫌隙,天天来床前侍候。金定最后就死在刘翠翠的臂弯中,她慢慢地把他放下,为他合上双眼,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她走出他的屋子,她才哭起来,她眼泪流出来,越来越多。
李虎山十分怜惜,把金定厚葬在城南道场山麓。刘翠翠想到自己的丈夫为了寻自己,客死异乡,从今后荒山寂寂,旷野无声,止不住悲从中来。哭倒墓前,深宵归府,寒疾大作,辗转衾席,不服药石,已是志在必死。她哭着对李虎山说:“妾弃家相从,已历八年。流离外郡,举目无亲。只有一兄,也已死去,我病不能起,我死后请把我埋在兄长的墓旁。让我在黄泉路下,有所依托,不至于在他乡做孤鬼!”不久,刘翠翠死去。李虎山念及往日的情意,不忍违背她的意愿,就把她埋在金定的坟旁。从此当地人就把这叫做“兄妹坟”。
红红
元和年间,京城长安已经逐渐摆脱了“安史之乱”的创痛,开始复归繁华升平。市内灯红酒绿的茶楼酒肆中,多了一位引人注目的卖唱姑娘,之所以引人注目,一是因为她的歌艺和容貌,二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行踪。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位卖唱姑娘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只看到每天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侯,她总是独自乘一辆有些陈旧的马车来到长安的繁华街巷,身着一袭大红色衣裙,怀抱一只相当名贵的琵琶,不声不响地走入早已预定好的酒肆或茶楼,坐到给她留好的座位上,然后低头调弦,开始自弹自唱。当时一般在酒楼中卖唱的歌妓多不具备很好的歌唱素养,常是凭着一点青春姿色与客人戏狎调笑,以换取些赏钱;而酒楼里的客人大多也不在乎在这种场合下听到好歌好曲,只求热闹而已。然而,这位新入道的卖唱姑娘却独树一帜,从不与客人交谈,更不用说调笑;却凭着绝色的歌喉和唱技,赢得客人们的欢心。人们不知道她的底细,因常见她穿着红衣红裙,就都用“红红”称呼她,慢慢地,“红红”就成了她在酒楼中的艺名。
红红的唱腔和琵琶演技都具有高超的水准,足以显示出是受过良好专业训练的人。她所唱的词也高雅不俗,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知让多少人为之垂泪。如此奇特的卖唱女,引起了不少风流公子的关注和好奇,常有人天天追随着她出入茶楼酒肆,听她演唱,为她捧场。而红红对这一切仿佛都视而不见,她总唱完就走,谁都不瞧,明明是卖唱乞钱,但却落落大方,从无乞怜献媚之态,也不多行素赏。这种气质,只有惯见世面的大家闺秀才具备,可她为何又落到抛头卖唱的地步。
在她的追随者中,最痴迷的莫过于落第进士韦青了。韦青是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六十年前,韦家曾是京城的豪门巨族,在朝中掌大权任重职的人不计其数;如今时移物换,帝王将相有如走马观花,显赫一时的韦家日渐失势;到了韦青,已无世袭官爵可享,自己试图通过科举考试而取仕,无奈会试名落孙山,因而心绪极为低落。幸而韦家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失势,财力和气派仍不逊色,因而失意的韦青,每日里浪迹茶楼酒肆、歌馆舞榭。借声色酒香消愁。自从偶然听到红红唱的一曲“大珠小珠落玉盘”,他顿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因而对她念念不忘,天天想方设法打听到红红演唱的场子,一场不漏地追着听她的演唱。本来韦奇就十分爱好音律,对红红歌唱的韵昧和弹奏技巧,甚能心领神会,因而更加为她着迷。
虽然韦青天天跟着红红捧场,可红红每次演唱总是正襟危坐,目不旁视,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于是韦青为了引起佳人的注目,每次都破格地给很多赏钱,但红红也只是淡淡颌首领谢,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心中热情如焚的韦青再也按捺不住了,也不顾自己名门公子、文雅书生的身份,在一次红红唱完歌,起身准备离去时,韦青在酒楼门口拦住了她,低声下气地对她说:“姑娘的唱腔和琵琶着实高绝,小生韦青为之倾倒,可否让小生送姑娘回家?”红红见有人拦住去路,脸露不悦;但见那人容貌端正,出语谦雅,也就不便发作,只是瞪了一眼,便侧身走了过去,出门乘上自家的马车离开了。这里留下韦青讨了个没趣,还觉自己言行冒失,搪突了佳人。
然而,碰了一次钉子的韦青并不就此灰心,他仍然天天去听红红的歌唱,日子一久,红红自然也就对他留了意,时不时对他轻轻投来一瞥,把个痴情的韦青看得脸红心跳。
韦青总觉得让红红在酒楼给那些粗俗的客人唱歌助兴,实在是对她的埋没和亵渎,于是又设法与她搭话,提议把她请到一些当时文人雅士聚会的地方演唱。红红卖唱酒楼,也是出于无奈,能跻身那种高雅的场合献艺,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因而答应了韦青的好意。
走进高层交际圈,红红凭着自己的实力又是一鸣惊人,知名度大长,再经过那些文人雅士的褒奖宣扬,不多久,红红的名字就传遍了长安城。于是,红红成了当时许多豪门贵族的座上客,凡是隆重一点的宴会,人们总忘不了召来红红演唱助兴,就连当时名满天下的高官兼诗人刘禹锡、元稹之流,也以一听红红的歌唱为乐。出了名的红红对于曾提携自己的韦青当然是感激不已,常常对他另眼相待。但此时红极一时的红红已成为长安城中公子王孙争相追逐的对象,与之相比,落难公子韦青反而显得黯然失色,因而他倒是有些自卑而傍徨了。其实,红红决不是那种趋权逐势的女人,自己的演技能得到上层人物的欣赏,对她来说当然是一种荣幸,但她并不想借此取悦权贵,作攀龙附凤之辈。在她心中已慢慢有了韦青的位置,这个落难公子落寞的神情,以及他对自己音律的妙解,让红红对他难以忘怀,只是碍于少女的羞涩,不便向韦青表露。就在这时,朝中唐宪宗暴崩,太子李恒继位而为唐穆宗,任用了元稹为宰相。元稹作为诗人堪能享誉古今,然而为官却少廉寡德,作了宰相后,不务辅君治国,却专事钻营结党,饱己私欲。元稹还是个涉情猎艳的高手。作宰相前,就对红透京城半边天的红红存攫取之念,如今位高权重,更是决心把红红收到自家府第,供自己专享其乐。元稹有意纳红红入府的风声传到了红红的耳中,她对这位多才少德的宰相心中早已厌恶,骤然听到了这个消息,感到自己将被逼上绝路,努力镇静下来,思索再三,毅然决定抹开羞涩,去向韦青表明心曲,只要韦青同意,自己就可以勉强躲进一个避风港。正暗伤形秽的韦青,猛然得到佳人的垂青,自然是喜出望外,岂有不接纳之理,又哪里顾得上宰相的不悦。于是,红红就在光芒四射的顶峰时期,骤然脱下歌衫,告别欢场,下嫁韦青,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妻。元稹闻讯恼羞成怒,却因找不着任何责罚他们的理由,加上碍于韦家在京城的余威,也就只好忍下这口气了。
从此,红红在长安的灯红酒绿中绝了踪迹,日日陪伴着丈夫低唱浅酌,度曲弹筝,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悠游岁月。然而,长安市上的人们并没有忘记风格独具的歌女红红,许多后起之秀,都模仿起红红的穿着打扮,学习红红的唱腔;但真正了解红红演技的人看了都觉得形似而神非,人们还是由衷地怀念着红红。信任奸佞,沉溺酒色的唐穆宗,在位不到四年就不明不白地崩逝了,由年仅15岁的太子李湛嗣位为唐敬宗。唐敬宗正值贪欢好乐的年纪,不但嗜好击球、手搏,也醉心于声色之娱。他当皇帝之前就曾听说过长安市上有一位色艺双绝的红歌女红红,可惜那时年纪小,无缘一睹芳容,领略她的风韵;此番大权在握,想要召来一乐,却又听说她已退出欢场,嫁人为妻了,不免有些遗憾。敬宗身边的那帮奸佞之徒,为了取悦于他,怂恿道:“陛下为万乘之尊,何事不可兴至而为,红红虽已隐退数年,但只要陛下高兴,我等可为陛下把她召进宫来,专为陛下献唱呢!”于是,内侍奉旨前来宣召红红入宫献唱。红红虽然已退出欢场,名花有主,但既然是皇帝下旨,实在无法抗拒;而且,红红对歌唱的兴趣一直未减,在她的潜意识中,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欣赏她的歌声,更何况是贵为至尊的皇帝呢。于是她梳洗打扮一番,随内侍进了皇宫。教坊乐师为红红伴奏,梨园弟子在一旁摒息聆听,红红一曲接着一曲地为小皇帝引吭高歌,把唐敬宗听得看得心神俱醉,频频击节称赏,直到黄昏时分,才厚加赏赐,命人将红红送回韦家。红红随内侍走后的一天里,韦奇在家中坐立不安,神不守舍,红红此去,倘若被留在宫中,自己定会一辈子也见不着了,那真是呼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了。幸而,上灯以后,红红竟然翩翩归来,丝毫无损。韦青抱住她看了好半天,才算放下心来。刚刚定下心来,谁料三天后皇命又至,红红再次被内侍带进宫去。原来小皇帝敬宗听了红红的歌后,只说“余音绕梁,三日不散”,而红红走后,他总是念念不忘,问左右:“可否再将红红接进宫来?”左右赶紧拍马屁道:“有何不可?即使把她常留宫中,也是她的造化啊!”韦青深感这样紧锣密鼓的宣召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因此他心中盘算着,只等这次红红回府后,就带着她迁居到偏远的地方去,为了安心地拥有伊人,看来就要舍弃繁华!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红红此番入宫,竟然被小皇帝留了下来,烛影摇红之中,唐敬宗醉眼惺忪地望着剧演唱完毕、面带红晕的红红,不禁心荡神移,给她赐名“曲娘”,乘酒劲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疯狂地抱入殿后暖阁,由爱她的歌声,进展到了占有她的身体。红红一个弱女子哪里还有反抗的能力,她只能闭着眼,咬着牙任小皇帝摆布。
从此,红红就被强留在宫中,给敬宗弹唱取乐,又供敬宗欺压玩弄,一切都由不得她,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说。心身疲惫的红红本想寻机一死了之,可一想到宫外深爱着的丈夫或许正日夜等她回家,便又不忍心永绝重见之由,于是带着一丝丝希望,忍辱活在宫中。
红红在宫中并没得到什么名份封号,唐敬宗叫她“曲娘”,只是把她当成情人,甚至是妓女,兴之所致地玩弄一番而已。不到两年,这个性情怪僻的小皇帝被人弑杀在官中,由江王李昂入主中宫,是为文宗。李昂似乎比他前代的皇帝要清正有为,他即位后,倡导去奢从俭,励精图治。无端困在后宫的曲娘红红满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急忙寻机向文宗请求释放出宫。不料文宗虽不象穆宗、敬宗那样荒淫无度,却对红红回肠荡气的歌声欣赏不已,加上后宫太皇太后也喜欢红红的演唱,因此文宗没有允准红红离宫回家。红红因为自己高超的歌技而失去了自由,虽然她成了皇宫中最出色的歌伎,但心绪始终沉郁不舒。她试着与丈夫韦青取得连络,然而宫墙高坚,无法相通,而出宫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红红的希望渐渐灭绝了,于是把所有的悲愤都发泄到业已害己的歌唱上,她拼命地唱了又唱,直至声嘶力竭,病倒床榻,病中她依然用沙哑的嗓子,不顾一切地歌唱,并强撑着病体,应召到皇帝的宴会上表演,她在那里连连高歌,终于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伴着不绝的歌唱离开了人世。